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沈不覆皱着眉,目光凝在肖折釉的眼睛上。
从她小的时候起,只要一落泪,他便会心软、心疼。更别说带着千种万种愧疚的如今。
肖折釉轻轻“嗯”了一声,果真收了泪,脸上勉强挂着一丝端庄的浅笑。
沈不覆阖了一下眼,将情绪压下去。
“放心,都交给我处理。我会把你平平安安带走,还有漆漆、陶陶和不弃。”沈不覆顿了一下,“只要你要的,我都给。”
肖折釉轻笑了一声,随口玩笑:“只要我要的你都给?如果我要这天下,如果我要皇位呢?”
“好。”
肖折釉望着沈不覆郑重的神情,微微怔住。她很快反应过来,急忙说:“我随口说说而已,将军不要当真!”
沈不覆没有说话,他站起来,立在肖折釉身前深看她一眼,然后动作缓慢地从袖中取出两件东西放在肖折釉身旁的桌子上。
沈不覆转身往外走。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盛令澜的公主令上放着阿楠的祈愿牌。
再见这个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她曾经羡慕过阿楠,可等沈不覆告诉她原来这个阿楠就是她之后,她心里反倒希望阿楠另有其人。否则只让肖折釉觉得这错位的感情简直是一场笑话。
“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打下太平江山,也为她搅得大盛国破无主。”
沈不覆低沉中带着痛苦的声音再一次飘进肖折釉的耳中,肖折釉蹙了下眉。够了,她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肖折釉猛地拿起阿楠的祈愿木牌,毫无留恋地从窗户扔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的沈不覆听见声音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肖折釉,肖折釉手搭在额头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沈不覆走向窗边,将那个被肖折釉扔出来的木牌捡起来。窗外是碎石路,那块木牌在祈愿树上风吹雨打这么多年本来就很旧了,如今从屋里扔出来,木牌从中间磕断成了两半。
沈不覆将两块拼在一起,阿楠的名字很别扭地拼起来。可就算拼到了一起,名字上还是有一道消不去的痕迹。
沈不覆再看一眼肖折釉,将摔坏的木牌小心翼翼地收入掌中。他转身朝外走,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师延煜读着手中的信,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看完,师延煜又回过头,重新看了一遍。
这是定王让属下快马加鞭带给他的信。定王信里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重蹈覆辙,让师延煜除掉沈不覆。
师延煜将看过的信重新叠好放在信封里,面露犹豫之色。论私心。师延煜是并不想除掉沈不覆的,可利益面前,很多东西只能退让。师延煜抬起头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前段日子雪多,如今层叠的山峦上还覆着大片的雪。可是雪这个东西,早晚都是要融化干净的
。
一阵悦耳的轻笑声传来,师延煜循声转过身去。远远看见漆漆带着一个小丫鬟经过凉亭后的小径。漆漆回过头去,不知道跟后面的小丫鬟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声音甜美,悦耳动听。
漆漆笑着回过头来时,脸上带着毫不掩藏的笑。师延煜愣了一下,他复又仔细打量漆漆的脸。这才现这个总是活在姐姐影子下的漆漆原是已成了如此璀然的模样。
“嘿,小丫头你又在偷窥本王吗?”师延煜抱着胳膊,饶有趣味地看着漆漆脸上的表情。
漆漆并不知道凉亭里有人,她望向坐在凉亭里的师延煜怔住。几乎是在一瞬间,她脸上璀然的笑意散去,又恢复成平常冷脸的怏怏模样。
师延煜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漆漆略犹豫了一下,立刻果断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大步走去。那个小丫鬟跟在后面匆匆小跑着去追她。
师延煜笑了。
漆漆虽然容貌和她姐姐有几分相似,可是做事风格可真是和她姐姐相差太多。师延煜眯着眼睛想了一下,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漆漆的场景。
唔,那一日她在宫中莽撞失礼,还吓哭了景腾王的女儿。
那个样子的漆漆可比现在好玩多了。
“王爷,沈将军过来了。”属下走进凉亭禀告。
“请。”师延煜收起心神。
沈不覆来找师延煜交谈许久,天色黑下来时才回去。
偏院里很安静。沈不覆站在庭院里多时,一步未移。
房门从被推开,绛葡儿从里面走出来。她看见沈不覆站在院子里,急忙迎上去:“将军您回来了!夫人已经吩咐奴婢将您的屋子收拾出来了。”
沈不覆点点头。
这知州府本来就不算大,这个小偏院原本应该是留给府中晚辈所住,是以,并不宽敞。
沈不覆坐在狭窄的床榻上,沉闷异常。
院子里有小丫鬟说笑的声音,沈不覆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去。肖折釉正在逗不弃玩。
沈不覆走出去。
“爹!爹爹!爹!”不弃第一个看见沈不覆,他朝着沈不覆伸出小胳膊要抱抱。
沈不覆将他从肖折釉抱过来。小家伙开心得不得了,搂着沈不覆的脖子咿咿呀呀,在沈不覆怀里扭着小身子。
肖折釉埋怨地看了一眼不弃。
“肖不弃,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肖折釉假意用生气的语调。
可惜不弃听不出来,还在一个劲儿地扭啊扭。
沈不覆却不敢再抱着不弃了,他将不弃交还给肖折釉,他想与肖折釉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肖折釉叹了口气。
她把不弃交给奶娘抱走,也让一旁的丫鬟都退下。然后她胳膊肘支撑在石桌上,托着腮打量着沈不覆。
沈不覆任由她打量,却仍有一丝不自在。
肖折釉忽然问:“沈不覆,你是老了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木讷笨拙的样子。”
沈不覆想了一下,道:“中年人了,是不再年轻。”
肖折釉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拉住沈不覆的衣袖,将他宽大的衣袖一点一点拢进掌心。“将军,我曾很喜欢攥着你袖子的感觉,布料拢入掌心,抬眼时你在前方,便觉得踏实安心。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曾是我最大的依靠。”她目光寸寸上移,慢慢望着沈不覆的眼。她攥着沈不覆衣袖的
手缓缓松开。肖折釉站起来,向沈不覆走了一步,双手环过他的腰,慢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口,轻声说:“不管怎么样,折釉永远愿意陪将军同生共死。只是不弃还小,漆漆和陶陶也是无辜的。所以……帮帮我好吗
?帮我救他们出去……”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地乞求。
沈不覆喉间微颤,他身姿挺拔地立在那里,甚至没有抬手抱住肖折釉。
他无声阖上眼,缓了缓,才问:“你我之间需要如此吗?”
肖折釉的身子僵了一下。
沈不覆艰难抬手,握住肖折釉的肩,不舍又坚决地将她推开。
“能不能……别对我用你的那些小计谋?”沈不覆苦笑,“是老了,但是还没有老糊涂。”肖折釉脸上的笑散去,声音里的温柔也散去。她沉默片刻,才说:“人总要利用自己有限的资源博得最大的利益。于将军而言,我有的资本只是自己。倘若用我自己来换他们三个人的平安,也是稳赚的买卖
。”
望着眼前平静而疏离的肖折釉,沈不覆心里堵满愁闷。他甚至分不清,他失去的到底是肖折釉还是爱了几十年的盛令澜。
“好!那就拿你自己来换。”沈不覆声音里带着怒意,他说完转身大步往回走,走了十多步的时候又猛地停下脚步。他折回来,停在肖折釉身前。
沈不覆眼中的东西肖折釉好像看懂了又好像不甚明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怒气散去,沈不覆长叹一声:“折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肖折釉的心慢慢软下去。她望着沈不覆的眼睛,说:“是啊,我是利用你对我感情让你帮我救他们三个出去。可是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心也是真的啊。又不是没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