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挨打的媳妇子姓魏,是三夫人从魏家带出门的陪嫁丫鬟,后来又在苏家寻了个管事嫁了,别人唤她为苏虎家的,算是一直跟着魏氏。
是以今儿她也上前去劝解,没想到三夫人正在气头上将她重重打了一巴掌。
苏虎媳妇当时没说什么,可下去后越想越生气,她是好心询问,谁能想到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巴掌呢。
回家后她丈夫苏虎就在旁叹息:“这家里越来越不像样,从前老夫人在时还能给我们些油水漏下来,现在是越发抠搜了。”
苏家大夫人当家后苏虎作为三房心腹便不大重用了,三房虽然能从老夫人那里寻摸些产业出来,但三老爷和三夫人抠啊,给心腹们的油水反少了。
原先还有个盼头,盼着侯府拉扯三房一把,如今是不指望了。
苏虎媳妇便哼了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投奔大夫人!”
说归说到底是气话,不过却提醒了苏虎,他盘算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人报上来说侯府小厮老在我们苏家下人口里盘算什么,还说有重金悬赏,可惜日子久了也不了了之了。”
苏虎媳妇一下便来了精神:“真的?”
她是三夫人心腹,苏家什么秘密不知道?当即有了主意:“不若我们去赚这么一笔?”
她想的分明,从前跟着三夫人还有利益考量,如今利益是没指望了,偏偏三夫人那一巴掌把些主仆情谊都打掉了,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苏虎和媳妇两人志趣相投,自然赞同:“我去打听打听。”
他有些手腕,当天就到了侯府后门,说是有事情要见世子的小厮。
郜英彦小厮听说是苏家人,还当是来送节礼的,跑了出去就见苏虎鬼鬼祟祟将他拉到一处榆树下,问他:“可否喝一杯?”
小厮不明所以跟他去了小摊,两人一壶浊酒喝了几杯下肚后,苏虎便感慨:“我浑家被三夫人打了,我气不过,好歹是经年的奴仆,怎么能这么不留情面?”
说着便念叨起了苏家的家事,林林总总,毫不将小厮当外人。
小厮一听大喜,世子前些日子派他们打听苏家的事,他们只打听出来大概就已经让世子气得勃然大怒,若是多打听些细节不是正和世子意?
当即拿银钱诱哄,一来一去就说动了董虎。
董虎两口子便被小厮带着引荐到郜英彦跟前。苏虎已经喝了醒酒汤,口齿清晰:“世子,当初您是被算计的!”
郜英彦一听,当真是岂有此理!他就感觉不对劲,找了小厮打听出了种种猫腻,可惜没有确凿证据只能放过苏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咬着牙说:“说下去。”
苏虎媳妇便一五一十将当日的事情说出来:“我是三夫人心腹,许多事情她都不瞒着我,那时候她日夜忧愁四娘子的婚事,便想将四娘子说给侯府。”
“可老夫人有天拿出一张老太爷的遗嘱,上面说这婚事原本应当是三娘子的!”
“什么?”郜英彦往后退了一步,他当时也曾暗暗惋惜过为何这婚事不是三娘子而是四娘子的,如今才知是苏家换了亲!
他眼神凝重起来:“还有呢?”
“三房说服了老夫人将这遗嘱藏起来,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偏偏您,您这边对四娘子不大情愿,总也不提婚事。”
郜英彦点点头,是没错,他当时的确不愿娶四娘子。
“四娘子心急,便与爹娘商议了一遭:趁着世子一家来苏家赴宴时候以三老爷的名义请世子出去,再叫个小丫鬟带世子乱走到堆杂物的房里,四娘子早在那房里等着点了迷香,而后三夫人再趁着时机正好时请侯府女眷和苏家女眷一起看到,众目睽睽世子不得不从。”
果然有问题!虽然早已经隐约觉察到不对劲,可真的亲耳听说时还是一样愤怒,郜英彦额头青筋绽起,一拳就砸到了紫檀木桌面上:“岂有此理!”
这苏家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他都敢算计!
他一扬声吩咐小厮:“去请我爹娘过来。”
侯爷和侯夫人一头雾水过来,就见儿子气得漫天铁青,地上跪着一男一女。
侯夫人不知何事,正待要问,就听郜英彦道:“你们当着我爹娘的面再说一遍。”
等苏虎他们说完,侯夫人“哎呀”一声捂住了嘴巴,饶是侯爷都气得脸色发青。
堂堂侯府居然被人给算计了,这算怎么回事!?
“我就说瞧着苏环那厮总也爱不起来,原来里头大有缘故!”侯夫人愤愤道。
她又想起一出:“赶紧把她绑了,带着人证一起去开封府!”
苏虎两口子忙道:“给世子带路的那小丫鬟原是庄子上过来送菜老头的孙女,是以当时寻遍苏家才找不到那个丫鬟。”
当时郜英彦说自己是被小丫鬟带来的,可苏家丫鬟问了个遍都说没有这么个小丫鬟,他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苏虎媳妇格外殷勤:“我愿去乡下将那个小丫鬟请来,只不过请世子垂怜莫要将我们两口子出卖给苏家。我们身契还在苏家呢。”适才郜英彦给他们许了五十两银子的好处,因而他们这时候格外卖力。
侯爷点点头:“叫我们的人陪你们去。”
这件事情办得顺利,那个小丫头本就是自由民,不受苏家钳制,拿了侯府好处便愿意出来作证,苏虎媳妇又拿出当日三夫人向药房购置迷药的底单,还有她的私房章做证。
这一来一去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随后侯府便叫人不由分说押了苏环,浩浩荡荡杀到苏家。
苏家人听到通传时候还纳闷,为何侯府忽然来了,这可是稀客。
三老爷还满脸堆笑:“稀客稀客啊!”
三夫人更是脸上有光:都在嘲笑侯府对他们苏家不上心,这不侯爷和侯夫人不都齐齐上门了吗?
只不过……为何他们脸上神情都紧绷着似乎不大高兴?后面跟着世子,手里扯着的人,不正是自己女儿吗?
三夫人吃了一惊,心里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等侯府气势汹汹三言两语将事情始末说完后,苏家人这都傻了眼。
苏老夫人本来中风康复中,被人搀扶到了正堂见客,听说这出后又气得一头歪在了椅子上,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不过没人注意她,苏家大房两口子惊得两眼圆睁,他们自然不知道三房胆子这么大,居然连侯府世子都敢算计。
大老爷惊讶之后便是震怒,侯府是什么地位?!他们苏家放在侯府前面连个指头都不如,侯府报复起来他们苏家恐怕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大夫人则在生气旁的:对方要报复还会分苏家大房和三房吗?自然他们大房也逃不过连累的。当即恨恨道:“三弟,三弟妹,你们好大的胆子!”
三房顾不上应付大房,只绞尽脑汁对付侯府,一个说:“这是无稽之谈!”,一个说“我们苏家怎么能做出那等事情?”
侯夫人冷眼看着他们狡辩,而后吩咐后面的带出证人:“带过来!”
后面人带上来当初带路的小丫头,她口齿清晰说得分明:“当时有位姐姐给我抓了把碎银子叫我把这位公子带到一处厢房。”
三夫人吓得打了个哆嗦,狠狠瞪那小丫头想吓唬她。
可是她忘了这小丫头是自由身,苏家人吓唬不了她。
“当初可是有诸多女眷盯着呢,叫她们随便一个来作证便可证明当初是这小丫头带的路!”侯夫人狠狠道。她心里可真是憋着一股恨呢,当初出了事苏家趾高气扬,说是世子行为不端调戏好人家的女眷,逼着他们给苏家赔礼道歉还逼着他们侯府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却不想这中间有这么多猫腻!
她当初丢了多少脸,今天就有多恨苏家人,要不是顾着体面只怕早就上前去撕三夫人了!
还没完,郜英彦又甩出一张单据:“这是你当日买迷药耳朵收据!”
三夫人瞥过去,自己手写的单据还盖着自己的私章,这下就是闹到衙门都无话可说!
她眼珠子一转,堆起笑容:“当初两家各有过错,如今既然已经成了亲家便都过去了,若是亲家老爷夫人心里不痛快,我这里给两位行个礼赔礼道歉可好?”
说着便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她倒能屈能伸,侯夫人哼了一声受她的礼:“赔礼有什么用?你还是识相些赶紧与我们解了婚事才是正经。”
三夫人任打任骂态度良好,可说到解除婚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如今两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忽然闹出和离的丑闻这可不好。”
三老爷就在这当口阴冷冷说一句:“固然当天有些问题,可据我所知你家世子早就与我家环儿有些首尾……”
苏环在后面脸一下羞得通红,她到底在人前还有些羞耻心,知道这些事情并不能当着两家长辈和下人说。
可是现在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今天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将她钳制起来,而后押着她到了苏家。
等一番对峙苏环心里便明白了这回要糟,侯府居然不声不响拿到了证据。
她心里盘算着所有可怕的可能:告到开封府、休妻、甚至让她蹲大牢。
还好自己爹机智,能说出婚前的事情要挟世子。苏环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果然三老爷说完,郜英彦面上一红,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他本来婚前就对苏环做下了不好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在被算计时那么快中计。
侯夫人一顿,还要分辨,就听三夫人满脸堆笑:“话说回来,堂堂世子被人算计,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她倒先威胁上自己了?侯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这也是实情,侯府之所以没直接递状子给官府惩治苏家人也是碍着这一层。
这样的事情不是苏家一家的丑闻。
到时候人们肯定要取笑郜英彦:你个大老爷们倒被个小娘子下药迷拣了。这样的奇闻只会在民间流传得越来越广。
流传到最后非但是民间的名声不好听,就是官场上对手也会有话说:郜英彦昏聩无能,连闺中妇人的手段都识不破,这样的人如何做官?
侯爷咬咬牙,他算是看清了:苏家三房里这个三夫人做低伏小演白脸那个三老爷则凶神恶煞演红脸,一唱一和要继续这桩婚事。
他纵横官场岂能被这等小事拿捏住?当即冷冷道:“我们侯府岂能受人拿捏?我来之前已经叫小厮往开封府递了状子。”
这话一说,三老爷三夫人是真的一惊,往开封府递状子那就是打算与他们对簿公堂的打算。
苏家并不在理又没有权势,如何能胜得过侯府?何况到时候传到那些台谏官耳朵里,只怕又要弹劾,到时候三老爷的官位还要不要了?
三老爷犹豫一下,便换上一副笑脸:“来人呐,给亲家上座上茶。”
又踹三夫人一脚:“你这毒妇,竟然想出这样歹毒法子谋害侯府世子,要命不要!”
三夫人不可置信看自己丈夫一眼,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能变脸这么快。
夫妻多年,三夫人一下便明白了三老爷的想法:眼看着侯府油盐不进,三老爷便决定推三夫人去顶罪,自己佯装不知。
他想得美!
三夫人昂起脖子本能想要拉三老爷下水,可是这当口三老爷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想想二郎和四娘子。”
三夫人犹豫了一瞬,一刹那想起自己的儿女,是啊,她大可以攀咬三老爷,两人一起落水,可那时候自己儿女怎么办?
郜英彦冷冷道:“我是朝廷命官,谋害朝廷命官视情节轻重或砍头或流放,三夫人可要想仔细了。”
他的意思是挑拨三夫人和三老爷内讧,可三夫人一刹那却想到若是三老爷流放了二郎必然也会由官家子变成平头百姓,四娘子则也要跟着下狱。
不如自己一口应下来,这样四娘子能得以保全,二郎也能被三老爷看顾,三老爷再怎么坏他也只有二郎一个孩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想到这里三夫人心一横,面色苍白往前一跪:“都是我鬼迷心窍,一人谋划了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
侯夫人可不信,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些怎么可能都是你一人做的?”
三夫人抬起头来满脸狂热:“就是我做的,我先叫这小丫头去请人,再把我女儿骗进厢房,点燃了迷香,最后把世子骗进去。这些都与我家人无关。”
侯夫人迷糊了,这些事情一人都能做到,说不定这三夫人没撒谎呢?要不以她奸诈的本性怎么会放任三老爷一人逍遥?
就在这当口三夫人一个劲儿磕起头来:“还请莫要牵扯到我家老爷和孩子。”一个接一个,重重贯在地上,直将额角都磕得红肿。
侯府倒有些发急。侯爷说什么递状子到官府是骗人的,他也不想这件事闹大,如今见了官太太跪在地上磕头,额头上血迹已经显现,若真是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侯夫人忙道:“先按住她。”
她这回来的目的一是逼着苏家道歉,二是退婚,如今见苏家推出了替罪羊,又一副要以死谢罪的态度便也不再紧逼。
侯爷便道:“既是女眷糊涂,便向当日亲眷说明不是我们侯府的错,是你们的错,却又不能说我们世子是被算计,至于怎么把握这个度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三老爷一看他态度和缓立刻顺杆爬:“那是自然,自然,我会押着拙荆一一上门澄清世子清誉。”
侯夫人又说出第二件打算:“这门婚事得退了,不能是和离,必须得是休妻,而且我们当初下定的聘礼都必须原样奉还。”
说到这里三老爷却不愿意了,他可不想退婚,侯府虽然素日不搭理他,可是有这个侯府亲家的名头多好用:上峰不敢为难他,同僚不敢嘲笑他,家里的私产生意场上也不敢有人欠款,这都是侯府亲家的名头。
何况聘礼有部分被他当初扣了下来,如今都花用得七七八八了,这拿什么还?
他笑道:“既然结成亲家了这可不好散,何况这事情是她娘所做,四娘子也是无辜被害的,倒不如我们两家仍旧维持原样。或者……”
他眼珠子一转:“便是世子气不过,将四娘子贬做妾室我们苏家也是认的。”
听到这里苏环一阵气闷,她没想到自己亲爹居然一点都不疼爱女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进火坑。
今天闹这么一场,就是个傻子都能猜到她要是继续留在侯府日子也不大好过。
这些苏环都能忍受,可她不愿做妾室,要是真任由对方将她贬做妾室她还怎么活?
苏环思来想去唯有说出那个杀手锏了,她垂泪蹙眉,低低道:“我归家也是使得的,只不过我如今已经有身孕……”
“什么?你已经有了身孕?”侯夫人吃了一惊。
苏环点点头,低着头道:“我在山寺时世子来看过我一次,我回汴京时便请了大夫号脉,那时候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