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喜阁内显然是来了客人,外头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各个面含喜色。正屋的帘子已经挑起,因今儿天气好,窗户也都是洞开的,满院春光毫无顾忌的挤进屋里,走进门去的时候,鼻端还有音乐的花香。
这些天春光正浓,谢璇心情也极好,进屋的时候脚步轻快,就连问安都带着喜气。
谢老夫人就坐在上,见了谢璇进来便招招手,“六丫头过来。”她自打岳氏搬出去后就极少这样笑了,对谢璇也是不冷不热,这般态度倒叫谢璇微微诧异,忙微微笑道:“有什么喜事么,看大家都这样高兴?”
“是喜事,当然是喜事!”谢老夫人指了指下手侧身坐着的一位老妈妈,“这位是庆国公府老夫人跟前的柳妈妈,刚刚得的信儿,你姐姐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喜事儿?”
三房的隋氏也在下手陪坐,亦笑着点头。
谢璇既惊且喜,她记得前世谢珺是成婚三年才生了头一个孩子,这回竟是这么快?欢喜之下,忍不住看向柳妈妈,“当真么?”
“千真万确。”柳妈妈一脸喜气,“上回六姑娘来再咱们府里做客的时候还一团天真,如今长高了,也越□□亮了,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谢老夫人被哄得直笑,“这丫头瞧着漂亮,就是性子倔,我就怕过去叨扰了你们。”
叨扰?谢璇没太明白。
柳妈妈察言观色,当即解释道:“六姑娘且听我说。咱们少夫人进了府里这半年,从上至下没有不夸赞的,这后头劳费了多少神思,咱们府上的老夫人也看在眼里。不怕您恼——”她看向谢老夫人,微微一笑,“咱们老夫人有意让少夫人多学学管家的事情,所以虽暗里帮衬着,许多事还是交给少夫人去打理。少夫人多娇贵聪慧的人,诸事打理得妥当,只是毕竟年轻,怕是费了许多神思。”
她这般解释,谢老夫人自知其意,便道:“说起这个,还得谢谢府上的老夫人。咱们珺儿自幼懂事,不过毕竟年纪有限,有些事若处理得不妥帖了,还要请她多包涵指点。”
“老夫人客气了,少夫人做事灵透,叫人佩服。不过毕竟年轻劳累着了,这一胎又是头胎,大夫诊出来的时候,说是少夫人劳神之下有些气血亏损,须得好生养着。咱们老夫人自然心疼,一面备了保胎的东西,另一面想着能不能请六姑娘过去住上一阵子?”她笑了笑,“毕竟姐妹感情亲厚,有六姑娘陪着,少夫人日常也能松泛高兴些,于胎儿也是有益的。”
她这么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说许老夫人很器重、很疼爱谢珺,谢珺是为了这份器重才会损亏气血罢了。
谢璇又不傻,知道谢珺从许二夫人手里接过掌家的事情有多难,况之前还掺杂着许少留的事情,劳神费心是意料中的事情。
她欢喜之余,多少也会担心,恨不得立刻插了翅膀飞到谢珺身边,便忙看向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也笑道:“左右你也闲着,就过去住一阵子吧,好好陪着你姐姐。只是一件,你姐姐刚怀了身子,你又是过去做客,万万要听话懂事,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记着了?”
“记着了!”谢璇大喜。
柳妈妈便笑道:“六姑娘这般活泼的性子,过去了必能叫少夫人畅怀,老夫人也别担心,六姑娘是咱们请过去的客人,咱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你是不晓得她有多淘。”谢老夫人客气了一句,便吩咐谢璇,“还不快过去准备准备,带上芳洲,待会就跟着柳妈妈过去。”
谢璇巴不得这一声呢,忙行个礼退出来,出门拉上芳洲就往棠梨院里跑。
芳洲在外头也探到了这消息,况正屋的窗户洞开,留神细听时自知详细。回到棠梨院的时候芳洲气喘吁吁,忙着指挥木叶她们几个,“姑娘要去大姑娘那里住上几个月,去把姑娘日常用的衣物挑出来,日常的盥洗梳妆,一样样的装好。”
谢璇在旁边瞧得忍俊不禁,“你这般收拾,一辆马车都装不下!盥洗梳妆的东西姐姐那儿自然都有,带几件寝衣和半个多月的换洗衣裳就是,回头若有缺的,再打人送过去就是了。”
芳洲吐了吐舌头,“我是怕姑娘用不惯。”
“那就那么娇贵了,赶紧收拾,我还急着去看姐姐呢。”谢璇有些迫不及待——前世她被挪往玄真观的时候,也只是带了些简单的衣裳和盥洗之物,那时候都无妨,这回要去庆国公府,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今儿谢澹去了书院,没时间去告别了,谢璇便跑到窗边迅速写了封简短的信,叫木叶晚间送去谢澹那里。
半个时辰之后,谢璇就又回到了荣喜阁,后头跟着芳洲和两个妈妈。
柳妈妈也坐了好半天,便即起身告辞,带着谢璇往庆国公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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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公府内,谢珺见着突然出现的谢璇时,着实吃了一惊。
柳妈妈亲自将谢璇和芳洲、两个妈妈送过来,谢珺虽是少夫人,对许老夫人身边的人却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笑道:“怎么妈妈亲自过来了,快请里头坐,流莺,奉茶。”
一行人进到屋里去,柳妈妈便将许老夫人的话转述一遍,请谢珺安心养胎。
谢珺没料到许老夫人会这样细心,一时间竟自有些感动,将柳妈妈好生谢了。送走柳妈妈之后,便让流霜将谢璇一行人安顿在隔壁的一处小阁楼里——这院子是她和许少留的居处,留小姨子住着自然是不方便的。
谢璇任由芳洲等人过去安置,自己却扑到谢珺的怀里,声音都是腻腻的,“姐姐,我好高兴!那位柳妈妈来报信的时候,老夫人那里也合不拢嘴呢,就只是有些担心——”她摸了摸谢珺尚且平坦的小腹,低声道:“怎么就损了气血呢?”
院子里花开正浓,谢珺看着满院忙碌,便牵了谢璇走进里屋,“其实也不算损气血,只是近来有些不舒服,大夫说是情思郁结罢了。说我伤了气血,这是老夫人心疼我,有意敲打二夫人呢。”
“就是你那个婶母么?”
“嗯,先前老夫人要把管家的事情交给我,她虽没推拒,到底是失了权柄,谁能高兴的?我虽有意给她留几分,一时间也没能平她心中不甘,况且后来又出了少怀的事情,二夫人至今都没能释怀,明里暗里的挤兑过不少。”
“那老夫人不管么?”
“老夫人跟前她哪敢表露,只是暗里罢了。我刚进了府里,也不能拿这些小事去叨扰老夫人,只好先忍着。老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这些言语上的事情怎么样,只是如今关系着胎儿,才会有意敲打。”谢珺接过谢璇递来的茶水,兀自一笑,“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哪个府里不是这样的呢。”
“可许少怀的事情哪能怪你呢?”谢璇小心翼翼的瞧了瞧谢珺的肚子,“她应当不会对这个孩子起坏心吧?”
“我料她不敢。庆国公府不像咱们家,国公爷治家严谨,二夫人还没那个胆子。璇璇,进了这府里快一年了,二夫人虽然难缠,上头的老夫人却是十分明事理的。这回她专程派人将你请过来,着实叫我意外,她对我,确实是很好。”
谢璇闻言便是一笑,“是啊,这位老夫人看人极准。柳妈妈来咱们府里的时候解释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让我时常劝着你,让你高高兴兴的养胎。依我猜,老夫人不担心你那个二婶做手脚,只担心你心事太重,反而伤了气血。”
“哪就那么不堪了。”谢珺在她脸上一捏,便起身道:“走吧,去瞧瞧你的住处。”
这阁楼离谢珺夫妇的住处也就百十来步,门前一个小小的花圃,这会儿蜂围蝶绕的满是春意。往前是一株极高的流苏树,郁郁葱葱的掩盖了屋檐,等到开花的时节,便是开窗即景了。
谢璇心情甚好,笑道:“这阁楼瞧着不错,平常没有人住么?”
“这阁楼一则是借势点缀,再则是为了观景,别看是两层,其实上头全是观景的敞停,底下住人的屋子也就三四间,如今给你住刚刚好。”谢珺带着谢璇往二层上去,果然上头全是打通了的敞厅,中间是素净的漆柱,立着两个纱屏,此外便是齐全的桌椅软塌等物。
谢璇瞧得一喜,“这可真是好地方了,等五月里天气热起来,我就搬到上头来睡,幕天席地,数着星星睡觉!”
这自然是瞎说了,谢珺只是一笑,“你不怕招来蚊虫,尽管上来吧。”
谢璇一笑不答,同谢珺往前走,这楼阁前头有流苏高树掩映,后头却不怎么见得到巨大的树木,至多有花树参差,也不过一丈来高。放目望去,正好将春日景色收入眼底。
“好地方,好地方!”谢璇叹了两声。
就着春光站了会儿,到底下瞧着安排妥当了,姐妹俩便一起往许老夫人那里去。
谢珺自然是谦逊歉然,说老夫人这般安排,她十分过意不去。
许老夫人便笑道:“毕竟是咱们许家的头一个孩子,你先前劳神费心,大夫说是心思郁结,总该好生照看才是。老婆子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只好请了六姑娘过来,姐妹俩在一处,比我可中用多了。”便又握着谢璇叮嘱,“六姑娘千万不要拘束,就当还是在家里,陪着你姐姐过了头几个月,老婆子感激着呢。”
“老夫人客气了。”谢璇再次行礼,挺喜欢这个眉目慈和的老人家,“只是我素来淘气,到时候老夫人别嫌弃就好。”
“淘气才好呢,你这个姐姐啊,就是太沉静了!这刚有了孩子,成天闷在屋里也不好,六姑娘可要多拉着她出去转转。”
“老夫人放心,府上这样好的春光,就算您不嘱咐,我也要闹着姐姐去看看,保准让她每天都会活动活动。”
谢老夫人便哈哈一笑,因为时近晌午,便留着姐妹俩用饭。
晚间许少留回来,听说谢璇特意过来陪伴,也很高兴,几乎说了跟许老夫人一样的话,让谢璇不要拘束,要多逗着谢珺出去走走云云,谢璇自是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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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公府人口简单,这府邸是皇家赐下来的,据说是以前一位王爷的住处。后来改了规制重新休整,屋宇自是恢弘,最难得的是地方宽敞,比恒国公府还要大一些,里头的住的人又不多,如今便有大半是游廊风景。
谢璇在自家府里的时候还会被谢老夫人拘束着,到了这里反倒更觉自在,每天用完早饭后,便拉着谢珺慢悠悠的出去转一圈儿。其时太阳初升,朝花璨然,姐妹俩走一圈再折些花回来插瓶,而后便是一起看书。
后晌天热,谢珺不能出去晒太阳,便常被谢璇拉到阁楼上去。
阁楼上诸事齐备,两人或是弈棋剪花,或是喝茶闲谈,谢珺给腹中孩子准备肚兜的时候,谢璇便在旁边呆,总归景致开阔,又有徐徐凉风,叫人十分惬意。
住了几天之后,谢璇也慢慢现了,谢珺似乎真的是有些愁思郁结,大抵还是为先前许二夫人那里的事情。想来她孤身嫁入庆国公府,虽然夫君为人不错,夫妻俩的感情却没什么底子,谢珺又是个不喜欢依赖人的,独自撑着过了一年,也积攒了不少委屈。
谢璇也只能慢慢开解。
好在许老夫人并没有因为谢珺怀孕的事情就改了管家之权,差不多的事情都还是交给谢珺管着,太过费神的大事儿则由她老人家带着二夫人亲自出马。
谢璇冷眼瞧了几天,倒是暗暗叹服,“府上这位老夫人可真是明白人,这要换成了咱们那位呀,怕不得把管家的事儿又递回给二夫人?到时候可就有扯不清了。”
“老夫人确实是好的。”谢珺正在慢慢的缝一个肚兜,唇角微微挑起,“对我好,对二夫人也很好。先前少怀没了的那阵子,老夫人怕她伤心过度,整日的操心,瘦了好大一圈儿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许二夫人是怎样的人姑且不论,这么多年长房夫人空缺,她一个人管着内宅的事情,也是有极大的功劳。如今将管家的事交给了你,她心里有疙瘩是难免的,若是言语挤兑,姐姐也不必计较了,还是该看开才对。先予后取,谁都会有不忿,时间长了就好了。”
“嗯,先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总盼着能快些跟她处好关系,才为那些言语伤神。”谢珺放下针线,在谢璇脸上一捏,“你说的很对,时间久了,她心里的不忿消去,自然就好了。”
正说着话,就见流莺过来,低声道:“少夫人,南平长公主来看你,老夫人和二夫人都陪着来了。”
“南平长公主?”谢璇有些诧异。
“就是主持谢池文社的那位,老夫人是刘驸马的姨母,早年刘驸马丧母,多蒙老夫人照顾。南平长公主因此常来看望老夫人,跟这府上的交情不错。”谢珺解释之间匆匆带着谢璇下了阁楼,走到小院跟前的时候,对面乌压压的那群人正巧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