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霍玄将肖折釉放在纪家,就去了沧芮州。一眨眼过了一个月,到了大年三十。
“姑姑!姑姑!”肖雪满迈着小短腿朝肖折釉跑了过来。
肖折釉蹲下,把她抱起来。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肖折釉“哎呦”了一声,笑着说:“咱们雪满原来是小胖墩哦!”
肖雪满的五官揪起来,她低着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不高兴地说:“不是很胖诶!真的!姑姑你摸摸看!”
肖雪满小小的手儿去拉肖折釉的手。
肖折釉被这个小胖妞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忙说:“是是是,是姑姑说错了。咱们雪满不胖,一点都不胖。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现在这样刚刚好!漂亮得不像话!”
肖雪满眨了眨眼,小嘴儿开开合合:“虽然听不懂姑姑在说什么,但是好像是在夸我……”
“对!夸你!”
纪秀君站在厨房门口说:“不许偷懒,都进来帮忙。”
肖雪满吐了吐小舌头。
肖折釉把肖雪满放下来,走进厨房。纪秀君在炒菜,肖我寄蹲在一旁剥蒜。肖折釉看了肖我寄一眼,笑着说:“他们两个才大多,我来就好。”
纪秀君将一碗花生递给肖雪满,说:“把花生都剥好。”
“知道啦!”肖雪满端着碗蹲在哥哥旁边,一起低着头干活。
纪秀君这才看向肖折釉,说:“折釉,等你当了母亲就懂了。小孩子从小就要教他们一分辛勤一分收获的道理。”
肖折釉若有所思地看了纪秀君一眼,随口说:“反正我也没打算做母亲。”
肖折釉说着就去洗菜。
“你不嫁人了?”纪秀君问她。
肖折釉的动作一顿。她“嗯”了一声,继续低着头洗菜。
纪秀君停下动作,有些诧异地看向肖折釉,问:“折釉,这几年生什么事情了吗?嫂子明白那霍家虽然显贵,可毕竟你和漆漆、陶陶身份不明不白……是不是受委屈了?”
“没有,嫂子你别多想。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到底为什么说这样的胡话?”纪秀君加重了语气,带着点长辈的责备。
肖折釉抿了下唇,实话实话:“我怕死。”肖折釉抬眼看着迷惑的纪秀君,小声说:“娘是生陶陶的时候去的,嫂子你生他们两个的时候也差点没救回来。咱们大盛国每一年因为难产去的女人太多了。就当我自私吧,这辈子不想冒这个风险。所以干
脆也不嫁人了。”
纪秀君把肖折釉拉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地劝:“你这孩子别这么偏执。你娘亲那是意外,我当初也是因为身子太弱了。生产虽然凶险,可也没那么骇人。”
肖折釉胡乱地将鬓边的掖到耳后,说:“我继续去洗菜了。哎呀,再拖延可要晚了饭点。”纪秀君还想再劝,毕竟肖折釉马上十三了,说起来已经可以陆续相看议亲了。可是她也知道肖折釉执拗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恐怕劝不了。再说今儿个是大年三十,还是先不说吧。纪秀君便也不再提起这个
,继续去炒菜。
纪秀君哪里知道肖折釉并不是因为这一世母亲和嫂子的生产产生了心理阴影,而是肖折釉上辈子就是难产死的。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种对难产的恐惧还笼在肖折釉心里。
过了一会儿,纪大娘和东子、桃花两口子赶集回来,后面跟着东子和桃花的三个孩子。一家人一起帮忙,将还没有烧好的两道菜炒好。然后摆桌吃团圆饭,热热闹闹的。
肖折釉也跟着一起笑,可她又忍不住想起漆漆和陶陶,不知道这个新年他们两个过得怎么样。虽然有大太太照拂,可她还是担心漆漆会闯祸。
夜里,家里老老小小都休息了。纪秀君还在抄书。
“嫂子。”肖折釉走进来,拿了纸笔帮她一起抄。
“我自己抄就行了,你难得回来一趟。”纪秀君头也没抬地说。肖折釉没接话,默默抄起来。这些抄好的书是要拿去卖了换银子的。抄着、抄着,肖折釉忍不住问:“嫂子,当初将军留下了不少钱银。这回我又带回来不少,漆漆几乎把自己的小金库都掏空了。其实你不
必要这么累。”
纪秀君笑着摇摇头,说:“总要自己做些事情,霍家给的钱银我花得不踏实,更何况要给我寄和雪满做个榜样。”
肖折釉把笔放下,望着纪秀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嫂子,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活着的人不能为死了的人耗尽一生,哥哥想必也希望你过得更快乐舒心些。”
纪秀君笑了一下,问:“如果一个女人一生不嫁人就是罪过吗?”
肖折釉愣了一下,急忙摇摇头,说:“不论男女,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做出和别人不同的选择,并且能够承担相应的后果,就不是罪过。”
“那么为什么嫁过一次的女人不改嫁就是被困在过去里?就是过得不好?就要被别人怜悯?”纪秀君笑着望向肖折釉,“折釉,这一个月你也觉得嫂子过得很不好,需要别人来可怜、解救吗?”
肖折釉摇头,这一个月的纪秀君脸上永远挂着浅笑,若不是那一身素服,更想一个幸福的小妇人。
“我寄和雪满茁壮成长,学堂的孩子越来越多,读书也越来越好。嫂子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嫂子不需要一个多余的男人相伴。”
肖折釉想了一会儿,才说:“嫂子,如果将来有合适的人,我希望你还是可以去试着接受。”
纪秀君“嗯”了一声,继续抄书。
哪里还有什么合适的人,有的人天生偏执,这一生也只能动心一次。事实上,纪秀君至死也没有为第二个男人倾心过。
肖折釉在纪家住了近一年,直到第二年十月。
肖折釉抱起一摞书,准备送去学馆。她双手抱着书,没有手再去开院门,只能转个身,用后背去将小院的门推开。
小院的门被推开,她转了个圈站稳,一眼就看见站在院门口的霍玄。
肖折釉怔住:“将、将军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接你回家。”霍玄探手,将肖折釉怀里的一摞书拿过来。
“行宫的事情忙完了?”肖折釉局促地拉了一下衣角,问道。
“没有,回家过年。”
肖折釉这才恍然,居然过去了一年,又快要过年了。
“这些书要送去学馆?怎么你自己,那两个丫鬟呢。”霍玄问。
“绿果儿和绛葡儿已经先去学馆帮忙了。”肖折釉忙又加了一句,“这些书不沉的。”
“走罢。”霍玄没再说别的,转身往学馆走。
肖折釉跟着霍玄一并往学馆去送书,霍玄向来是个寡言的,而因为一年的分别,肖折釉竟然也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静静跟在霍玄身边。想了想,肖折釉开始找话题,或者说……想听听霍玄的声音。
“将军,这一年很辛苦吧?”肖折釉仰望着霍玄。
“尚可。”
“这次真的麻烦将军了,折釉耽误了将军不少事情……”
“无妨。”
“我收到陶陶寄的信了,他已经考过了童试,正准备过了年的秋闱。这孩子在信里一副成足在胸的样子。”
“不错。”
肖折釉找不到话题了,索性也沉默下来。
长长的青砖路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大半。肖折釉望着地上的影子,嘴角不自然地翘起一丝笑来。
霍玄忽然停了下来,摸了一下肖折釉的头,说:“长高了不少。”
肖折釉一怔,匆匆低下头,掩藏脸上的一抹红晕,说:“总是要长大的……”
“也是。”霍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合计起来,这次回去没多久就要过年,而过了年,肖折釉也就十四了,可以说亲事了。
霍玄又看了肖折釉一眼,心想可不能委屈了她。他打定主意回去以后仔细挑选整个明定城的青年才俊,挑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夫婿给她。能回家乡看望嫂子和侄子、侄女,肖折釉是高兴的。可是在纪家,她毕竟是个外人。这一年住下来,也着实不短了。蓦地听霍玄说“回家”,肖折釉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纪家不是她的家,霍家当然也不
是她的家。
不过漆漆和陶陶在霍家,这么想着,回明定城也勉强算是回家了。
肖折釉临走的时候,纪秀君十分不舍,恳切求了霍玄多次要好好照顾肖折釉。而肖我寄和肖雪满两个孩子更是拉着肖折釉的手哭鼻子。
“姑姑,再住一阵不好吗?”
“姑姑,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肖折釉蹲下来,抱了抱两个小家伙。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她哪里知道……肖折釉不想让霍玄等太久,又胡乱安慰了两个小孩子一阵儿,就跟着霍玄离开了。
坐上离开的船,肖折釉对站在岸边的纪家人和两个小孩子挥了挥手。
相聚总有分别时。
从船改乘马车的时候,肖折釉和霍玄意外地遇见了罗知州一家。罗知州升迁,要调往明定城了。
罗如诗拉住肖折釉的手腕,睁大了眼睛,高兴地说:“这一路不会无聊了!哈哈!”
“罗姑娘。”肖折釉一下子把她想起来了。当初那个把她压在身下撕衣服的小姑娘,那个因为霍玄一句“她穿了你一件衣裳,赔十件。”就带了一大堆衣服硬塞给肖折釉,肖折釉不收就哭鼻子的小姑娘。
“如诗,又莽撞了!”罗知州皱着眉,带着宠溺的语气训着自己的小女儿。
罗如诗讪讪松了手,小声抱怨:“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人同行,都能被人训……”
她耷拉着脑袋往自己家人的那队马车走去,没走过久她又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望着霍玄,试探地问:“大将军!她现在穿我衣裳,你还赔十件嘛?”
罗立风走过去敲了敲小妹的头,无可奈何地说:“家里什么时候缺了你的衣裳?能不能不这么丢人!”
罗如诗瘪了嘴,很不开心。
霍玄看向一旁的肖折釉,肖折釉望着罗如诗,脸上挂着一抹笑。霍玄收回视线,对罗如诗说:“赔,一百件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