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劳烦来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在这吃,再要个芝麻烧饼夹鸡蛋火腿肠打包带走。”
“嚯,您这胃口挺好嘞。吃完了再交钱,不着急。”
早点摊老板手脚麻利地盛好豆腐脑,转身从油锅里夹起两根新炸好的油条放塑料袋里一块端上小木桌。公孙策道了声谢,先来了一勺豆腐脑。咸汤里雪白的豆腐冒着热气,周围点缀着木耳,黄花菜,榨菜丝和虾米,一口下去从嗓子眼热乎到胃里,最是能驱这清晨的寒气。
公孙策舒爽地呼了口白气,往豆腐脑里浇了点辣油,一面用油条沾着汁美滋滋吃着,一面打量着十三年前的帝都街景。秦芊柏说帝都格局两千年未有大变,这话该是十分贴切的,那些火柴盒般的筒子楼仍透着股古板,方砖大石铺的行道上也有了龟裂的痕迹,巷道里胡拉瞎扯的一条条电线看着没比13年后少到哪去,街旁的柏树在冬日依然郁郁葱葱。恍惚间你会觉得时光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中停滞了,除了报纸上的日期与早点铺的物价,13年的光阴似乎未改变多少东西。
但不同之处仍在,明显得不容忽视。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们多骑着带前框的自行车,13年前电动车还没太普及,公共电话亭门口还排着小队,智能手机此时是多数人想象不出的高科技,隔壁一桌几个大爷凑在一起,对收音机里的“最新国际局势”评头论足,指点江山,播音员的声音慷慨激昂:“时刻准备着,为抵抗合众资本主义侵袭而奋斗!”
这个时代秘密战争还没结束,世界局势仍然紧张,超能力者还是幻想作品中的词汇,后来的许多人还未成长更未死去,一个了解后世局势又有能力的人如果来到此处,就能轻而易举地搅动局势……将未来引导向不同的方向。
公孙策拿出零赠送的灰兔子,标志世界走向的指针还稳稳停在中央。他低笑了一声:“这诱惑还真难抵挡的了。”
“呦,啥诱惑?”早点摊大叔路过随口贫嘴。
“我说您这摊子先吃再付钱太不小心,当心我吃霸王餐呢。”公孙策随口瞎扯。
“小伙子外地人吧?”大叔笑,“咱神京城里的人就讲究一个实在。堂堂京城天子脚下,还真没见过谁逃这几块钱的早点。”
“您这城市荣誉感够足的。”公孙策也笑。
“干一行爱一行呗,咱买烧饼的也是旅客接触城市的前几站,总不能跟外地人的吹京城不好。”老板见他快吃完了,转身回餐车煎鸡蛋烤烧饼,“小伙子旅游来了这是?”
“来拜访朋友顺带逛逛京城。您知道神京大学怎么走近便不?”
“嚯,高材生啊!”大叔肃然起敬,“街对面公交到中光路站,下去北边走几步就到。”
“谢谢了您嘞。”
公孙策吃完早点数好零钱交上,拎着热乎着的烧饼起身离开。他从这一顿早饭里确认了两件事情,一是神京人民生活质量不差,二是梵定界的虚拟历史恐怕不是什么幻象一类的玩意。他的的确确吃到了物质并将其转化成了能量,这说明这里是和现实相差无几的“平行世界”。
“就像真回到了过去一样……”公孙策自言自语,“可惜我的最大目标,是保证历史顺利进行啊。”
他登上公交车,一路往神京城中行去。
·
1997年的帝都神京可谓群英荟萃,这里聚集着不知多少在日后搅动风云的人物。光公孙策亲眼见过的就有高瞻远瞩的重霄皇帝,一人监国的真武将军,日后将加入教团的时雨亘弥此时仍是个帝都的学生,行踪不定的隐律主很可能也在城里。可能引发历史变动的人与事太多太多,哪怕让一百个社会学专家彻夜开会,也无法确定影响世界走向的分歧点将在何方。
可无论刘忠武还是公孙策都没在计划中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眼中真正有能力决定历史的唯有寥寥数人,而13年前的他们都聚在一处。
天枢区,太学。
中光路最北边便是全国闻名的神京大学,同时也是太学这一古老组织在明面上的遮掩。有了曾经在王国博物馆的经验,此时的公孙策思路清晰。下了公交后他扫了两眼就找到了分割内外的“结界”,没去打搅外侧的一般学子们,而像一缕雾般飘进真正的学府中。
外侧学舍内的杂音骤然远去,结界内部的光景活像是数百年前的名胜古迹。木质的低矮学舍在东西两侧连为两排,建筑间不知长了几个百年的柏树枝叶随风轻摇,学舍窗间的竹帘悉数拉下,将学子们与读书声尽数封在屋里。远远的操场上有教头粗鲁的号令声,几队无课的学生在沉默奔跑,似是秘密战争的阴霾也侵入了象牙塔,强制着让学子们染上打杀的戾气。
“十二月份还军训……”公孙策摇头。他快速走过一间间学舍,踏入太学正北方向的一座亭台。亭台后接一座精巧石桥,眼见着是要通向花园假山一地,公孙策却毫不停步,只伸出指头轻轻一戳。虚空中有道道水纹般的涟漪逸散,公孙策向前一步,轻巧地滑入涟漪之后。
太学内里竟然还有一道禁制,他要找的人就在这禁中之禁的场所。
桥后情景随境界变化自然淡去,花草水景消失不见,小桥对面赫然是另一片相似的学舍,视线最远方一间大殿取代了“外”侧亭台之位,像一座高塔睥睨着整座校园。公孙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那座大殿中,他将声息压抑到最低限度,让自己化作一缕微风。
“太学内门,闲人免进~~!”
长而婉转的男声自侧方传来,公孙策的动作一停,他的隐匿措施完全失效了。一颗苍老的柏树旁正倚着一个高而瘦削的青年,穿宽大白衣,双目狭长,似笑非笑,如戏台上拖长袖的舞者。
公孙策推起眼镜,镜片反射着白茫茫的阳光:“这位学子误会了,我非无事生非之人,实有要事拜访张老将军。”
“我道是何方来客神通广大,原来是身负要务朝堂来人。”高瘦青年将双手向大袖中一插,倚在树旁一动不动,“却不知客人既有重任在身,又为何不行正门而走小道?”
公孙策微笑:“方便图快。”
“客人重任仓促至此,怎还与这学生多舌?”高瘦青年再问。
公孙策耸了耸肩:“到了便不急了。”
“尚有最后一问,还望客人恕罪……”
高瘦青年的眼珠向这边斜斜一滑,笑得像条吐信的毒蛇。
“你我素味平生,客人问心无愧,何以来得杀气怒意怨气戾气,平白污了那一双金瞳?”
公孙策冷笑道:“关你屁事!”
13年前的司徒弈将身子向树后一藏,哀声叹道:“恶贼欲害忠良,还望忠武救我!”
安静萧瑟的校园氛围骤然一变,地砖石缝间道道金线灰丝凭空升起,结成蛛网般的密集阵地。在司徒弈与公孙策闲扯的这数十秒间,另一位旁观者已做好了准备。一旁学舍大门洞开,穿黑袍的矮胖青年大步走出,一张圆脸板得严肃:“内门重地,闲人勿进。封!”
地上阵法二色光芒大放,化作六支上尖下方的长条玉器在公孙策周边围成一圈。公孙策尝试活动手指,才动了一寸便感受到了绝大阻力,笑道:“玉圭不离寸是为封?”
刘忠武一愣:“你这金眼的倒有眼力……”
“闲人行走江湖靠自己,没点眼力劲不好混。”公孙策笑眯眯的,“只是阁下这太学高材生一言不合率先出手,未免太冲动了吧?这么个冒失性子,日后恐怕仕途不利呀~”
刘忠武气得脸色一白:“你连闯外内两层封禁,司徒叫停了还生杀机,猖狂到这般程度,还好意思说我冲动吗!”
“瞧瞧,有人急了!”
公孙策哈哈大笑,摇身一变化作一缕无形无色之气,从六支玉圭中一闪而出,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学舍对侧。刘忠武眉头一皱,顾不上与他斗嘴:“虚体法术还带了嚣张魔意……什么来路?”
他嘴上嘀咕手中动作不停,从怀中掏出一本旧书快速翻着编起全新阵法。六根玉璧齐齐融化,重新化作降魔杵,宝剑,镜子等诸多利器,不料阵法改变才到中途,公孙策下一招已经到来。天魔之臂无声息浮现,一指探出便将刘忠武的阵法焚作飞灰!
刘忠武瞪大了眼睛:“无形无相之魔……他化自在天?显现法修魔罗,什么疯子?!”
“上战场了还赶着翻书,刘生功夫不熟啊!”公孙策装模作样地感叹,转而一指,“看招。”
刘忠武眼见着天魔手中生出一枚十字形暗器,赶忙翻书构筑防御阵法,却不料暗器脱手的刹那间又诡异一变,成了一条细长似绳的铁索。那锁链绕过刘忠武阵法直击本体,转眼间就将他缠了起来。刘忠武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司徒弈惊叹连连:“坏了,中了~”
刘忠武被锁链拖着跌跌撞撞向前,顿时气得大骂:“兄弟都中招了还看戏呢!傻子出来打架!”
“唔。”
昏黄光辉一闪,束缚锁链断为千百残缺,一袭青衣飘然而下,将短如小指的小刀散去,凭赤手空拳奔袭而来。公孙策的视野顿时被拳风掌影侵占,青衣人的攻势如涛涛潮水连绵不绝,每一招击到空处都会激起刺耳的裂空之声。公孙策双脚连动飞速后退,绝不让自己的一片衣角沾上对面的一招半式,青衣人见状变掌为拳,以势大力沉之势自上而下接连砸出。他的拳招与公孙策擦肩而过击中大地,地上青石顿时碎为齑粉,一米内地面尽数凹陷,犹如天外陨石落下般可怖。
青衣人在刹那间击出六拳,公孙策一路飞退避过六击杀招,太学内门被轰得没有一块好地。此时公孙策已经紧贴墙壁无可再退,他大喝一声令天魔之拳率先击出,青衣人不闪不避以第七拳硬碰硬打去。天魔与人类的双拳相撞,轰击之声如惊雷炸响,震撼全城。
太学内飞沙走石,司徒弈早早抬袖掩住口鼻,刘忠武一边咳嗽一边大骂:“大少爷别砸了!你想拆了太学不成!”
“唔……”
青衣人后退一步,朝手背吹了口气,刚刚那一拳让他拳背红得发亮。年轻的秦暝打量着公孙策头顶的拳头,眼中满是好奇与惊喜。
“真有趣!”秦暝微笑,“魔罗,明王,还加了其他的东西……合神的技术,是从何处习得的呢?”
说话时他缓缓抬眼,四目交接时公孙策一愣。他感到自己的外层被“看穿”了,秦暝的视线像是一把极薄的刀,轻而易举便贯穿了他在外侧的表象。紧接着危机感油然自心底升起,青衣的青年再度暴起,仍是最初的拳脚功夫,仍是潮水般的贴身短打,但这一次秦暝的状态完全不同,他看准了公孙策闪避的每一道路径。
这一次的招式,避不过!
公孙策双掌一合,天魔之拳再度击下,秦暝足尖点地拧腰一转,以毫厘之差闪过天魔重拳。忽然间他斜斜转头望去,第二只天魔之拳正在此刻撕裂世界出现,焦热掌心中生出点点血色光芒,化作飞鸟向秦暝死角射来。
恶孽业火·千子咒炮,曾经重创司徒弈的绝技。纵使将威力压低至极限,没有武道的秦暝也接不下这一击!
天魔的掌打与火炮并进,没有躲避之地的秦暝唯有倒地一途。然而这时的秦暝竟还在笑,笑得洒脱而欢畅。他的身子几乎被压成了一道贴地的线……
而后昏黄的刀闪暴起,斩碎血光!
业火所化鸦群瞬间凋落,凌厉的斩击将贴近秦暝的所有攻击尽数分断。他像一片落叶般飘出天魔掌底,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长一短两把暝刀。公孙策令天魔双臂回护身侧,向秦暝挑了挑眉毛:“判断失误,还以为你没到武道。”
“武道?”秦暝皱眉,“武道不是一个境界。”
“……啊?”
秦暝的注意力已转移了,他瞧着两条天魔手臂,眼中几乎放出光来。
“阎魔,波旬……这样啊,真有趣。把剩下的手臂也全部拿出来吧,还有几只呢?”
“还有四只。”另一人接话。
这个时刻,这个瞬间,公孙策毫无征兆地前冲一步。没有任何称得上逻辑的理由或示警,仅仅是对某人过于了解而产生的,近乎预知的“熟悉感”。是他的话会从这个方向来,是他的话就会这么做。在冲向前方的一刻公孙策的脑后传来风声,一只手掌从侧方探出一把砸下,那正是他的头颅本该在的位置!
“哦,有点本事。”那人说。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诡异至极的感触自心底生出。有什么事情改变了,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公孙策提起所有精神双手结印,转身的一刻他的瞳孔因惊讶而缩小。
方位改变了!先前他本人靠墙而立,秦暝持刀站在战场正中,刘忠武和司徒弈都在树下。而此刻秦暝三人均站到了学舍大门前,他本人却立在了先前到来的石桥之上!
四道墨迹凭空出现,在太学大地上写就一个方正的“口”,公孙策站在这墨色口子的正中央。口中有人,是为囚。
公孙策无言转身,直面来时路过的亭台。最后一个人就躺在亭台翘起的尖顶上,他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拎着个酒葫芦,不知是从哪来的闲情雅致,还跟用一根白布条蒙着眼睛。黑衣人瞧也没瞧他一眼,言语中带着惹人生厌的傲气。
“可惜就算你小子将天魔六臂齐出,也破不了老子这一道囚。”
公孙策狞笑着抬手:“很他妈狂妄啊黑衣小子,有种试试看啊!”
黑衣人将酒葫芦一抛,摸出一根毛笔来,公孙策驱使天魔双手结印,眼看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太学校舍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呵斥:“严契,停手!”
太学内门最里侧的大殿双门起开,一位锦衣华服的老者负手行来。他望了公孙策一眼,微微点头,向四人说道:“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严契将毛笔放回袖中,响亮地咂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