“好可怕好可怕~”
苇原北方,富岳山顶,时雨亘弥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到了古旧的神社遗址。远方,血色巨手伫立在都市中央,让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
“受不了,那东西的力量又变强了啊?再给它几年功夫,怕是三大国都要下狠心派人联合剿灭了。我们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他敲着终一的脑袋,“明白为什么让你回来了吗?”
时雨终一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扶你老爹一把,腿快化了。”
时雨亘弥的裤管处滴滴答答流着黑色的液体,他的双腿在说话间已经融化了一半。时雨终一赶忙伸手扶住他的父亲,并用咒天平的交易抑制这深入骨髓的诅咒。
时雨亘弥本人反倒对此全不在意。“樱舞!抓紧时间举行仪式,到最后一步才准停!”
“十分乐意。”白发的忍者颔首。她在神社的中央跳起古老的舞步,吟诵祭神的咒文。
时雨亘弥在老旧的赛钱箱前坐下,欣赏着神明的舞蹈。他看见高帽的无相神缓步走来,似笑非笑。
“怎得,准备跑路了?”
无相神笑道:“亘弥主演,我为看客。演员登台,观众下场。”
“胆小如鼠的家伙!”亘弥摊手,“我的挚友,我此生为数不多的理解者啊。同为十恶不赦的恶党,就让我在最后祝你成功。”
无相神亲切地与他拥抱,神态像极了相交莫逆的朋友。他高歌着走过友人与忍者身边,隐入山中丛林消失不见。而黑衣的隐律主却还无言地站着,护卫在时雨亘弥身旁。
时雨亘弥挑眉:“你还不走?”
“从堕落天中护你。”隐律主讷讷地点头。
白衣的恶人大笑两声,又欣赏起神明的舞蹈。远方的苇原城一片赤红,天翻地覆,宛如古书中预言的末日降临于现实之中。
苇原城,地下避难所。
“台风好大。”“宝宝。”“马力冰茶8.5折!”“还要写作业呢……”
流动摊贩的叫卖声混在背景里,让环境显得更加喧闹。老实本分的苇原城市民们,正在地下避难所唉声叹气。
这都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要避难的气象灾害?说是祸神来了都有人信。说不定真就是祸神来了,巨联合的大人物们为了少付一笔祸神灾害险才谎称是台风。一个年轻人说了这个猜想,得到了周围人的纷纷认同,毕竟人人都买过祸神灾害险,但气象灾害险就少见多了。
轰隆隆,轰隆隆。地上的声音像拆迁一样刺耳。一对年轻的夫妇赶忙护住孩子,他们不安地交谈着。“真的是台风吗?”“不知道呀,网络也连不上……aieee!”维持治安的条子向两人投来威慑性的注视,让他们立即噤声。条子去处理散播谣言的年轻人了,年轻夫妇松了口气。宝宝没有睡着,伊伊呀呀地笑着,伸出小手指着上方。
“红的!红的!”
在说什么呢?年轻夫妇抬头,看到合金质地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点异状。像是在衣物上扩散的血一般的,不详的赤红。
这个世界疯了。
一时间,理奈的大脑拒绝理解自己接收到的信息。这不是所谓见识或常识的问题。祸神是能够打倒的,是能够杀死的,身为巫女的她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可是……
所谓的巨龙现象,名为祸神的生物,是能被如此轻易就杀死的存在吗?
那已经不是杀戮了。是吞噬,进食。更强的动物将弱小的动物杀死、撕碎、啃食,在自然界中司空见惯的一幕以巨物的尺度上演,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惊悚与恐慌。这也是无常法?这种东西……这也能称为屠龙术吗?!
“那是什么呐……”
口中发出了无法理解的呓语。冲击力与震撼感让肉体停止了行动,那只手像是把自己的魂魄也一起带走了。
它是为何而来的,怎么样才能打倒它,这种程度的思考对于现在的自己都太过勉强了。光是维持着自己站在地上,光是忍住尖叫溃逃的冲动,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别愣了,走了!”
然后,身体被不由分说地扯着向前。小巫女无意识地盯着冲在最前头的青年,那个灰头发的超能力者居然……在笑?
“运气很好!路过的赤法师把巨龙杀了,我们就不用担心巨龙现象了!”
“你,你,你,你……”
她像结巴了一样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这个人不害怕吗?他就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吗?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思考将结论化作刺耳的尖叫。“你在想什么啊小策,赤法师比祸神更可怕呐!”
“你怎么肯定它是来找咱们茬的?说不定人家是正巧路过见义勇为的!”公孙策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白烂话,使劲摇晃着西服青年的衣领,“来点底气时雨君告诉我秘密武器马上就到好吗!时雨君?!”
时雨怜一一言不发,面色苍白,神态恍忽地如同梦游中的病号。公孙策从未看到过友人的状态差成这样,这时候的时雨怜一脆弱得像沙滩上的城堡,拍上几下就会轰然倒塌。时雨亘弥那天杀的玩意到底给他造成了多么重的创伤?!他认为友人需要心理辅导与长时间的疗养,可惜环境并没有友好到为他们提供病床。
时雨怜一被晃了好几下才如梦初醒地说:“我们有做备桉……”
时雨零抓狂地喊道:“什么备桉对这玩意能起作用?!空投天极还是请暝客?!”
“上头有备桉那咱们就跑。”公孙策挥手喊道,“找载具追时雨亘弥,趁那玩意还没正式下场,快!”
这家伙的神经到底有多粗啊。就连时雨家的姐弟俩都暂时晃神了,他居然还在想破局的办法!理奈神经质地舔着嘴唇,她发现自己现在居然也不怎么害怕,还有功夫回忆地图,大概是和师弟待久了被同化成粗神经患者了。
“要不去前面的手袋区看看有没有列车……?!”
她用力拉住公孙策的衣角,迫使超能力者从急速奔走中停下。“小策,小心!”
在前方的交界路口,有个穿和服的小女孩独自站着。她手中拿着竹质的乐器,正自娱自乐地唱着歌。
“笼中的鸟儿啊?
何时何时出来呢?”
和服女童的声音清脆,像极了平日玩闹的孩子。可这儿歌在众人听来却分外阴森,因为空中的血色变得越来越浓烈,因为那女童的衣服、头发与皮肤都是红色的,因为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像天空一样猩红……!
理奈拼命做出噤声的手势,时雨怜一在心中喊道。
(公孙,别靠近,跑!)
超能力者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他心中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金边眼镜的边框烫得像火烧。一切都表明将有祸事发生,这时不跑才是白痴!
公孙策带着众人飞向空中,落在了一栋办公楼的顶层。他正待寻找方向全速逃脱,却发觉天台上另有一人正对他们站着。这怪人同样通体赤红,他看上去像是为常见的上班族,声音却如男孩般尖细。赤色男人活泼地唱着儿歌的后续。
“在黎明的晚上?
鹤与龟滑倒了?”
建筑物的表面通红一片,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涂上了一层红色油漆。路面微微起伏着,像是生物的呼吸,管道上绽出青筋,如同巨物的血管。不能在这里待下去,绝对不行……!
“换我!”时雨零向其余三人伸手,他们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建筑物残骸的阴影中。可紧接着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众人血液发凉。
他们看到了人,成百上千的人。孩童、老者、男人、女子,形形色色的人们无声无息出现,密密麻麻地站在苇原城的街头。所有人都通体赤红,赤色的笑颜宛如鬼面。它们手拉着手和谐地站在一起,齐声唱响了儿歌的最后一句。
“正后方是谁呢?!”
公孙策咬紧牙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觉悟回头。
他看到红云在空中旋绕,妖鬼于云中高歌。千百人齐唱的歌声在苇原城中回荡,激起百万人的哭喊与绝望。如城市般广大的鬼影伸展肢体,愉悦地发出污秽的音声。
“苦痛之光遍布尘世,堕落方为至高欢愉!森罗万象为我而存——”
赤法师高举双臂,唱响破灭的序曲。红云依令而散,露出太阳的轮廓。
炽热的天体被莫名的力量污浊了,温暖的阳光凝固为浑浊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太阳上剥落,像血液从枪口中流出。失去最后一丝色泽后,空中的太阳彻底变成了一个浑浊的黑圆,如同通往虚空的孔洞。
被剥落的光之血落自大地,便让一切都化作狂乱的光景。像是醉酒的画家扬起毛笔,在名为现实的画布上用赤红的颜料涂抹一气,它的做派是那样粗糙,对城市中的人们而言却是无可阻挡的伟力。
血色的天空,血色的地面,血色的楼房,血色的人类,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狰狞,苇原城仅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空相·创界。堕落天·虚日赤法!”
仅为一人而存的乐园,在苇原降临了。
公孙策眨了眨眼。
“……?”
脑中有种违和感,好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他是在哪儿来着……?
“我注意到你并没有听我说话,策。”
“别这样,我就走一下神!”公孙策高声抗议道。
随着自己的说话声响起,迷茫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他正坐在小咖啡厅里,在靠窗边的座位上,下午的阳光从窗边照来,温暖的让人感到懒散;小木桌有些年头了,但上面的餐布是上个月刚换的,白得发亮;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隔壁桌的老先生不经意睡了过去;穿着棕色围裙的老太太正为他们送上咖啡与胡萝卜蛋糕,听见公孙策的喊声后好奇地看向他。
“抱歉女士。”他赶忙轻声说道,“我刚睡醒。”
老太太慈祥地笑笑,将手写的账单压在蛋糕碟下面,哼着歌走了。公孙策叹了口气,他对面是一张摊开的报纸。
“你就非得这么跟我讲话?”
“比起与一位心不在焉的男士交谈,我想时间更适合用于读书看报。”
公孙策举双手投降。
“我错了,我的问题。所以我们刚刚说到哪来着?”
报纸被收了起来,露出拂晓骑士银色的头发。她抿了口咖啡,轻轻将杯子放下。
“说到晚间7点的聚会。”
“聚会?稍等一会……”公孙策使劲揉着太阳穴,不知怎得,他感觉眼镜的边框发烫。“我想起来了。我们昨天刚刚……我们战胜了……”
“两场龙灾。”艾兰迪亚补充道。
对了,这下他全想起来了。幽冥之灾和琉璃之灾,一天内降临的两场龙灾让他们筋疲力尽,但好歹最后大伙都成功了。公孙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我回去能因为这事吹一辈子了好吧。晚上聚会都有谁?当然有大哥和奥莉安娜,拉凯尔那个爱热闹的估计第一个到,加弗里先生估计也去?”
“还有骑士尤利亚与骑士萨拉。”
“天啊,别吧!”公孙策厌烦地说,“我讨厌尤利亚那张臭脸。跟他x我欠了他一百万一样。”
“请注意言辞。”
“我不是记恨他,只是……我跟他合不来你明白吗?”
可能是阳光太剧烈了,眼镜框烫得像火烧一样。等有空他该换个镜框了。公孙策一口气干掉半杯咖啡,不出意外地发现里面没加糖。他对晚上的聚会抱有悲观态度,快速转移了话题。
“我说,艾兰迪亚?现在离聚会还有段时间吧。”
艾兰迪亚切下一块蛋糕。
“看上去你另有提议。”
“你看这事忙活完了我也得回苍穹之都了,我们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调整了一下领口,端正表情,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像个轻浮的男人。“所以……艾兰迪亚小姐,你是否愿意在分别前与我约会一次?”
艾兰迪亚放下刀叉,轻轻笑着。
“一位绅士会选择更委婉的说法,例如共进晚餐,或观赏戏剧。”
得,又失败了。
“我一个在苍穹之都长大的帝国人学哪门子的绅士?好了我知道你拒绝了我死心了!”
“事实上。”银发女子静静注视着他,“我很乐意。”
“好耶!”
公孙策激动地高呼。他们战胜了龙灾,艾兰迪亚终于回应了他,晚上还有聚会,真他x完美到爆炸的一天!连和尤利亚那二货吵架都显得值得期待了!唯一的瑕疵就是他的镜框活见鬼的越来越烫了。或许他该调整下眼镜的角度……
公孙策碰触眼镜。金属镜框上的热度顺着皮肤冲向大脑,让他愉快的心情中出现了一点瑕疵。好像有什么被他忘了,是什么,究竟是……
“尤利亚怎么会去聚会?”公孙策的手指哆嗦着。
“萨拉小姐也不可能……这家店早毁了,我记得……你从来没答应过我的邀请……不,不……!”
真正的记忆让他面色苍白,艾兰迪亚的面庞抽象的像油画,视野中的一切变成了红色,他的大脑如千刀万剐般痛苦。
“怎么会有聚会,苏佩比亚早就……在那一天毁了!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镜框的热度唤醒了他脑中的真实,令眼前的一切出现裂痕,像镜子般破碎。他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穿梭,顺着一点金光向前迈进。
“……啊!”
公孙策勐然醒来,他睁开了双眼。零岛、苇原、赤法师、堕落天……记忆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了现实中的一切。赤法师的创界令他陷入了幻境,那幻境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就连安心的心相武装都未能完全屏蔽。他摸向衣兜,拿出了尹豆能卖的豆子。金光闪闪的小豆正散发着火一般的热度,正是这力量令他在最后走向了现实。
他赶忙看向四周,引入眼帘的狂乱绘图让他一时失语。
“这他x……疯了吗?!”
苇原城已完全变作了赤色的地狱。堕落天的力量污染了一切,血色的河流在都市的过道间奔涌,卷走车辆与店铺。异化如妖邪的摩天大厦拔地而起,顺着红光的流动而升上天空。
他看到两个祸鬼忍者跪在地上,他们的衣物与皮肤正飞快地变红,变得像堕落天降临前的那些赤色鬼祟一样。可那两人却未表露出一丝惊恐,他们甚至没发出声音,面上挂着极为诡异的笑容,像是心愿满足了一样幸福……
是幻境!赤法师的力量让他们陷入了与自己相同的幻觉中,再这么下去他们就会被赤色同化,成为堕落天的一部分!
公孙策寒毛直竖,他赶忙看向自己周围的同伴。他的猜测成真了,三人的面上都浮现出了诡异的幸福笑容。赤色侵蚀到了理奈的脖子,侵蚀到了时雨零的腰部……而时雨怜一的脸已经有一半变成赤红了!
他抡起念动力巴掌毫不犹豫地往三人脸上打去,并使劲拿着豆子往状况最糟的时雨怜一脸上摁。“快醒来!”超能力者声嘶力竭地喊道,“再不醒你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