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濯与任续自去安排事宜,留下个小小少年烦恼着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心事。
八岁的姜先更明白婚姻而懵懂于好感,十八岁的喜却将这两者弄得明明白白,确认了公子先痊愈的消息,他便第一时间找上了南君:“父王,儿有一事相求。”
南君微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对这个日常沉默的儿子的来意有了几分了然:“是封国,还是你母亲?还是……看中哪家姑娘了?”十八岁了,长大成-人了,郑重地谈的事情,不是事业就是家庭。
喜鼓起勇气,坚定地道:“我想要獠卫屠维的女儿阿羽做我的妻子。”
连个顿儿都不带打的!南君好笑地问:“我要不答应呢?”
喜毫不畏惧地直视父亲的双眼,反问道:“您这是答应了吗?”
南君与他对视良久,忽然抬手将儿子脑袋往下一摁:“你是蔫儿坏啊!行了,准了。眼光还不错,哎,她妹妹可不简单,你……”蛮人风俗里,姐妹同嫁也是很正常的。许后那里的习惯,妹妹做姐姐的媵,再正常不过了。南君是有些不太满意,卫希夷在他的计划里,是跟女莹的搭档。
“我也拿她当妹妹。”
行,大家想到一起去了,南君满意了,喜确实猜中了他的心意。喜将十八年来撒娇的功夫全使到了现在,凑上前去带点讨好地说:“那……旁人都还不知道呢。这个……”
南君的表情淡了,口气也冷静了许多:“不就王后那里么?过两天,我去说。现在你先不要宣扬出去。好了,公子先设宴道谢,你也去准备,不要失了”
喜识趣地没有问原因,辞去后脚步都是颠的,南君见状,在背后笑骂:“臭小子,美的你。”
这边父子都很满意,那一边,卫希夷却是真的要崩溃了:“为什么公子先答谢,我也要跟着去?”可恶的鸡崽!我要露馅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认出来
为了必要的排场。
因为接待的是贵客,而且是很想联姻的贵客,在许后的心里,申国、唐国这样的大国公子,哪怕是流亡的,也不能轻视他们的格调。排场是必须的,公主们不但要有数量众多的女奴服侍,还要有出身不错的女友陪伴,以显得身份尊贵,才不会被公子先小瞧。
绝不能因为排场寒碜而被人耻笑!
所以,卫希夷作为小公主的女友,也要出现。
如果让许后自己选择,她宁愿将裹乱份子们统统关小黑屋里,直到长女与公子先的婚姻确定了再放出来。然而公子先的老师太有礼貌也太能干了,在照顾公子先的空隙里,还抽空打听了一下南君家的人口,确定将每一个有正式身份的人都列到了宴请的名单上。
为了不显得那么的欲盖弥彰,许后只能千叮万嘱,威带利诱,勒令听不听话的小女儿“老实一点儿!”
许后为了“规矩”、为了儿女们的“排场”操碎了心,十分遗憾的是,小的那个还不领情。哦,这一回不算,女莹能够和朋友一起出席,觉得很开心!
连带的,母亲的哆嗦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女莹欢笑着答应了:“知道、知道,我就老实坐那儿,不说话,不行么?哪怕公子先带来的厨子做饭不好吃,我顶多少吃点儿。我跟希夷说话,也小声说。你们说话,我不插嘴,行了吧?”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了,许后道:“那就这样吧,回去歇着吧,别宴会的时候打瞌睡!”没有注意到保姆欲言又止的模样,许后又盘算起了长女的妆束,她熟悉的妆束都是许多年前流行的了,不知道现在大国都时兴什么妆容?首饰呢?不不不,还要考虑一下,公子先才八岁,八岁的男孩子的审美……
朋友的好意、王后的妥协、公子先的道谢,造成了卫希夷必须去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公子先”。
【卧槽!这要怎么办?被我娘知道我都干了什么,我会成为家里第一个被她打死的人吗?王后要是知道了……哦,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装病行吗?不不不,让公主没人陪着去赴宴,会不会太寒碜?那样岂不是很没义气?】卫希夷心中十分焦虑,调皮捣蛋她是一把好手,收拾善后这等事就……她通常是仗着肉-体强横,硬扛母亲的家法。她发誓,只要这一关过去了,她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胡乱搞事了!
女莹在宣布了这样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地坐在宴席上观看表演的好消息之后,并没有等到朋友的欢呼,拧眉一看,小伙伴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了。情况不对哦,女莹碰了碰卫希夷的胳膊:“怎么了?”
卫希夷垂死挣扎:“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能不去吗?
“嗯哒!就是安排你坐在我后面,真讨厌,为什么咱们不能并排坐哦。母后真是好麻烦!”
“呼——”卫希夷松了一口气,怎么就忘了王后确实是个麻烦的人呢?在王后的要求下,事实上,宫中奴隶的眼睛,是不可以向上看的,他们的目光必须集中在主人膝盖以下。而卫希夷等人,按照许后的要求,也是不可以明目张胆地四下打量的,按要求也是要低头的。不过从南君开始,许多人当这规定是空气,对于他们喜爱的臣子,从来都是惯着的。
太好了,低下头,就不会被认出来了!认人,不就是看脸的吗?
卫希夷拿定了主意,这事儿能不向家里人坦诚,那是最好的。而且,她帮了小鸡崽,不是吗?没有这样出卖恩人的,对吧?最后,她下了个决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公子先又不知道我叫什么。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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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晚宴,保姆作为随行侍从,发现卫希夷前所未有的乖!乖乖地打扮好了,乖乖地跟在女莹身后,离大殿很近,就开始安静了。【这是知道要被驱逐,所以变老实了吗?晚了。】保姆有些得意地想。
卫希夷今天前所未有的乖巧,身上的衣服因为要跟着见客,也穿得是整齐的宫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之后就再也没有乱跑,浑身上下,纹丝不乱。她的模样还挺能糊弄人的,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当她安静下来的时候,谁都会觉得她可爱得不行,想抱抱她、摸摸她的脑袋、亲亲她的小脸蛋儿。
可爱得不行的淘气包,跟着同样淘气的小公主,俩人旁边是忧心忡忡的保姆,围随着仨人的是一群女奴。谢天谢地,两个淘气包规规矩矩到了她们应该坐的位子上,一前一后地跽坐好。女莹年幼,除了尚在襁褓中,不适合出席的,她便是最小,正好坐在最未。
位置安排比较标准,姜先与南君面南而坐,并坐上方,姜先在左,南君在右。东面第一是容濯,第二是任续,人员比较稀少。西面是南君一家,第一位却是南君的母亲,第二位才是许后,接着是媵妾、女儿们。因为左边人少,故而将南君几个儿子安排到了任续座次之下。南君对这个安排倒没有什么异议,人员之多寡放在那里了,且南疆确实不是十分讲究这些。
姜先与南君分宾主坐好,微眯起眼睛,终于有精力将南君等人仔细打量评估了。
南君正如他先前所见,是个有野心又不蠢的中年人。而许后……唔,这个女人同样有野心,却又装腔作势得令姜先撇嘴。他们的儿女也是形色各异,长女和她的母亲一样装腔作势。姜先鄙夷南蛮们不知礼仪,见到南君这个蛮人头人,却要承认他的气势。然而许后母女的“礼仪”,给他一种滑稽怪诞的感觉。她们并不自信。她们不明白,对“礼仪”的要求,并没有那么肤浅,相反,内在的素质才是关键。
南君的母亲却是个有着深深法令纹和黝黑双眼的老妇人,与许后位次下面的某几位妇人在相貌上有相似之处。另一面,南君的儿子们,却各个透着彪悍之气,唔,其中几个的相貌,与另外几个,有着微妙的区别。正如南君妻妾之间相貌的微妙不同。
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却一时不及理清,唔,等下可以与老师商议。
等等!那是谁?!
姜先僵了一下,揉揉眼睛,发誓自己没有看错!那不是那个笨蛋吗?你以为低着头我就认不出来了吗?不由自主便拉出个笑来,旋即很快地、竭力地掩了下来。想止住笑很容易,看一眼许后就行了——这妇人能让人看一眼就把好心情丧失怠尽。
【终于找到你了!】姜先心中满是得意,却没有马上道破,而是转过脸来,与南君闲话。南君的年纪是他的四倍不止,还有耐心陪他聊天,可见是有缘故的了。
南君心里却微有诧异:公子先是看向阿莹的?唔……这就有点麻烦了。不过,公子先年纪虽小,却能见其不凡。这个年纪的孩子,经历磨难之后,很容易变得阴沉,或者满身是刺,公子先却没有这样的毛病,依旧乐观向上。这就很难得了呀,得跟他多聊几句。
卫希夷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她觉得自己藏得够好的了。她坐在女莹的后排,老老实实坐着,也不说话,也不东张相望地引人注目,还微低着头,多乖呀。却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座次安排,让她和主座形成了一个角度,姜先看着了她的小半张脸。
打死姜先,他也忘不了长辫子的长相。
卫希夷心里默默地念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我帮你找到了人面蛛,你得放我一马。做人得厚道。
脖子低得有点疼,忍不住微微抬起活动了一下脖子,心道:我就看一看,小鸡崽服药之后气色怎么样了。她运气不错,抬头的时候,姜先正与南君说话,论及“南人善舟楫”,咦?不错嘛,不像快要死掉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目光冷不防与姜先再次扫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姜先还对她微笑了一下,略一颔首,像在打招呼。卫希夷天不怕地不怕,也被这一下子惊住了,整个人都呆掉了=囗=!
【名字都不告诉我,可得吓你一下,就一下。】
卫希夷再次发誓,以后绝对都不淘气了!【娘,救命!】
女莹坐在她前面,被姜先这一扫射也吓了一跳:艾玛,这小鸡崽看我是想干嘛?
她习惯性地寻找朋友讨论,恰逢卫希夷一呆之下,赶紧低头,两颗小脑袋在食案上“碰头”了。一声钝响,两人各扶额头,低声呼痛。
姜先心跟着一抽,继而哭笑不得:这也太笨了,很疼吧?手指动了一动,又握了回来,心里恨不得现在就能如果去给她揉一揉。
短暂的变化落到了不少人的眼里,姜先却从容收回了目光,没事人一样地继续询问南君:“攻克下的城池,您是怎么治理的呢?”他的父亲早亡,老师能教给他许多知道,却独独缺乏了为君者的视角与经验,姜先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哪怕南君不是真心教导,也可以通过他的行动来总结经验。
南君也含笑地向姜先略提一两句:“要严厉地对对行原本的国君与大臣,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安抚奴隶与国人。治人者才是敌人,治于人者并不是。”
两人言谈甚欢,南君甚至有了:“我有十子,不如公子一人。”的感慨。
姜先年纪虽小,假模假式上的造诣却高,因为年纪小,还装得极诚恳:“南君过奖了。”
一席宴,宾主尽欢。姜先原打算着,若是南君提到了婚约之事,要如何推脱,不想南君什么都没讲,姜先觉得这就很有必要跟容濯、任续再商议,推断南君的想法了。当然,能向容濯请教出一个弄走长辫子的办法,就更好了。须知道,长辫子能出席,就显出在此地地位不算低,不知她的父母家人是何等身份……姜先明白,凭自己一个人是搞不定的。
南君与许后等却以为他是看同龄的女莹,心里都有些着急,也需要调整对策。
两下都有心事,恰给了彼此的时间。唯卫希夷心情舒畅:小鸡崽真是够意思,相由心生,看来他心地也是很好很好的呢。她快活地与朋友告别,琢磨着公子先人也好了,王子喜和姐姐的事儿就能成了,自己也可以不用瞒着朋友了。真是太好了!
当夜,卫希夷睡得像只小猪一样的时候,姜先却与容濯在挑灯议事,而南君殿中,也是灯火未灭。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一写起来总是会超支……本来小鸡崽夜戏昨天就该有了的,现在还差半拉,我明天一定把它写完……OTZ
以及,认人确实是靠脸的。
☆、有盘算
怀着一种自己尚未明白的兴奋,姜先在宴会结束之后并没有很快地安歇,而是亢奋地与两位托孤之臣分析情况。他太有精神,以致容濯不得不担心这是不是某种不好的预兆,劝他休息。
姜先哪里睡得着?
“我很好,难得精神,以前睡太多啦。今天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我怕现在不说,明天会忘掉。”
容濯与任续对视一眼,由容濯开口问道:“公子发现了什么?”
姜先将他的发现一一道来:“南君是否有内忧?南君与其妻似乎并没有那么亲密。南君诸子之间是否有隙?他们对我,是否有不同的打算?”
容濯赞许地道:“不错,公子也发现了?南君妻妾子女,相貌不同——有的便是蛮人的相貌,有却不是。他们的打算,也大约如此。”任续道:“我看南君之母是蛮人,他的妻子却不是,婆媳二人,很有文章。”
这一点达成一致了,姜先问道:“不知内乱何时爆发?”
容濯捋须眯眼:“看天意了,南君未必没有察觉,能不能腾出手来,就不一定了。累年征战,收获的不止是土地、奴隶,还有仇敌。想想奚简,想想荆伯,这是外患。母、妻不和,妻妾不和,儿女不和,这是内忧。端看在南君将这些压住之前,有没有大事发生,若是没有,南君势成,连王也不能小觑了他。若有大事发生,激起内忧外患,南君危矣。”
任续道:“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怎么走?臣方才听南君对公子所言治国之道,也有些可取之处,说来南君尚未负我等,如此一走了之,是有些不妥。然而公子年纪尚幼,南君又有不一样的心思,此地又将生乱,留下是为不智。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日后南君有难,再报答他就是了。”
姜先道:“可否行前提醒南君?”
容濯微笑道:“可。”
任续问道:“如何脱身?”
容濯竖起食指:“一、伪称出游,不辞而别,或者先搬出王宫,住回馆驿之内,这样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且不知南君是否会阻拦,”将中指也立起,“二、虚与委蛇,携妻北归,”再立起无名指,“三、回到馆驿,趁乱出奔。”
“携妻?”
容濯含蓄地道:“身在险境里立下的誓约、被逼迫立下的誓约,是天地神灵都允许反悔的。”
姜先垂下了眼睛,问道:“老师,我必须娶国君之女吗?”
容濯沉思了一下,缓慢地解释道:“公子可知,为何国君和国君的儿子,都要娶别国君主的女儿吗?”
“互为援手?”
“为什么能做援手呢?”
“因为能帮得上忙?”
容濯有些欣慰地微笑道:“因为强大,彼此有帮助对方的必要。”
“嗯?”姜先微有不解,郑重地道,“还请老师细言之。”
容濯道:“公子不是必须娶国君的女儿。”
“先生与母亲说的时候,并没有这样说,我记得,你们说的是,要与我匹配的女子,国君的女儿。不是吗?”对这些,姜先记得很清楚。
“世间一切的生灵,哪个不喜欢美丽而强大的同类呢?努力做强者,与强者为伍,征服弱者,便拥有一切。不是必须娶国君的女儿,而是要与强者为伍。强者,迟早会成为国君。国君,通常都强有力,自己武力欠缺,也会有猛将强者为他所用。所以,不是必须是国君的女儿,但是必须是强者。强者的儿女,通常也不会太弱。若一味追求国君之女,会走入歧途。若是一味放弃国君的女儿,就是走了相反的路。”
“什么是强者?”能拿到我们求之不得之物的,算强者吗?
容濯斟酌着口气,郑重地道:“身体强健的、富有智慧的、拥有财富臣仆的……都算强者。强而有力、拥有智慧,就能获得国土和臣仆。没有强壮的身体,可以用智慧和财富来弥补。相反,如果没有智慧,空有强壮的身体,不但守不住财富、吸引不了臣仆,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健壮的奴隶而已。如果有一样必须要抛弃的,就先抛弃财富,再必须要抛弃,抛弃强壮的身体,要保有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