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比昨日清澈了一些,但仍然看不清水下的动静。见墨九许久没有上来,墨妄不由握紧拳头,走到萧乾的身侧,“萧使君……我下去看看。”
“不必。”萧乾静静看着平静的河面,看岸边被大水冲击出来的一片黄沙与狼藉,一字一顿,沉稳从容,“她可以。”
墨妄同样不知他为何这般自信。不过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墨九可以,毕竟她将来要成为墨家钜子,需要这样的历练与只身解开九连环带人入巽墓的事迹,方能服众。
静静而立,两个男人一言不发。
这时,天女石处突地传来一声“哐哐”的机刮运动声,墨妄一窒,抬眸望去,只见原本斜倒在河中的石雕突地自行升起,就像有人在用绳索牵引一般,身子一点点浮出水里,直到她完全站立,姿态优雅地立在河岸。
这一座仕女石雕约摸有三丈高,身上刻有的水位线已经有些模糊,但火把的光线中,依稀可见石雕的脚下有一个近三尺高的基座。九连环解去,原本闭合的基座已被打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黑森森的墓穴入口,通往了一个未知的黑暗。
“哇,九爷好厉害!”击西喊了起来。
“可九爷人哩?”走南讷讷问着,刚一转头寻找,就看见一道银甲的光芒闪过,盔甲重重落向地上,白色的人影一闪,他家主上已然跃入水中。
他大喊:“主上,你这会怎可沐浴?”
击西捂嘴,“不,不是沐浴,主上是自杀!”
闯北快疯了,“阿弥陀佛!两个蠢货,主上分明为情自杀!”
这时夜色已暗,水中更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萧乾凭着感觉在水里摸索,可依旧没有寻着人,不由冒出头来,看着平静的河面。
“墨九!?”
除了岸上跟着呼喊“九爷”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萧乾面有凉色,继续钻入了水底,这会儿,岸上的几个侍卫担心萧乾,也跟着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往水里跳。
“九爷,九爷!”
“九爷你在哪里啊?”
“九爷会不会在鱼肚子里?”
“这是海,又不是河,哪条鱼有那样大的肚子,可以装得下九爷?”
“笨蛋走南,这是河,不是海。”
“阿弥陀佛,找人这么多费话,你两个小心被主上发配到东海去喂鱼……”
“是喂龙王三太子吗?击西要去。”
“都给我闭嘴!”萧乾突地“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头,抹一把脸上的污水,从台阶上一步一步慢慢上岸,带着一身骇人的冷冽走向天女石,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杀人。
几名侍卫也跟着上岸,面面相觑的不解。
“主上为何不找了?九爷是不是死了?”
“我呸,九爷死了,主上为何不找,就是没死才不找。”
“没死为何不找?死了才不找。”
三个人不停议论,薛昉却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动出来了。他跟了萧乾这般久,从来没有见过他生这般大的气。
可他确实生气了,一脸冰霜,再无常时的高远冷漠。只见他走近仕女石雕黑乎乎的墓道口,突地一脚踏入,将里面的娇小人影给拎了出来。
“墨九——”
墨九浑身*的,衣服湿在身上,头发也绫乱不堪,从上到下都还在滴水,看萧乾要吃人的样子,她却很淡然地瞟他一眼,“开个玩笑嘛,何必认真?”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萧乾目光寸寸变冷。
墨九又道:“我一个人湿,怎么好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萧乾心潮起伏。
这个妇人,他已经不知怎样说她。
每行一件事,都让人意外,让人气不到一处来。
他冷哼,“胆大妄为。”
“咳咳!”墨九似乎被呛了水,咳嗽好几声,方才睁着一双星子般水汪汪的晶亮美眸,直勾勾地看他,重重拍向他的肩膀。“很好,很孝顺。先在这里给我守好,我要换衣服。”
说罢她拿了薛昉手上备好的包袱便入了墓道。
萧乾幽深的目光盯着洞口,每一束都是冷芒。
他的背后,一双双眼睛盯在他身上,恨不得戳瞎自己。
击西问:“为什么主上总在九爷面前吃亏?”
走南答:“九爷太狡猾了。”
击西问:“为什么主上似乎都不再清心寡欲了?”
走南答:“九爷太狡猾了。”
“阿弥陀佛!”闯北斜歪歪看着他俩,“愚蠢的世人,怎会不知,九爷便是主上的道。”
击西与走南互望一眼,异口同声,“我竟听不懂?”
耳边风声悠悠,夜幕下,传来萧乾凉薄的声音。
“三个人,各笞臀十次,方知本座清心寡欲。”
坑深056米 巽风知火焰,撩心
半个时辰之后,墨九换好干爽的衣服,拎一盏风灯走在中间。小说萧乾、墨妄、申时茂、墨灵儿、薛昉、击西、走南、闯北还有约摸二十来个禁军也执了风灯,带了一条摇头摆尾的大黄狗,进入了巽墓的墓道。
在墓道口,墨九先啃了个苹果填肚子,胃得到了安抚,脸色比平常严肃几分。
一场入水“营救”,不仅几个侍卫的衣裳湿透了,便是萧乾也一样,他重新穿上那一身银甲,系上银红的斗篷披风,墨九并未察觉他有何不妥,带着众人在风灯微弱的光线中,一步步往里摸索。
她不与萧乾走一起,也不看他的脸色。
击西在萧乾那里欠了一屁股的“笞臀债”,这会子很想立功赎罪,看走南与闯北两个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索性硬着头皮上去了。
“九爷。”他小意又乖巧的喊。
墨九脚步很轻,“嗯?”
击西回头看一眼落在后面的萧乾,双手捂着屁股,似是生怕中途挨上一脚,把声音压低道:“我家主上的衣裳,湿了,先前他跳了河。”
“哦。”墨九淡淡道。
“主上不是为了救你……”击西为免再被笞臀,把屁股捂得严实,声音越来越小,除了墨九恐怕谁也听不见,“是为了情跳下去救你。”
墨九:“……”
这货把走南和闯北的话综合了一下,有些不伦不类,差一点把墨九噎住。击西本来就不是一个靠谱的人,更何况连从来不喜她在身边的萧六郎,会为情救她?
墨九牙快酸掉了,“击西呀。”
击西嘻嘻笑道:“九爷,击西在。”
墨九瞥他:“我若想打你,你会怎么样?”
击西紧张地摇了摇头,双手捂嘴,“可以不打脸嘛?”
墨九拎着风灯在他脸上晃了晃,然后把风灯拉高,吐着长舌头做了个鬼脸,听见击西害怕地“呀”一声惨叫,这才将风灯拿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家伙,脑子笨,胆子小,还疯疯癫癫,除了长得好看,确实没什么优点了……萧六郎是正确的。”
“哦?击西不懂。”击西双眼一阵眨巴。
“收拾你,永远只笞臀。”
这货损人损得很有水准,把个击西损得眉开眼笑,比旺财还贴心地紧挨着墨九,接过她手上的风灯拎着,“九爷是击西见过最有眼光的人哩。”
“嗯。”墨九无奈,“一美遮百丑!”
“可主上比西击……”击西又回头看一眼走在人群中依然风华绝艳的萧乾,声音弱了些,“比击西美了那么一点点。九爷为何不喜欢主上嘛?”
“噫,我为何要喜欢他?”墨九眉梢一扬。
“主上很好的,又长得很美。”击西为萧乾打抱不平,不服气地哼哼。
“那里好?”墨九侧头瞥他一眼,逗他道:“你且说出他五个以上的优点,我就相信他好。”
击西很严肃地想了想,“第一个,主上很美,第二个,主上很美,第三个,主上很美,第四个,主上很美。第五个,主上是真的很美很美的嘛。”
墨九差一点吐了,“击西动春心了?”
击西也差点吐了,“击西是个男子。”说到此,他把翘着的兰花指缩了缩,软语呢喃道:“动了春心的人,才不是击西,分明就是……”
“大师兄!”墨九突地拔高声音一唤,打断了击西的话,也打破了一行人沉浸在墓道里的安静。
墨妄走在她前面不远,闻声放慢脚步,回头靠近她的身边,“怎么了?”
墨九鼻子吸了吸,“你可有发现不对?”
墨妄一怔,看向前方黑幽幽不见深浅的墓道,微微闪眸,点了点头,轻“嗯”一声。墨九慢慢闭上眼睛,感受便强烈起来。耳边似有缭缭飘散在空间里的梵音,伴了微风拂过,像步入千年古刹时,僧侣的诵经。
巽为风。
风入梵音,大抵是此墓的特点。
墨九把风灯慢慢举高,看向墓道顶部。
除了一些浮雕,并无他物。
她又放低风灯,看向墓道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她似乎不太甘心,拎着风灯走近,伸出指甲在潮湿的墓壁上轻轻一刮,指甲缝里,黏了一些青苔和湿泥。她慢慢凑到鼻间,轻轻一嗅,脸色就变了。
“巽墓被人盗过。”
好一会,她慢吞吞开口。
墨妄不动声色,也刮了一些墓泥,面有疑色。
“我可以确定。”墨九轻声道。先前,她只觉那风里传来的味儿有些不对,可再嗅一嗅这泥,心里的凉意,便像大冬天被人用冰水从头淋到了脚,“这回看来得白干活了。”
墨妄一惊,注视她的目光深了深。
见萧乾还落在后面没有过来,墨九又看一眼墨妄,压着嗓子语气淡淡地道:“巽墓的仕女玉雕不必找了,就在你的手上。曾四没有骗申老,他当初拿到食古斋来的玉雕,确实出自赵集渡,也就是这座巽墓。”
在来之前,墨九与墨妄他们讨论过,巽墓虽然在赵集渡,可天女石却似乎没有被人动过,九连环也未曾开启。那么,曾四拿到食古斋的仕女玉雕就有可能出自别处。如此一来,加上巽墓,他们就可以得到三个仕女玉雕,离八个更近一步。
如今巽墓被盗,这行程就多余了。
墓壁之间距离很窄,他两个停在中间,前面的人也跟着停下,后面的人也过不来,就这几句话的工夫,气氛便低压了,然了一阵似乎带了梵声的风声,许久没有人讲话。
前方的墓道还长,他们并非为了盗墓,既然仕女玉雕已经到手,是走,还是原路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