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带着那匹好马回家。一路上阿宝都在躁动不安,出了皇城撒脚就跑,跑的格外的快。那匹好马跟着后面,见状也不甘示弱,紧紧地跟上。阿宝越的躁动了,长嘶一声,竟然加速了……从未有过的加速。
贾平安觉得自己的宝马变成了超跑……萧淑妃,多谢了。
两匹马一路疾驰,每次那匹好马跟上来,阿宝就会再度提速。当到了道德坊时,阿宝仿佛是到了主场,跑的越的轻松了。
“武阳公的马果然神骏。”
“咦!后面那匹马也不凡,这是哪来的?”
“还是阿宝厉害,驮着武阳公还一直领先。”
姜融和坊卒们赞不绝口,刹那间,阿宝已经冲到了贾家的门外,一声得意的长嘶后,人立而起。这个畜生人立而起也就罢了,竟然还转个弯,回个头,冲着那匹马咆哮。
贾平安下马,拍拍它的脖颈,现已经汗湿了。就令人弄了手巾出来,亲手为阿宝擦汗。阿宝状极快活,不停的摇头晃脑。
呯!
贾平安抽了它一巴掌,阿宝咴儿咴儿的叫唤着,大脑袋一个劲儿的往他的怀里蹭,活脱脱一个撒娇吃醋的孩子。
“不会丢下你!”
贾平安抱着它的脑袋低声说着。阿宝和他数年,一人一马征战无数,感情颇深。战马需要的是灵性,而培养灵性格外的困难。沙场上瞬息万变,主人一个动作战马就得马上反应过来,这才是一匹灵性好马。
回到后院后,两个娃和招弟在读书,很是老实,不,是从未有过的老实。
贾平安站在屋外低声问道:“为何这般乖巧?”
这熊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乖孩子,他真的不适应。
秋香低声笑道:“小郎君和小娘子一起嘀咕,说是不乖的话,郎君便不回来了。”
孩子的世界大人难以琢磨,但这个举动的含义贾平安还是猜到了。两个孩子见到了那几个宫女之后,心中就生出了危机感,总觉得有人要抢自己的父亲,所以悄然商议,决定要好好读书。
贾平安笑了笑,给了孩子们一个鼓励的微笑。
“夫君。”
卫无双和苏荷来迎,夫妻三人回到自己的地方,开始交流。
“夫妻之间虽说也该有各自的秘密,不过该坦诚时就得坦诚,否则心中生出了芥蒂,以后便是隐患。话说……你俩这是觉着我会朝秦暮楚?还是觉着我会见异思迁?”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苏荷甜甜一笑,挽着贾平安的手臂不说话。
卫无双微微低头,有些难为情。
贾平安那番反应分明就是不知情,可她们二人的反应却大了些,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丢死人了。不过只要能雨过天晴,再多的丢人也能承受。
当晚夫妻三人极尽缠绵,一夜之后,再无隔阂。
而朝中关于商税的事儿终于提上了日程,一宣之于众,顿时舆论哗然。有人说皇帝疯了,有人说宰相们贪婪,更有人说大唐在辽东开战,把国帑都耗光了,以至于庙堂中的君臣愁眉苦脸的琢磨了许久,最终才想到了一个收商税的手段来。
随即有人开始批驳宰相,长孙无忌被说成是无能之辈,只知道盘剥百姓;李义府是奸贼,帝王鹰犬;而许敬宗被说成是奸臣……连才将从辽东凯旋的李勣都逃不过一顶‘奸佞’的帽子。
“小贾,主意是你的,可如今宰相挨骂,你却躲在城外逍遥,不当人子!”
贾平安正在城外钓鱼,许敬宗一人一马来寻他,蹲在边上牢骚。看到浮漂在动,贾平安一脸紧张的模样时,他也紧张了,屏住呼吸,看着那浮标开始上下点……当浮漂被猛地拖下去时,贾平安提竿,鱼竿弯曲出了一个惊人的幅度,接着便是一条大鱼被溜了上来。
舒坦!
许敬宗霍然现原来钓鱼竟然这般爽,就要了一根杆子来试试。
钓鱼人经常碰到那等刚上手的菜鸟,第一次都会有些运气,和打麻将类似。当中了一条大鱼时,许敬宗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差点把大鱼弄丢了。把鱼儿丢进鱼护里,他拍拍手,低声道:“长孙无忌怕是不妙了。”
“啥意思?”
贾平安知晓长孙无忌会不妙,但总得有个罪名吧?他看了许敬宗一眼,不禁一怔。他看到了得意洋洋。
许敬宗何许人也,能让他得意洋洋的事儿,要么是大仇得报,要么就是大功到手。什么大功?只有大仇。当初长孙无忌一伙挤压他,一路把他赶到了华州去,若非贾平安给他做了一阵子的幕僚,老许还得在华州多蹲一两年。
官场上讲究的便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当然,没能力时你可以虚与委蛇,甚至还能学学勾践,尝尝敌人的排泄物来讨好。但当机会来临时,自然是白刃不相饶。
“许公,此事吧,我觉着你还是悠着些。”
“何意?难道老夫还不能报仇?若是如此,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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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敬宗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颇为不满。
贾平安不知该怎么给他说,最后憋出一句,“许多事……其实都是冤冤相报。”
切!
许敬宗再钓了一条鱼,随即就走了。
贾平安呆呆的看着水面,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们杀他们的,关我屁事?”
晚些他带着鱼获惬意的回去,得知了一个消息,商税要正式推行了。
“长安城中的商人怒不可遏,有人提议诅咒那个始作俑者,一时间纷纷响应,平安,你可觉着不妥?”
狄仁杰觉得贾平安这次算是惹了众怒。
“妥。”
贾平安笑了笑,没把这事儿当回事。
随后收商税的过程波澜不惊,那些信誓旦旦要和官府拼命的商人们都偃旗息鼓,可怜巴巴的讨价还价。
“我特娘的每年哪里能挣那么多钱?核定收上等税,这不是要逼死人吗?可怜我家中的妻儿老母呐,这是不给活路,存心逼死百姓,陛下……陛下,救救百姓吧。”
西市,一个商人跪在那里嚎哭,拍打着地面说道:“是谁出的主意?我与他不共戴天。”
周围的围观者都义愤填膺。
“说是武阳公。”
是他?
商人骂道:“武阳公又如何?这等断子绝孙的主意他能出,改日他便……”
“住口!”
有人怒喝一声,出来骂道:“你说说武阳公如何害人了?说不出个道理,今日我便弄死你!”
商人斜睨着男子,“他这般撺掇朝中收商税,还不够害人?”
顿时一阵讨伐声。这等讨伐堪称是万众一心,所谓法不责众,官府也没法动手。
王琦在边上和周醒低声说道,“看来贾平安的名声却是要和许敬宗一般了。”
周醒得意的道:“越臭越好,等以后时机一到,就让他身败名裂。”
如今这二人竟然没了和贾平安当面针锋相对的资格,每每想起这个,王琦不禁黯然神伤。
边上突然有人说道:“武阳公说了,农户种地缴纳粮食布匹,还得服役。商人为何不纳税?”
讨伐声消停了。
是啊!
农户种地辛苦,缴纳了赋税后,所得不多,为何商人不能交税?
“我等……我等……”
商人们开始狡辩,言辞间直指贾平安自家的生意。
就在对面的长安食堂的二楼,贾平安和两个男子在喝酒。
酒是高度酒,菜是招牌菜,连伺候的女人都是上等姿色,特地从平康坊的青楼里请来的,长安食堂不提供这个服务,免得好端端的酒楼,加上脂粉味后,整个都变了。
坐在贾平安左手边的中年男子叫做辛离,出身河北辛家,执掌的生意从南到北都有,每年过手的钱财多不胜数。他容貌古朴,笑的很是和气,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下手从不容情。当年在河北时,为了一笔生意,亲手用砍刀活活把两个对手的腿砍成了骨渣子。
坐在贾平安右侧的男子叫做王阔,出身于河东的某个大家族。干瘦,目光锐利,咄咄逼人的感觉。这位别看干瘦,可暗地里却养了数十歌姬,每日做生意之外,便是和这些女人取乐。这些年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不说富可敌国,但也是富甲一方。背后的家族刚开始只是想着试试生意,可没想到竟然这般能挣钱,于是王阔在河东一带堪称是横行。
王阔举杯,微笑,“听闻武阳公有人参酒,可为男儿妙品,今日为何不见?”
贾平安淡淡的道:“人参酒要喝的便是那股子劲头,你虚不受补,喝了反受其害。”
王阔哈哈一笑,“武阳公何必厚此薄彼?”
辛离那里有一杯人参酒,正在有滋有味的喝着,闻言抬头看了王阔一眼,“昔日有人二桃杀三士,今日武阳公也有杯酒挑斗之举,果然不愧是名将。”
蠢货,这是贾平安的手段,你竟然还要上口,作死吗?
二人今日邀请贾平安来饮酒,本意便是要威压一番,让贾平安在朝中反口商税之事。可没想到商税之事却这般雷厉风行的办下来了,威压自然不管用,如此……
辛离轻啜一口人参酒,赞道:“这人参酒开始喝着觉着味道重,可慢慢的就觉着颇为神妙。烈酒的烈被人参给融合了,酒中有参味,参中有酒味,竟然变成了美酒,妙极。不过……”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商税一出,我等此次损失惨重,若是能在外找补些,想来也是各自相安。我家在河北一地颇有些人望。”
王阔冷冷的道:“此言甚是。”
贾平安笑了笑。
辛离的身体往右偏来,双目炯炯的盯住了贾平安……和对手谈判时,他就喜欢用这种姿态,死死的盯着,连一个小动作都不放过。
“武阳公,人参酒既然都卖了一个多月了,独食不肥啊!为何不与我等分享呢?”
王阔的身体往左边靠过来,锐利的目光再锋锐了几分,“那个茶叶的生意据闻不错,王家在河东有现成的商路。河东富庶,王家足以应付……”
这二人一开口便是想要人参酒和茶叶的生意,一个想要人参酒在河北一地的营销权,价格自然只能是给批价,而且要低。而王阔家则是要茶叶在河东一带的营销权,贾家不得掺和。
二人一左一右,竟然是夹击之势。
“你两家的长辈难道没教过你等天高地厚的道理?”
两个棒槌,仗着背后的家族就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撑死自己。
辛集的眼中多了阴郁,双手紧握,“武阳公以为能靠着英国公安然无恙吗?英国公面对我等的家族也得有礼有节。若是你以为能靠着他来成事,我告诉你,痴心妄想。”
王阔冷笑,“我家在河东颇有人望,武阳公以为卢国公等人能帮你撑腰?卢国公不足为惧,我等的家族自然能让他低头。”
面对皇权程知节装死狗,而皇帝面对这些家族的联手也得装死狗。这便是食物链。
我在哪里?
贾平安琢磨了一下自己在这条食物链里的位置,不禁笑了。
他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但……
贾平安眉间疏离,指指门外,“话不投机半句多,出去!”
二人愕然。他们二人联手,就代表了河北和河东两地的那些家族,贾平安不说低头,竟然还敢驱逐了他们。
“好自为之!”
大家族的人出来自然不能口出恶语,二人神色平静的离去。
“这特娘是谁在背后撺掇这些人来找茬?”
贾平安苦笑,随后竟然去了曲江池。
曲江池里的人稀稀拉拉的,天气冷,曲江池更冷。几个游人在一起饮酒,看似洒脱,可不时打几个哆嗦,有男子举杯朗声道:“小弟有了一诗了,鹅毛……啊湫!”
一个喷嚏把所有的诗情画意都驱散了。
贾平安一路到了那个地方,魏青衣果然在那里,定定的盯着水面,仿佛要看穿水的来历。
贾平安就站在她的身后,觉得这妹纸大概率是痴了,只是希望不是花痴。他轻声道:“哎!妹纸……青衣。”
魏青衣回头,眸色依旧是定定的,里面恍惚有青色的东西,一晃而过,随后缓缓活络了起来。
“见过武阳公。”
这妹纸的身材……真心话,堪称是魔鬼,腰肢一握,向下却是渐渐奔放,两瓣臀肉颇为可观。往上便是凶,凶不大不小,形状却好,让人看了不禁想轻握一把。
剪水双眸微微一冷,随即又释然了,“武阳公连宫中赏赐的美人都不要,为何要戏弄我?”
贾平安拒绝了宫中赏赐的美女,消息传出去后,酸死了长安多少权贵家的夫人。她们把贾平安和自家夫君一对比,就觉得贾平安君子如玉,自家夫君其蠢如豕。
那自然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啊!
贾平安哈哈一笑,问道:“你为何总是来此?莫非这下面有藏宝?”
魏青衣摇摇头,仰头看着天空,微微眯眼,“非也,这下面不是藏宝,而是比藏宝更要紧的东西。武阳公以为我把这些随口便告诉了你,不是哄骗便是傻子吧?”
哪里……你这么做分明就是棒槌。
贾平安淡淡道:“哪有的事。”
魏青衣低下头来,看了贾平安一眼,皱眉道:“武阳公这是遇到麻烦了?”
娘的,这个女人为何能如此敏锐?果然是神相。
贾平安想到了市场里商人们的反应,想到了辛集和王阔的阴冷,不禁觉得举目皆敌。但他是敌人越强自家就越勇的性子,压根没在意。
“无碍,只是些跳梁小丑。”
贾平安几下把话题转到了下面的东西上。
“都城之中乃是王朝气运所在,你看枝头的鸟儿,鸣叫的都比别处的清脆。”
贾平安抬头看了一眼,两只不知死活的鸟儿正在枝头鸣叫。不该啊!等他看到一只鸟儿在献媚后,不禁就乐了。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贾平安随口吟诵。
魏青衣深深的看着他,“武阳公果然诗才无双无对,令我佩服。”。她缓缓走到水边蹲下,顿时就蹲出了一泓满月,幅度惊心动魄。
“你来看,这里的水与众不同,上面有云霞蒸腾,下面恍如有紫气在流动……”
贾平安看了许久,一无所获。他知晓魏青衣这等天才的眼光与众不同,但什么云霞蒸腾……不对。他想到了曲江池的最盛期便是在开元,李隆基令人扩建曲江池,随后长安各衙门都在此兴建了亭馆。一时间曲江池便成了长安城中最风光之处,与彼时大唐的气运一同炽热……但好景不长,所谓盛极而衰便在此印证了。随着安史之乱的开始,曲江池也被毁去大半。即便后来的君王重新营建,可曲江池就和大唐一般,再也撸不回当年的风光了。
这便是大国气运!
贾平安心中了然,“青衣果然高明。”
魏青衣起身,回身道:“我一直在此观察,现大唐的国运越的浑厚了。前阵子压水石再多了两块,没多久便传来了大军兵临鸭绿水的消息。可见这国运与征伐息息相关。”
贾平安不禁惬意的笑了笑,“大唐终究要雄踞世间,这只是开端。”
“不过征伐有利有弊。”
魏青衣说的很谨慎,一点儿都没有少女的活泼。
她看着贾平安,双眸猛地多了神彩,缓缓移动……
这妹纸是要为我相面吗?我要不要问问她自己能活多少岁?有几个孩子,孩子们有没有出息……几个媳妇如何。
魏青衣看了半晌,微微颔,眼中却多了喜色,“武阳公只管行事,无碍。”
贾平安心中莫名一松,想到了魏青衣的担忧,就轻轻道:“你莫要担心这些征伐,我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