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笑:“这单账却不能这么算,抛去人工、损耗不提,主顾总不会无限多。”
奶娘则感慨:“多亏当初夫人给三娘子教授了商贾之道,谁成想用在这里。”
她们几个正在马车里说笑,忽然见马车停了,外头长寿的声音兴高采烈:“恩人!”
莺莺纳闷,掀开车帘。
车外是那个花臂男。
他今日虽然仍骑在黑马上,却穿得齐齐整整,一袭月白直裰,腰间一枚白玉玉佩,看上去不似那天一般莽汉反而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莺莺瞪圆了眼睛。
她在看对方,对方也在看她:
小娘子今日穿着时兴的三江绫红地蝶恋花暗纹,头上簪着雀鸟登枝的玉簪,一如既往一脸喜气,叫人看一眼就心里暖洋洋的。
只不过她脸上有错愕之色,还往他臂膀那里瞄了一眼,似乎在寻找臂膀上纹身。
没找到后才收回目光规规矩矩行礼:“见过恩公。”
那人被这郑重其事的称呼逗乐了,他一笑,冷峻的脸上多一丝笑意。
他马下的小厮嘀咕:“有那么老吗?”
莺莺吐吐舌头,慌乱中从花篮中取出剩下的一枝黄木香递过去:“今日手里只有这枝花,还望恩公莫要嫌弃。”
对方这才通禀了自己姓名:“在下姓萧名照,在禁军当差。”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帖递过来。
是个军汉啊,怪不得那般孔武有力。
莺莺双手接过名帖。
她今后想在汴京城里开店做买卖,能多个靠山便好。
于是认真将自己的排行也报了出来,福上一福:“在下平宁坊苏家三娘。”
原来姓苏么。
真是个好姓氏,姑苏、清苏、琼苏、让人联想起诸般美好之事。
却没留意到旁边小厮微微张开了嘴。
马车不能堵路,两方互通了姓名就礼貌别过。
萧照拱拱手目送对方离开。
手边一束黄木香在春日午后散发出馥郁香气,明黄灿烂的颜色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满脸喜气的小娘子。
他眼角忍不住带上一抹笑意。
小厮小声嘀咕:“苏?与少爷定亲的人家似乎也姓苏呢。”
“什么?你要退亲?”魏氏闻言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环鼓起勇气:“娘,这门亲事我不愿意。”
魏氏苦口婆心劝诫女儿:
“这是门好婚事,他家没有婆母你进去后便能当家,再生个孩子拴住丈夫的心便是当一不二的当家夫人。单是这一条便是数一数二的好婚事了。”
“可,娘。”苏环有些不耐烦起来,“别的姊妹有更好的婚事。”
魏氏一愣。
先想到了大房还在相看中的那个秀才。
随后摇头:“别看你大姐能嫁个读书人,可那要熬许多年。男人就算高中她还要跟着去外地穷乡僻壤上任做县令夫人,她不去男人便带着小妾在外面逍遥,这几年下来夫妇之间还能有什么情分?”
“娘!”苏环向她解释,“我说的是侯府的婚事!”
“侯府?”魏氏掩嘴,“你魔怔了不成?怪不得昨天侯府世子来拜访时你出面去迎接,原来存了这样心思?”
内室里洗漱好的三老爷听见外面喧哗,出来后便听见这话。
他摇摇头:“不成!这婚事已经说定了!”
他固然也为侯府婚事动心,可与他结亲的男方家长是萧五公。
萧五公白发苍苍却德高望重。曾经在工部任职过,在工部和平宁坊皆有很高的声望。
这次做亲虽然是给他侄子做亲,可也能让苏三爷在工部的仕途顺风顺水。
“爹,娘,结了亲也可退亲,又没有小定,只是双方长辈交换了信物而已。”苏环浑不在意。
当爹的甚为不满:“那家可是宗室子!与皇帝都是本家!”
“可宗室如今衰落,帽子刘家就娶了好几个宗室女,虚名算得了什么?”苏环反驳。
“别看他如今只是一介军汉,可那只是权宜之计,有了皇室的青睐提拔起来很快便能凌云。”苏三爷摇头。
魏氏更是苦口婆心劝女儿:“你一介小官旁支女儿能嫁入这样人家已经是爹娘费尽心思求来的高枝了!”
“行了!”苏三爷耐心消耗殆尽,他一声呵斥,“说让你嫁你就得嫁!”
眼看说不动爹娘,苏环一梗脖子:“爹娘若是执意要与萧家结亲,就抬女儿的尸首上花轿便是!”
“啪!”苏三爷给了她一巴掌。
苏环一愣,哭着跑了出去。
莺莺往大相国寺给爹娘上香后又在外头寻花农买了大捆的黄木香、蔷薇、丁香等花束才驱车回家。
莺莺便命奶娘再去寻胡嬷嬷订购些花盒。
今天卖花接了几户人家的订单,这几天再要寻借口出去便难了,只好由她们做好再由长寿送出去。
她们几个做好了全部花盒齐齐码好,预备由长寿明日出门去送货。
莺莺方才伸伸懒腰,忽听得外面有哭声。
绿儿出门去探听一回,回来后禀告:“是住在二楼的四娘子正哭闹哩,说是被三老爷打了一巴掌。”
四娘子在她们进门时便处处使绊子,还几次吩咐厨房不给她们热水,是以绿儿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莺莺“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刚进苏家给诸位姐妹送礼,别人都笑吟吟受了,唯有苏环用那种冷冰冰的眼光瞧她。
好几次莺莺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转身便见苏环移开目光。
像一只毒蛇在暗处窥探一样,让人心里不自在。
莺莺转而吩咐绿儿:“将今日赚来的银钱拿来数数。”
高门大户讲究“口不谈财”,莺莺没那臭毛病,数钱数得不亦乐乎,绿儿在旁也高兴得两眼发亮。
莺莺笑:“古人说钱是一味药,‘能驻颜善疗饥,解困厄之患立验1’。诚不我欺。”
第二天长寿送了货出门便又拿回些银钱回来。
汴京城里寻常买花回去常是将花插在家中瓶中案几上或簪在头上,竟没有人别出心裁将花放在花盒里。
这样送礼倒别出心裁,是以那些人家竟然又订了些新订单。
莺莺便将手里买花赚来的银钱全交给奶娘:“烦请奶娘再寻胡嬷嬷多订上百个花盒,将银钱花完便是。”
奶娘吸了口气:“娘子,虽然如今生意好,可做生意不可如此冒进。”
莺莺笑:“这花盒开始瞧着稀奇,可日子久了却也算不得什么,定然会有人仿制,因此我们要尽快趁着先机先卖为强。”
奶娘恍然大悟。
莺莺便吩咐她:“这回木盒形状不拘方盒,要八角、圆的、葫芦状、扇形,各种形式多多益善。”
她定的盒子多,胡家木匠作坊便格外殷勤,托奶娘带话,说时兴烙印,可否要在木盒上订店铺的名号。
莺莺想都不想:“便印上花满蹊吧。”
她从未想过娘亲居然是花满蹊的老板。
不知她是为何放弃了这一切和爹私奔到了大理,又是为何谎称自己是南诏人。
无论如何她想将花满蹊的旗号再竖起来。
新的花盒很快做好。
莺莺除了黄木香,还选用了当季的杏花、林檎花、海棠花。
木盒做好后花香满鼻,粉艳昳丽的海棠躺在盒中,花瓣上凝露欲坠,
春日梢头海棠开始绽放,层层叠叠让人心生欢喜,放在花盒里也让人生出好感。
莺莺吩咐长寿将这些打着“花满蹊”店名的花盒送货到门。
她这边忙忙碌碌,楼上的苏环也不甘寂寞。
爹娘不同意又如何?
只要她得了侯府青睐,父母自然会服软。
过几天便是侯府春筵,侯府给苏老太太也送来了请帖。
前世苏莺莺在席间大放光彩,到时候千万不能让苏莺莺去。
苏环正在房内思索,忽听得旁边苏二娘子苏珠笑哈哈的声音。
苏瑶作为大姐谦和妹妹们便住在一楼,苏莺莺新来也住在一楼,苏环和苏珠住在二楼。
是以两人常听见对方的动静。
苏环眉目一挑。
这个二姐姐头脑简单,性子又急躁,最容易被人鼓动起来。
她吩咐丫鬟:“帮我净面,我要去见二姐姐。”
苏环过去时,苏珠正捧着话本子瞧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大笑,时不时在椅子上扭得橡皮糖一样。
苏环心里闪过一丝不屑。
大房两姊妹,老大过于死板,老二则没脑子。
苏珠正沉迷于话本,见苏环来有些被打断的不快。
她自小便被姐姐母亲耳提面命:务必防着这个诡计多端的四娘子。
可还是少不了屡屡中招,是以苏珠索性不大亲近苏环:“四妹妹来作甚?”
苏环似乎没看见她脸上的警惕,一脸神秘刻意环顾外面再压低声音:“二姐姐可知道昨天大人们都在正堂了商议了什么?”
这一下便叫二娘子心痒难耐。
昨夜爹娘一定在屋里合计了什么,可是她今天用早膳时候问母亲,却被母亲呵斥了一顿。
她顾不得往日母亲姐姐的叮嘱,忙凑过来一脸热切问苏环:“四妹妹知道些什么?”
鱼儿上钩,苏环心里窃喜,面上却不紧不慢:“听说啊,翁翁在世时定下了一门侯府的婚事,可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位的。”
“啊?”二娘子一听是婚事瞪大了眼睛。
苏环便笑:“本来长幼有序这婚事定然是大姐的,可那位——”
她朝楼下撇撇嘴,比了个“三”的数字:“蠢蠢欲动呢。”
“什么?可她还打发丫鬟送了我花呢!”二娘子不信,看向自己案头的花朵。
黄木香悠然在花瓶中。
苏环看到心里暗恨,苏莺莺便是这样,从来瞧不起她,姐妹间送花只漏下她。
她藏住心里的不忿,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这是用小恩小惠收买二姐姐呢!南蛮子几万个心眼子,岂像二姐姐这样光风霁月。”
别人夸自己,二娘子面上有些得意,可她也说了三娘子坏话,二娘子便努力收敛神情:“那又怎样?”
苏环有条不紊引她入套:“可二姐姐毕竟与大姐姐才是嫡亲姐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抢走大姐姐的婚事不成?”
别的好说,唯独涉及长姐二娘子便不能忍。
苏环见有效便趁热打铁:“侯府的婚事必然是大姐姐的,可架不住南蛮子手段多。我瞧见都生气,大姐姐那么好,性子又宽和,哪里争得过南蛮子?”
苏珠果然被激了起来:“自来长幼有序,哪里容得下她乱来!”
苏环便笑:“听闻侯府给祖母下了春筵的帖子,苏莺莺要去呢。”
说罢又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许久。
苏珠听了立即气血上涌:“我去跟祖母说!”
说罢蹬蹬蹬就往松寿堂跑。
苏环在后面得意掩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