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有人来敲门。
老苍头过来回话:“回禀少爷,是麻老头。”
“麻老头?”绿儿瞪大眼睛。
激流小声解释:“这人姓麻,是少爷从前同僚的老父,他儿子不幸殉职,少爷便常救济他。”
果然莺莺见一位白发老者跟着老苍头走了进来。
老者手里拿着一篮新鲜黄杏,衣衫褴褛,眉宇间有些愁苦,此时却笑着跟萧照拱手:“听说恩公成家立业了,老儿特来恭喜。”
萧照还礼,随后与他闲聊了两句,莺莺也端了一托盘茶过去。
萧照便介绍他给莺莺:“这位是我同袍父亲,你唤麻家伯父便是。”
又介绍莺莺给麻老头:“这是我……内人,唤做苏三娘。”在说“内人”二字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这两字有些烫嘴。
莺莺乖巧行礼:“见过麻家伯父。”
麻老头有些意外,随后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情:“老身是个市井里跨栏叫卖的闲汉,当不得一声叔父。”
又从口袋里掏啊掏,摸出一个寿山石雕的蚂蚱递给莺莺:“老身没什贵重礼物相赠,只有个自己雕的小玩意儿,胜在精巧,给三娘子玩罢。”
莺莺道了谢拿着蚂蚱去后厨张罗饭菜。
她悄悄问激流:“我可要准备些银钱送过去?”看那麻老头的衣服破破烂烂,脚上一双草鞋,应当是不大宽裕。
漂流忙摇头:“麻老头颇有尊严,不收任何金钱施舍,大人便只能每每叫我们隔一段时间照料他生意一回。”
莺莺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这样来照料生意能赚几个钱?
绿儿也有些敬佩这位老人,轻轻晃晃莺莺的衣袖:“娘子,我去包半袋米送过去吧?”
莺莺摇头,老人家既然努力维持着自尊,又何必硬要打碎。
激流也摇头:“我劝你别去,我们开了几次口被老人家破口大骂回来,他脾气可怀着呢。”
她想了想,趁着端饭时去问麻老头:“麻伯父,您这些雕刻的小玩意儿卖吗?”
麻老头一看后面的萧照:“不卖!”手摇得坚定。
飘石激流一脸:“看吧我早就说过”的神情。
莺莺好脾气笑道:“我虽然是萧大人家眷,可我要买您的东西却与萧大人无关。”
她拿出那小蚂蚱:“我开着一家花满蹊的花店,正好缺些手雕的玩意儿招揽顾客。非但还想与您讲价,叫您便宜多与我买些呢。”
她说得飞快飘石要阻拦来不及阻拦,他与激流两个张大了嘴。
要知道按照以往的经验,麻老头定然会破口大骂,甚至还会啐人!
如今只能期望他看在少爷的面上能少骂少奶奶几句。
飘石一脸乞求盯着萧照,一副“少爷我已经尽力了是少奶奶自己作死”的表情。
绿儿则一脸警惕盯着麻老头,预备他一旦张口骂人就赶紧将自己娘子架走。
谁知麻老头非但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你想买我的蚂蚱?”
莺莺点点头,将蚂蚱放在园中花上:“您瞧,这几可乱真,若放在我家花店花束上,岂不是客似云来?”
麻老头居然高兴起来,精神矍铄点头:“好!”
激流和飘石两个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绿儿则高高兴兴笑起来,白了那两个活宝一样:瞧吧,我家娘子不错吧!
莺莺与麻老头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很快便商量出了前期要刻什么出来,还商议了刻多少个,何时交工这等细节。
麻老头说完后居然比平时都要高兴,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散发出光泽,原本耷拉着的眉毛也扬起,一脸的神采奕奕。
他一叠声跟萧照说:“恩公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萧照在旁听着,既为麻老头高兴,又有些说不出的自豪。是啊,莺莺如今是他的媳妇。
到了吃饭的点,麻老头与往常一样坚决不留下吃饭,萧照知道这是老人自尊心作祟,便也不强留。
谁知莺莺从后厨拎出个篮子来:“您篮子里的黄杏我腾空了,这篮子您收着。”
这本来是麻老头自己的篮子,他便也敬谢不敏。
莺莺笑眯眯将篮子递过去。
麻老头接过就觉一重,他忙摆手:“我可不能拿您家的东西!”
莺莺又将篮子推回去:“篮子里是我刚才亲手做的两只烧鸡,还有二十个馒头,如今天还不算热,您吊在井里能吃大半年呢!篮子里还有一吊钱。”
麻老头坚决不收。
莺莺板起脸:“您若是这样那黄杏我也不要了!”
她两手叉腰气冲冲:“您刚说了要与我供货呢,以后咱们少不了往来!您若是因着一点吃食就与我生分那今后的金钱往来还怎么算!咱们在商言商!”
“那钱也不是白给您的!是预付给您买材料的!”
柳眉倒竖板起脸来有几份凶,飘石和激流两个几乎要捂眼睛了。这可是麻老头!三娘子惹谁不好偏偏惹他!且等着挨骂吧!
可麻老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接过篮子:“好!那我回去就好好干活!”
莺莺这才换上笑容,高高兴兴送他到门口:“您可别滥竽充数坑我!我会检查的,没有今天这蚂蚱好看我便不收货!”
好家伙,真是无商不奸!
飘石和激流两个感慨,偏偏麻老头笑得越发灿烂。
直到他走了飘石和激流两人还一脸懵:
飘石忍不住问:“真奇了怪了,我们给他钱他不要,别人跟他讲价他还高高兴兴?”
“对啊!真是个怪人!”激流感慨,“他这么多年也就对少爷态度还好些,可没想到待少夫人就如自家亲人一般!”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萧照摇摇头,“我们是施舍者,在他心里我们居高临下,而三娘子是与他做生意的人,两人自然是平等的。”
飘石和激流没想到麻老头能这么快就来敲门。
等第二次再见这老头时,他满脸喜气洋洋,眉目间也没有先前的愁苦,看着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衣服还是那身破烂飘石差点没认出来。
麻老头兴冲冲从背上卸下个包袱,随后从包袱里拿出软草包裹着的一件件小玩意儿:“这些可以吗?”
莺莺凑过去打量:
青绿色岫玉所雕刻的螳螂、浅蓝色海蓝宝雕刻的蓝蜻蜓、白色闪着幽光的月光山雕刻的小鹿、黄色玛瑙雕刻的小蜜蜂。
都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可因着麻老头的巧手加工,那些物件便多了些灵气。
以萧照见惯好东西的目光瞧过去也觉得好看精致。
莺莺点头:“没想到一件残次品都没有,我都收下了,这价钱您要怎么收?”
麻老头摆摆手:“就拿二两银子给我便是。”
飘石悄悄给莺莺使眼色,他的意思是示意莺莺讲价高些,这位麻老头身世凄惨,丧妻丧子,如今孤零零一人生活,自然是要趁机能多给他些银两。
谁知自家少夫人居然大咧咧道:“怎么这么贵?一两银子便够了!我还给了你一两买材料呢!”
飘石痛苦闭上眼。
少夫人,我知道您是位精明的商人,可您怎么连穷苦老人的钱都要赚?
更让飘石意外的居然是麻老头的话。
他立刻反驳:“这些雕刻起来费时费工,又有五十个,算下来一个也不过四十文钱,哪里贵了?!”
什么????
这是麻老头说的话?
那个总是倔强挺着脊背,一点施舍都不受的麻老头?
飘石非但睁开了眼睛,还瞪大了眼睛瞧着麻老头,似乎怀疑这位老者被人夺了舍。
激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唯有萧照先是讶然,随后唇角勾了起来。莺莺可真是机智呢。
两人一顿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二两银子,不过麻老头也让步了,愿意今后只给莺莺供货,并且今后再优惠。
两人谈完生意,正好乌婶做好了饭菜。
莺莺顺理成章留客:“今儿可得请您吃顿便饭与您套套近乎,不然您下回坐地起价怎么办?”
麻老头略一迟疑,居然点了点头:“好。”
飘石和激流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麻老头居然也有在萧家吃饭的这一天!!!
饭菜不奢华,就是家常的酱鸭腿、煎豆腐、香椿炒鸡蛋,可是宾客尽欢。
等他走后飘石迫不及待问莺莺:“少夫人!我适才冲您使眼色叫您给他高价,您怎么没看见呢!”
“我看见了!”莺莺捂嘴,“我还当你的意思还是叫我莫要看在熟人的颜面,在商言商呢!”
“哎呀!”飘石极为懊恼。
激流忙解释:“少夫人,这位麻老头家里缺钱,飘石想叫您趁着这机会给他多加点钱呢,回头少爷肯定会补贴您的。”
“加什么钱?他都赚了我那么多。”莺莺笑嘻嘻摆摆手,“你们放心他有这手艺以后还要大赚特赚呢,肯定饿不死,再说了反正我看着他挺高兴的!”
绿儿也帮腔:“就是!你们没看见麻老头跟换了个人一样,第二回来一下年轻了十岁!走路都生风!”
萧照颔首。
这就是莺莺的高明之处。
别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瞧着那个人,只有莺莺将他视作正常人一般,与他讨价还价,他原本确实的自尊一下便找了回来,自然便振作起来。
人不怕困难,也不怕穷,怕得是被世间遗忘。
就像如今消沉的他一样。
萧照的心沉了一下。
可很快莺莺就过来笑道:“我看萧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帮我理账如何?”
萧照舔舔唇角,没说话。
“我们大人可是朝廷命官!”飘石跳了起来。
“朝廷命官怎么了?就不能帮媳妇忙了?”莺莺掸掸手上的灰,“我现在要看顾店里生意,忙不过来。”
她说着便将一沓账册搬到萧照面前的木桌上:“再雇个账房可要花一笔钱呢!”
萧照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眼前的账册,还是没说话,可手却翻动起了第一本账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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