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芊柏走出宾馆,独自行走在燃钢城的街道上。
离无限制擂台举办结束只过了两日,城中的氛围就大不相同了。许多衣着奇特的人士从行人中消失,空气中少了武者们不自觉发出的战意,这一切都在告知她一个事实:地下的赌场仍在,庆典却已经结束。
昨天听完盖乌斯的演讲后,她与另外几位杀入四强的选手私下里聚了聚。雷鸣=san之后就跟社长回绚磁之州了,贝瑞塔小姐也在道别后回自己的老家了。擂台赛结束后现实的沉重随之压来,燃钢城的天空分明一片晴朗,秦芊柏却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之前肆意淋漓的斗争像是黑暗世界中一点残存的光,只燃烧片刻就会被夜幕淹没。
漏尽武者没有杂念,却也仍会忧郁仍会担忧。武道终究是人的道,哪怕秦暝那般没心没肺也有喜怒哀乐。秦芊柏如今就沉浸在茫然与忧虑中,纵使知晓一味忧愁无用,思维也不会因此停转……
“和男友,吵架了?”
某人极具特色的说话声响起,游侠维特正站在不远处的热狗摊前。一位容貌姣好的蓝发女子站在男人身边挽着他粗壮的胳膊,她穿着素澹的连衣裙,戴着一顶遮阳帽。秦芊柏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之前擂台赛上为游侠加油的女性。
“不,是心情的问题。”秦芊柏整理好情绪,“维特先生还没离开啊。”
“难得,出一趟城。随便,在外面看看。”维特低下头,向她解释道,“艾妲,我的女朋……”
“用错词了,游侠维特。是未婚妻。”
蓝发女士艾妲竖起一根手指,向自家未婚夫眨了眨眼睛。人高马大的游侠顿时像吃东西噎住了一样“咕”了一声,那尴尬至极的表情和漏尽武者的身份全然扯不上一点关系。
艾妲双手合十说道:“之前我这边的游侠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愿意与这个孩子气的男人决斗。”
“不不,我也打得很开心。”
游侠的脸色更加尴尬了,秦芊柏见这样子暗中偷笑,心想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可这点好心情立马又被忧郁吹散了,她想了想,向同为武道高手的维特问道:“维特先生,如果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了,你现在会怎么想?”
游侠维特推了下墨镜,沉思道:“会很忧郁。”
“然后呢?”
“……”
游侠几口吃完了热狗,像静止画面般呆立了好一会,忧郁道:“不知道。好像,该做很多……好像,什么都不用做……”
“也是呢。”
两位领悟武道的武者像小孩一样齐刷刷叹了口气,一旁的艾妲见状连连摇头。她的眼中带着股抽离的神色,那眼神不知怎得让秦芊柏有点熟悉,像是在台下观赏戏剧的观众。
“为什么要想这些呢?”艾妲擦擦头上的汗,“那跟现在没关系吧。”
“?”秦芊柏歪头。
“本来,生活中就充满了危险的意外。出门在外可能遇到车祸,下楼梯的时候或许会不幸摔倒,进食中会遇到食物中毒和过敏……这些都是对个人而言的‘破灭’,但是一味想着这些的话,人类就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游侠维特认真地说:“我,不怕车祸。”
“游侠维特请先安静。”
“哦。”
秦芊柏想了想,又说道:“但是,如果那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呢?”
“人类总有一天是要死去的,这就是‘必然’的破灭。”艾妲说,“一味担忧着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就会踏入恐惧的漩涡。那样就不是自己吓自己了吗?我以前就认识这样的人,一惊一乍得像个精神病一样,在无休止的恐惧与忧郁中活着是很辛苦的。”
秦芊柏琢磨着她的话,一时间有种拨云见日的开朗感。她微笑道:“果然大道理才是通用解,做好当下就可以了。谢谢你,艾妲小姐。”
“不客气,我是灵相法使,从小时候就常常思考这方面的事情了。”艾妲笑眯眯地挥手,“你和游侠维特都会说奇奇怪怪的话呢,这是回天术高手的共性吗?”
秦芊柏回想着自己认识的武道高手,肯定地答道:“没错,回天术高手都是奇奇怪怪的人。”
“我是,正常人……”
“游侠维特就别说这话了。”
秦芊柏告别了情侣游侠二人组,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宾馆走去。只用了半天不到就调节好了情绪,若是阿策看到,一定会说“回天术真方便”之类的话吧。她在路边的甜品店为大家买了蛋糕,很有些得意地如此想到。
之后和艾兰迪亚道个歉吧,然后再劝她和阿策好好谈谈好了。
·
整整一天时雨零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出来。她在尝试打铁。
小范围展开的梦幻国将房间置换成了童话故事中恶龙盘踞的火山,时雨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一对看着很不符合画风的不锈钢镊子夹着冷钢放入岩浆中淬火,动作像是在涮特大号火锅。
她的身边放着一个个小巧的牛皮袋,其中装有时雨零一路搜集来的特殊材料:木械之州的植物、刃雨之州的雨水、冷钢之州与绚磁之州的矿石,甚至还有苍穹之都特产的种种合成材料与琉璃之灾遗留的结晶。谁也不知道时雨零是什么时候搜集的这些,也没人能捕捉到一个创界法使的一举一动。
“时雨零你这样能行吗?”一旁的绮罗质疑,“我不懂锻造都知道你这方法不对哎。”
“方法不重要,有个象征意义就行了。你真以为做心相武装是打铁啊?”时雨零懒洋洋地回道,“这玩意的诀窍和构筑模因术式差不多,只不过做术式的时候我们用现有的模因心意,而做武装的时候相当一部分心意来自材料本身。”
“材料里心意不够怎么办?”绮罗抬杠。
“主体肯定是自己的心意啊,还真以为地里能长出心相武装啊?”时雨零撇嘴,“上去帮我看看法阵情况,这玩意错一毫米我所有心血白费要重头再来。”
绮罗背上一双白蜡的翅膀,忽闪忽闪地飞上了天空。她看到岩浆如火山的血液般奔涌,一道道灼热的火红穿过焦黑的大地,顺着人工的导向扭转成形,构成原野般辽阔的巨大阵图。绮罗感受着周围的灼热,一时间忘却了自己还在宾馆的房间里。
自从时雨零掌握权能后她的世界就一天天变得超乎想象,至少旅行刚开始时她还做不出这番偷天换日的手笔。
“状况呢状况呢?”地下的时雨零扯着嗓子喊。
“哦哦我在看!”绮罗赶紧摊开手中的图纸,由拂晓骑士亲手设计的阵法周围用细小的字体标识着注意事项,“法阵没有问题,你现在应该把武装素体放在法阵中心。”
“我在做我在做。”
时雨零做好最后的材料处理,打了个响指,令已有的材料跳着舞聚集在了一起。淬火后的冷钢甲片排列成一片片秀气的臂甲,覆盖在由木械树皮长成的手套上。由秘银打造的弩身随后装上,新月般的银色弓身上有点点琉璃晶体如碎钻般点缀,两块产自绚磁之州的磁石是这轮新月的双“牙”,七彩的磁力线拉出了虚幻的弦。
时雨零从那317种方案中挑出了一只小巧灵活的臂弩,秦芊柏打擂台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与拂晓骑士商量并改进计划,如今就是付诸实践的时候。她正准备将臂弩放到法阵中央,手中动作一停。
“怎么了?”
“感觉不太踏实。”时雨零难得犹豫起来,“结合部分我没找到合适材料就用了点超市胶水……”
绮罗深感崩溃:“你搞笑吧你打造心相武装用胶水?!”
“艾兰迪亚没强调那部分的材料应该没问题吧?”时雨零也有点不自信,“要不找小丫头借点软化空气……”
“艾兰迪亚没强调是因为结合材料我们有的是,我保证即使是她也没想到你会用胶水。”
“火山”外投来一缕暖色调的灯光,走进梦幻国的公孙策顺手关上了虚幻的房门。时雨零站起身来,惊喜道:“你这就搞定了?”
“别忘了我是超级天才。”公孙策随手搓出一堆白质,“真服了你了,我这儿存货这么多你去用胶水?”
“哎呀呀,还真忘记你的顶级素材了。”
白质,由真世界劣化后产生的万能物质,其自带的真实特质使得它成为了全世界最好的心相武装材料之一。公孙策拆了臂弩模型,将其用白质作为粘合重新组装。他扫了几眼做出评价:“追猎、发射、破魔……叠了多少概念啊这是,你打算用什么当箭?”
时雨零小心翼翼地捞出一抔活动的雨水,刃雨在空间力量的作用下化作一枚透明的箭头,她又抖出一团深蓝色的魅雾,随手做了个象征融合的法阵。雨滴与雾气在法阵中融为一体,成了一根若隐若现的虚幻之“箭”。
“一根根发射实体箭过程麻烦消耗又大,还不如直接用虚幻之物作为箭的象征了事。打造完成后我直接用童话术式当做箭失填充发射,是不是天才的构思?”时雨零洋洋得意。
公孙策虚眼望着她:“我的天你这女人为了省钱当真是不择手段……”
“吵死了你知道每一次投掷短箭都要用传送捡回来有多麻烦吗!以为人人都和你的念动力一样想丢多少丢多少啊!”
“魔女小姐你之前只是穷现在还加上了懒,再说下去你的残念水平就要突破极限了。”
公孙策将臂弩放正,沉入正中央的岩浆中。时雨零变化出千夜术式的大书,将梦幻的概念提取,投入那根虚幻的箭失之内。这是整个锻造过程中最需要精细操作的工序,即使是她也没了分心斗嘴的功夫。
绮罗从天上飞下,小声说道:“时雨零说最后的工序是以钝器给予武装强力的一击,完成‘锻造’的象征,越快越强越好。她原本想要拜托秦芊柏代劳的……”
公孙策注视着女子专注的侧脸,点头道:“明白了,交给我。”
绮罗有点担心,她知道公孙策每次研发完术式后都会陷入糟糕的状态,这次他构造术式的基石还是暴烈的“愤怒”,哪怕公孙策短时间内发狂打人她都不会奇怪。可身旁青年的神态一如往常般镇定,绮罗眨了眨眼,散了忧虑,往后退了几步。
时雨零在心中默默倒数,在工序完成后立刻收手,准备拿出她的铁锤。
“零,小心!”
这时公孙策只身走入灼热的熔岩中,赤手空拳向即将完成的武装打去。点点涅炎在他的手臂上燃烧化作银灰色的光芒,光芒之中有巨大狰狞的钢铁造物成形,呼之欲出的威势让时雨零心中一惊。
“嘶——!”
时雨零立刻闪到一旁,公孙策沉默地将钢铁巨物砸下,浩瀚似海的力量在这一击中爆发,令法阵中央的火山口喷发出通天的熔岩。组成法阵的岩浆亮起灿金色的光华,一切力量与奥秘都随着的震响向即将成型的武装收束,令蕴含心意的兵器在轰鸣中成形。
锻造的工序于此刻完成,实在的臂弩与虚幻的箭在强大外力作用下完美融合在一起。刹那过后梦幻国中的异象消失,公孙策手中的武器也消散不见。绮罗捂着耳朵哆嗦了半天,望见地板上躺着一把小巧精致的臂弩,弩上雾状的箭失透着梦幻般的吸引力,好似能引人前往仙境。
“成……成功了?”绮罗没大反应过来,“没砸坏吧?”
时雨零一把抓起臂弩,很是神经质地打量了一番,发出惊喜的欢呼:“厉害啊!这个力量这个控制精度你怎么做到的?这次是什么新招?”
“想知道?保密!”公孙策贱兮兮地笑了一声,“这是公孙先生我的秘密武器,不准外传嗷,等之后动真格的你们就知道了。”
时雨零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新武器,忽然反应过来:“喂你没事吧?这次要怎么帮你?”
“我自有方法调整状态。”公孙策挥挥手,走出门外,“都别出门啊。”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门,正好和来送夜宵的大小姐打了个照面。秦芊柏回头望望公孙策的背影,又看看另外两人奇妙的表情,困惑道:“阿策怎么了?”
时雨零赶紧招手:“别出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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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深夜了,艾兰迪亚换上了睡衣。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推理小说。
心中传来的感知告诉她公孙策已完成了新术式的研发,这就是无明印后的第四个印契,力量之强一如她的预想。修行进度已基本满足了天极的要求,她因此而深感欣慰,心中也有着内疚。
艾兰迪亚知晓众人为何而不满,那道理策早在四年前就教过她,要考虑到身边人的心情。可她总要“为大家好”而做事……
可艾兰迪亚不想说出这样的话,她和公孙策一样讨厌这种大言不惭的人。她做好了打算,先诚恳地道歉,再表达祝贺,随后就由大家如何针对,绝无怨言。
策的脚步声传来了,他的面色如想象中一样不好看。艾兰迪亚站起身来,率先道歉:“我很抱歉……?!”
公孙策强硬地抓起她的双手,他们彼此十指相扣。心中的联系让艾兰迪亚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她深感震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策——”
这一步让她退到了墙边,公孙策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双手摁在墙上,他的面庞离拂晓骑士越来越近,他的眼中带着钢铁般冰冷的怒火。青年以认识以来最有侵略性的态度贴近拂晓骑士,他强硬地压住她的身躯,吻上她的唇。
艾兰迪亚的头脑一片空白,她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这个吻十分漫长,长得让她忘记了呼吸。
良久后公孙策抬起头来,满意地注视着女子羞涩的面庞。他凑到艾兰迪亚耳边,轻声说:“别在意,艾兰迪亚。我理解你的考量,但看你这么内疚我也伤心。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以后你瞒我一次我就亲你一次。这样我不生气你也不内疚,对大家都好。”
“……”
艾兰迪亚慌乱地注视着他,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公孙策觉得她这时可爱到了极点,他又轻吻了骑士一下:“做好准备,我的骑士。以后我每晚都来问你今天有多少事瞒着我。”
公孙策松开双手,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随后猖狂地大笑着离去。
“策……我……你不应该……你怎么可以……”
艾兰迪亚的脸从下巴红透到了耳尖,她用双手捂着红透的脸,结结巴巴地连一个句子都说不完整,好似一位刚接触爱恋的17岁纯洁姑娘。
墙角边偷窥的三人面红耳赤,时雨零小声说道:“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