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往常,萧乾定不会理会他。
可今儿大抵真受了刺激,他幽暗的眸子,倏地一亮,“对症下药?”
“噫!”宋骜惊诧于他的反常,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疑惑问:“长渊,你不要吓我,莫不是……你那玩意儿果然不中用了?”
萧乾不动如山,眸子有那么一丝阴凉,“再多说一句,你就会不中用了。”
“别啊!”宋骜吓得缩了缩身子,双手放在裆前,用实际行动向他证实了自己对兄弟的看重,认真道:“世间男子之乐趣所在,莫过于女子也。手足不中用可以,要那是那玩意儿不中用了,这辈子也就没活头了!”
萧乾淡淡瞥着,唇角上扬,幽暗的眸子微微一深。
从古至今的皇子,有哪一个不争权夺利?即便是没有表现出野心的,那也只是因为没有发展野心的势力,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可这个宋骜倒好,只爱风月美人,不贪皇图江山,若非藏得太深,便是真正的异类了。
“长渊,这事断断不能含糊,你不是神医么?可以给自己看看?哦,好似大夫都把不了自己的脉,诊不了自己的病?那这样好了,我明日带几个好点的太医到你府上,好生为你诊治诊治。嗯,就这么办……”宋骜自顾自说着,一句比一句语速快。
萧乾淡淡看他,“我怎么听着,你不是想为我治病,而是在幸灾乐祸?”
宋骜狭长的勾魂眼一眯,“何必说实话哩?多伤感情!”
若有似无的哼一声,萧乾目光冰澈澈地睨他:“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说到此,他似是没有了教训宋骜的心境,抿了抿唇角,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只是不明白妇人心思,怎会那般难测?”
“啊!”宋骜发出一声惊叹。
这音调比之先前高出许多,休息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宋骜回扫过去,压根不管他皇帝老爹也在,双目一瞪,“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叫唤啊?啊!啊!啊!”
这混世魔王素来扈跋,太后爱,皇帝宠,整天横行霸道,比哪个皇子的言行举止都要出格,众人都习惯了,见至化帝都只皱皱眉头,连薄责都不曾,哪个又敢多嘴骂他?宋骜冲他皇帝老子竖了竖眉头,咂咂舌,又调回视线,拿一双八卦眼目光上下打量萧乾。
“长渊这般,似是为情所困?”
萧乾一怔,眯眸反问:“何为情?”
宋骜哪懂什么情?想了想,他给了萧乾一个最为实际的回答,“便是想睡她。”
想睡她,便为情?萧乾对他的理论不置可否,但自身有云雨蛊的影响,他实在不愿深究这个问题。是情?非情?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又如何能指望旁人?换了一个话题,他将导火线引到了宋骜身上。
“那元驰素日与女子交往,都是如何讨女子喜欢的?”
“啊!”宋骜又是一声惊叹。
只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放低了声音。
怔怔片刻,他盯着萧乾严肃的脸,用一种强力憋屈笑的动作,双手捂着肚腹,紧紧闭着嘴,“噗噗”不止,那表情极为滑稽。萧乾受不得他想笑又不笑的样子,冷冷剜他一眼,宋骜才终于收敛了怪异的表情,带着笑的尾声小声嗤他,“长渊你不是吧?身为大丈夫,竟问得这般小意的问题来?”
萧乾波澜不惊,眼皮却微垂。
宋骜观他神态,笑意更大,“小爷何曾讨过女子喜欢来?想小爷我貌赛潘安,才比子建,怎会去讨女子喜欢,又有哪个女子值得小爷喜欢?不该都是女子凑上来,讨小爷喜欢吗?”。
宋骜的话虽然拽了点,却也是实事。男尊女卑乃时下法则,哪有妇人不刻意巴结讨好男人,由男人去刻意讨好的?在宋骜视线的逼视下,萧乾面色越来越沉,一双眸子如同暴风雨前的阴霾,带着一丝疑惑的眸望向还在机关屋中的墨九。
她依旧还在打坐,似老僧入定了一般,动作和姿态一点没变,柔美似绸的肌肤、柳枝似的细腰、完美得几乎没有一丝瑕疵。虽戴的面具改变了容色,可那泛着淡淡嫣红的唇儿,却是她自己的。这会紧紧抿着,像一朵俏丽的小花儿,艳美得不可思议。
他心里一热,收回视线,望向宋骜,“若妇人不肯让人亲近,那是为何?”
“噗!”看笑话不嫌事大,宋骜今日受到了不是少的惊吓……哦不,惊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视天下苍生如无物、冷漠绝情得恨不得不与人为伍”的萧六郎会主动亲近妇人,更可怜的是,居然被妇人拒绝。
于是,他嘴上同情而惋惜的轻叹着,声音却难掩那骨子里的幸灾乐祸,“这小寡妇也真是,性子太过刚烈了,怎么能拒绝你呢?难得千年节欲男想要开荤一回,就这么可怜地碰了壁,实在过分。若一不小心损了老二威风,真给弄得不中用,那……”
“我在问你话。”萧乾不耐烦了。
“哦。”只顾着看笑话了,思路有点走错了道儿,宋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刚才的话,赶紧严肃了脸:“一般来说,被你这般的男子收入房,应是妇人之幸,赶都赶不上的事,怎会拒绝?依小爷阅人无数的经验,若那个妇人打死不从,只有两个缘由。”
这句话萧乾似是有些兴趣。
盯着宋骜,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宋骜与萧乾认识这么久,处处本事萧乾都远胜于他,让他始终低了一头。这回他终于找到了“术业有专攻”的优势,得意洋洋地道:“第一,她心头有男人了。妇人若心头没人,不会拒绝优秀的男子。但妇人与男子不同,男子便是心头有人,也可以毫无压力与任何女子寻欢作乐,那只为取悦自己,得一时快活,与情无关。但妇人一旦心底藏了人,便是你再好都无用。她们的身子绝不肯让旁人亲近的,那样于她而言,比死还难受……”
这位万花丛中打过滚的小王爷越说越激动,可萧乾想到墨九挣扎时那张视死如归的脸,连云雨蛊的诱惑都可抗拒的坚定,清俊的面色却越发难看了。
他满脸阴冷的产子,生生把宋骜骇得停住了嘴。
“不是吧,长渊,难道被小爷我说中了?”
萧乾心神微郁,慢慢张开嘴,问得艰难,“第二个缘由?”
宋骜缓口气,拉出一个猥琐的笑,“她身子不便,来了癸水。”
萧乾眼神一敛,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你以为我说的亲近是什么?”
宋骜瞪他,“你指的是什么?男子亲近女子,还能为什么?萧长渊,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小爷,你……你亲近她不是为了睡她?那是为了什么?亲个小嘴?搂个小腰?捏个小臀?爷的乖乖哟,你可别真这么没出息吧?”
萧乾横他一眼,手指摩挲着椅手,陷入沉默。
他两个不小心嘀咕了,休息室内也安静的出奇。
同一时刻的机关屋里,更是静得可以吓死老鼠。
油灯的光线照在石台上,让石台上面的图案与手印凹槽,平添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线条感,也将打坐的墨九映衬得更为庄重。
慢慢的,墨九从冥想状态中回过神,睁开了眼。
连过七七四十九局,她精神有些浮躁,情绪也有些不稳。面前的手印是什么,她大抵可以猜测得到,这个应当就是祭天台的那个手印,而且这应当是一个局,旁人精心设计的局。她不敢轻易尝试,却心知这个手印她不得不按,如果不按,就一定会引人怀疑。可手印按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她不知道,她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于是,她将前世练瑜伽时的冥想拣了起来,试着在这最为紧张的时刻,进入冥想状态,也是希望通过心里意念得到云雨蛊的反馈信息。
彭欣曾说,云雨蛊的宿主可情绪互通,感受有无。
萧乾也曾经说过,她痛的时候,他也痛。
那么如果他很紧张,或者害怕,她应当也能感受才对?
可她对云雨蛊的感知力一向不如萧六郎,于是,她故意试探似的按一下手印,又中途收回来,然后慢慢进入冥想状态,去感受萧乾的情绪。可坐了这般久,她却越来越淡然,比之先前还要淡然。那么,是不是说,萧六郎并不害怕她按下这个手印。
精神头好了很多,她心知有人观看,依旧不管不顾地伸了个懒腰,像是神游了几个周天回来,懒洋洋看向那个手印,毫不犹豫地按了上去。
手印与她的手一般大小,放入浅浅的凹槽中,竟是严丝合缝。
到有些意见。她正觉好玩,耳边“铛!”一声,便响起了沉重的机刮运行声。
墨九面色一变,迅速转头,原本四面封闭的墙面上,缓缓拉开一扇门。
门没有锁,不待她走过去,便自动打开了。
外面的灯火与里面交汇,柔光暖暖,可墨九的心却凉透。
她居然开启了手印,她的手真的可以开启手印?
她是四柱纯阴的命格,若也可以打开祭天台的手印……那么是不是说明,她也有可能是墨家钜子?
萧六郎、萧六郎、萧六郎……这一瞬,她感受不到欣喜,脑子始终跳动着这个名字——沮丧的是,看来云雨蛊的感应并不准确。她还是太天真了,居然相信了除科学之外的东西,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结果。
事情急转直下,萧六郎该怎么样?
她突然就有些心慌,从未有过的心慌。下了台阶,她用一种迟疑得比蜗牛还慢的速度,慢慢从机关屋踱出门口,那怦怦乱跳的心,毫不怜惜地告诉她,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了。
从她入机关屋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深夜了,风更凉,机关屋门口,她被扑面而来的寒风一灌,打了个喷嚏,便正面迎上了过来的乾门长老。灯笼的光线下,他神色复杂,却没有多话,只摊手道:“九姑娘里面请!”
墨九没有动,冷冷看着她,就那样迎着风口立着,“我胜了吗?”。
“是。”乾门长老脸上并无恭喜的笑意,却道了恭喜,“九姑娘胜得很漂亮,方姑娘如今还困在第三十七局……嗯,外面风大,先入屋再说吧?”
这个结果墨九并不意外,若是她与方姬然比试的题目一样,那么以她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来说很容易,对方姬然这个纯正点古人来说,必定艰涩莫名。她能闯到第三十七局,这个姐姐,就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才华了,怪不得萧大郎倾心,墨妄甚至可以为她……杀了她。
墨九向乾门长老道了谢,提着裙子进入休息室,一入门,目光便正好对上萧六郎清凉的眼。他似乎坐在那里许久未动,整个人都凝成了一座雕塑。安静、淡然,穿一身黑色织金锦的袍子,神秘、尊贵,清俊的面孔在火光中泛着几丝凉意。见到她过来,他目光浅浅一眯,便依旧端坐,喜怒皆不形于色。
“还不给陛下请安。”宋熹温和的提醒声,打破了沉寂。
墨九回神,连忙小步过去,朝至化帝福了福身,像是紧张害怕似的,将嗓子压得尖尖,小声小意地道:“奴婢参见陛下。”
她颔首而蹲,样子恭谦,脊背却挺得笔直。至化帝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皱眉审视着,并没有马上让她平身。过了许久,在众人安静的等待里,他才慢慢问:“你是东宫侍婢?”
墨九一怔,“回陛下,是。”
至化帝点了点头,“边上候着吧。”
等墨九应了声,他的目光却转向了墨妄,“左执事可有什么事,要向朕交代吗?”。
帝王的威仪是不可触犯的,触犯的人都是会完蛋的。
这里的墨家人都感觉到了至化帝眸中的冷气,墨妄自然也是。
可身为左执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拱手低头:“草民敢问陛下,所指何事?”
冷哼一声,至化帝怒不相止,手上的茶杯应声而飞,“啪”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的茶水,“不是说祭天台的手印只有墨家钜子可开?为何一个东宫侍婢都可以开启?左执事行走江湖,是不懂得欺君乃大罪?”至化帝声色俱厉,显然对之前的事存了疑惑,想要追究问责。
“这……”墨妄眸子微暗,“草民也不知为何。”
“荒唐!”至化帝刚吼一声,宋熹接过话去,“父皇息怒。”他笑了笑,温和地打着圆场,“方姑娘还未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情势,如今还不明朗,不如再稍候片刻?”
听了宋熹的提议,至化帝神色微微一松。
这些年,朝中谢萧两派的人,都很懂得经营,根基也越发深厚,盘根错节的关系遍布南荣,让他执政时也常常受他们掣肘。皇帝年岁越高,越有恐慌,他生怕薨后,自己的儿子会驾驭不了这帮人,江山旁落。之前储君之位空悬还好,如今他既然立了太子,他便得在人前维护太子的威仪。皇帝给他面子,太子才能在旁人面前树立权威。
皇帝依了太子之意,于是事情便再次陷入了等待。
出了这样的岔子,众人心中惊疑,各有所猜,气氛也更为凝滞。
时间点点流逝过去,这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
然而,方姬然并没有全部通过七七四十九局,她在第四十四局一试半个时辰也没有出来,已然超过了高级机关屋给的最高时间限制——两个时辰。
也便是说,她落败了。
然而,她虽然败,墨家钜子比的却不单单是个人能力,主要还是手印。
“你怎么看?”至化帝再次望向宋熹。
“依儿臣看,让方姑娘试试手印吧?”宋熹仍只是建议。
“有理。”皇帝手指在椅上轻敲着,并不多言,只一个眼角,乾门长老就去照办了。约摸盏茶的工夫,剩下的机关全部被拆除,依旧困在机关屋内的方姬然,迎来了于她而言最为重要的手印一试。
困在第四十四局的时候,她其实就知道败给墨九了。
从来没有想过墨九会有那样的本领,这时的方姬然也是茫然的。
看着祭天台上的手印,她没有犹豫,上得台阶,直接按在手印之上。
她的样子很平静,可室内也一直很平静,没有半点声音。
可门并没有打开,她依旧困在里面。
油灯的光线下,她藏在帷帽下的脸看不见,情绪也是不明。但她肩膀晃了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尔后她又转过头来,再次将手放入手印的凹槽之中,依旧没有动静。第三次、第四次,她试了又试,终于无力地瘫软在石台上,一动也不动,背对着玻璃板的身影,像是软了下去……“去把机关拆了,扶方姑娘出来。”
“喏。”
乾门长老下去了,安静的休息室里,凉如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