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升官,贾平安心情大好。
回到家,他就进了书房,埋头编撰新书。
“阿耶!”
小棉袄在外面喊他。
“没空。”
贾平安心无旁骛。
“阿耶不疼我了!”
兜兜去寻苏荷诉苦,“阿娘,阿耶不理我。”
苏荷纳闷,“夫君最疼兜兜,常说什么小棉袄,为何如此?难道……夫君在书房里做些……见不得人之事?”
她紧握双拳,昂挺胸,“谁在书房里?秋香还是谁?”
卫无双心中微动,想到家中的女仆颇有些姿色,特别是两个来自于东罗马的女仆,异域风情让人心动不已。每一次她们二人去前院,总是能引得那些护卫眼馋。
夫君很不正常啊!
看看兜兜,瘪嘴委屈的让人心痛。
“你去看看。”卫无双很是自然的说道。
我也想去,可夫君会生气……苏荷冷哼一声,“为何不是你去?”
卫无双冷冷的道:“让你帮我算账,算一算的说是更衣,这一去便再无踪影;或是算一算的就趴在案几上睡了……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如今让你做些事竟然推三阻四,真当我是好说话吗?”
是哈!无双每每都是刀子嘴,可实际上却颇为纵容我。咳咳!这个有些难为情呢!
但你别想难倒我!
苏荷放低了声音,竟然格外的温柔,“无双,你看那些权贵,收用女人多如牛毛。什么妻妾成群,什么歌姬舞姬,什么女仆……但凡是女人,就没有他们不能收用的。夫君这般洁身自好,偶尔收用一个也就视而不见吧。”
你说得好听,可最煎熬的便是你。如此,我看你能熬多久。
卫无双随即默然。
夫君会收用了谁?苏荷有些不安,想看看家中少了谁。
夫君对我这般好,可这份好如今却要分给其他外人,我……不想活了。
呜呜呜!
苏荷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贾平安,她正在呵斥这个小人。
——见异思迁,见色忘义……
她越呵斥就越好奇,霍然起身,“我去看看。”
呵呵!
就知晓你会憋不住!
卫无双一脸自信。
苏荷悄咪咪的到了书房外,侧耳倾听。
咦!
怎地没那事儿的动静。
按理应当动静不小的呀!
难道是结束了?
但结束也有味儿。
苏荷敲门。
“谁?”
贾平安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些不耐烦。
这不对……
夫君说过什么贤者时间,事后该是惬意。
“夫君,是我。”
苏荷甜笑着进去。
空气很正常。
夫君头不乱,衣裳不乱,脸色并未潮红……
苏荷瞬间就看到了这些。
“何事?”
苏荷过去看了一眼。
咦!
这是什么?
“为官之道?”
“对,为官之道。”
苏荷走过去,搂着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头上看着。
“无趣。夫君,你做官懒散,怎地还想着编撰这等书?”
“有用。”
贾平安最近的时间大多用在了编撰这本书上面。
“郎君,赵岩来了。”
前院,赵岩看着有些焦急不安。
等贾平安出来后,他说道:“先生,山东士族的名士今日进了国子监,国子监内有传闻,他们要对算学下手……以正学风。”
“学个什么风,他们也有学风?”贾平安不屑的道:“看他们耍着玩。他们能做什么……”
……
国子监,卢顺义等人正在和祭酒王宽说话。
王宽笑吟吟的道:“诸位乃是大儒名士,老夫久慕而不得见,今日相见甚欢,晚些老夫设宴,一起饮酒。”
卢顺义应了,随后转了话题,“祭酒可知算学那边的情况?”
王宽冷笑,当初他一来国子监就孤立了算学,准备杀鸡儆猴。谁曾想贾平安却引入了户部,随即唐临出手,把算学变成了户部的半个学校,每年户部都要从算学中挑选一些学生……由此,算学趾高气昂。
他看了卢顺义一眼,心想这些名士自然不会喜欢什么算学新学,如此便利用一番。
“算学一直在闹腾,和国子监其它学校不合,后来更是独立了出去……户部出力不小,不过却是贾平安一手策划。”
他叹道:“那贾平安如今越的了得了,此事……哎!国子监蒙羞,也只能偃旗息鼓,不敢报复。”
你们可能忍?
“此事……”卢顺义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我等既然入了国子监,自然当以教授学生为重。”
王晟微笑,“算学的学生进了户部又能如何?刀笔吏罢了。我等教授的学生……”,他傲然道:“不管是科举还是荫官,前程远大,非算学可比。”
卢顺义补充道:“我等家族中传承多年的经学奥义,老夫等此次也会涉及。”
“果真?”
这个才是炸弹啊!
王宽眼睛一亮。
卢顺义点头。
世家要紧的便是垄断教育权,而教育最要紧的便是秘籍。孔颖达等人编撰的五经正义引得外界一阵欢呼,可在这些士族的眼中,不过是普通货色,不屑一顾。
此次几个家族商议了一番,决定把家中的一些学问丢出去。
这便是丢一根骨头出去,引得群狗狂吠。
不过这些士族门阀最大的本事还是家传的为人处世之道,以及为官之道。这等本事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宝贝,非子弟不得传授。所以他们的子弟一旦出仕,便有鹤立鸡群的感觉……那些普通出身的官员愚不可及!
王宽笑道:“如此,宜早不宜迟,还请诸位随即授课。”
晚些,卢顺义进了学堂。
他从容的看着学生们,淡淡的道:“老夫卢顺义,范阳卢氏出身。此次来国子监便是教授你等范阳卢氏的经学奥义。”
范阳卢氏的人?
“卢公学问了得,乃是山东名士大儒,可竟然能传授我等范阳卢氏经学的奥义?这……”
狂喜过望啊!
“见过先生!”
整个国子监都在欢呼。
“我等学了经学奥义,此后不但宦途顺畅,更要紧的是这些奥义能传下去,成为我等家族的学问,福泽子孙。”
“山东士族果然是大气,此举造福我等,要感恩。”
中午,那些学生歇息,有人就转到了算学这边。
“你等还在学这些?”
“怎地?”
几个学生坐在树下看教科书,被人讥讽后就起身,神色不善。
来人讥讽的道:“山东士族的名士大儒已经来了长安城,你等茫然不知。这些名士大儒学问高深,若是能得指点,便是造化。”
一个学生反唇相讥,“可那等士族名士大儒何曾会来指点我等?”
来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得意的道:“今日范阳卢氏,赵郡李氏等士族的名士大儒进了国子监任职。范阳卢氏的卢公当众说了,要教授我等家传的经学奥义。”
那几个学生愣住了。
来人笑道:“当初你等离开国子监义无反顾,如今可后悔了?哈哈哈哈!”
解恨啊!
随即消息传遍了算学。
几个学生面色难看。
“士族是靠经学传家,经学奥义便是他们赖以立身的宝贝,他们竟然愿意教授……哪怕只是一些,也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可惜!”
“可惜什么?”
一个学生不满的道:“咱们在算学难道不好?武阳公费尽心力为我等谋求了户部的支持,钱粮不缺,每年还有不少人能进户部,你等难道还不满意?”
几个学生嘟囔着。
“可那是士族经学的奥义啊!谁不想去学?”
“想都别想。”
算学的气氛不大好。
晚些,一个消息传来。
“国子监的王祭酒说了,算学虽说当初桀骜,一意孤行要脱离国子监,不过学生却无辜,若是能幡然醒悟,可重归国子监。”
砸锅了。
两帮人随即在算学内开始争执。
“我等要回国子监!”
“放屁!咱们算学好好的,为何要回去?”
“……”
争执不下时,一个学生喊道:“如此我便一人过去,你等在算学就等着后悔吧。”
他昂而去。
“我……我也去。”
一个学生低着头小跑而去。
“我也去。”
“我也去!”
赵岩看着这一幕,心冷了半截。
晚些,他去了贾家。
“先生。”
贾平安把编撰好的书放下,笑道:“这般慌乱,可是有事?”
赵岩心急如焚,“先生,那些山东名士放话,要在国子监教授家族传承的经学奥义,国子监都轰动了。王宽更是放话,说算学当初桀骜,可学生无辜,只要幡然醒悟,便能回归国子监……随即算学内部生了争执,三成学生去了国子监。如今人心浮动,怕是要坏事了。”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贾平安淡淡的道:“慌什么?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国子监就是个鱼池,山东士族丢了一根骨头进去,便引得群鱼争食。”
“他们丢一根骨头,难道我不会丢吗?”贾平安狞笑道:“耶耶丢一筐子骨头进去,山东士族可敢跟吗?”
赵岩心中一松,但旋即又担心起来,“先生,可那三成学生怕是回不来了。”
这些学生都是韩玮和他等人苦心孤诣教授出来的,此刻被人挖了去,感觉和挖自己的心肝般的疼痛难忍。
“走了三成人不是坏事。”贾平安负手走出家门,看着外面的艳阳和麦田,心情愉悦,“人是逐利的,这个无可厚非。那边不过是丢了一根骨头,那些人便急不可耐的翻脸,立场不稳,见利忘义……赵岩,这等学生此刻如此,以后进了官场也是祸害,明白了吗?”
先生这是故意的?
赵岩恍然大悟,“先生这是在考验他们?”
“什么考验,没有的事,只是顺势而为。”
贾平安意态闲适,从容的散步。
“先生,那要是走了八九成呢?”
“走了便走了。”贾平安自信的道:“就算是全走了,我也能再起炉灶,打造一个比算学更为强大的新学学堂。赵岩……”
贾平安回身看着他,感慨的道:“你倒是成熟了不少。”
“先生……再打造一家学堂何其艰难啊!”
赵岩想想就绝望。
贾平安洒脱的问道:“你先生家差钱吗?”
赵岩摇头。先生家的钱多不胜数。
“办学堂我不差钱,学问的话,新学有你教授,儒学也能请人教授,差什么?我若是要办,能让长安震惊!”
贾平安真的要办学校的话,那真不是事。但树大招风,算学好歹是朝中的产业,学生们出来后就是朝中的孩子……得给个职务吧?
自己办学的话,目前不合适……得等到朝中的形势渐渐稳固,阿姐的话语权越来越大的时候……
到时候耶耶让你们傻眼!
贾平安笑了笑。
“告诉他们,明日我会去算学。”
贾平安收拾了些书本,随即就带着两个孩子在坊内疯玩。
沈丘和邵鹏来了。
沈丘压压头,见贾平安在追两个孩子,不禁摇摇头,“陛下听闻国子监出手压制算学,令咱来安抚武阳公……担心他会冲动行事,如今看来,武阳公压根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这人竟然是如此的没心没肺吗?
邵鹏也颇为无奈,“咱也是如此,皇后担心武阳公动手……”
“动手?”沈丘的脸颊微颤,“这是学问之争,一旦武阳公动手便落了下乘,舆论沸腾,除非他想去蜀地做几年官……”
“阿耶!阿耶!”
被追上的贾昱仰头不肯服输,身体往下坠。
兜兜回身见了就羞羞脸,然后也跑过来伸手仰头,“阿耶,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贾平安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了起来,回身就看到了沈丘和邵鹏。
“陛下和皇后让你莫要冲动行事。”
沈丘的眼中多了些揣度,心想这人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说心灰意冷了,不管了。
兜兜冲着他扮个鬼脸,沈丘不禁一怔。
可爱这个词在脑海里就留驻不动了。
原来,孩子竟然是这般可爱的吗?
贾平安淡淡的道:“我不会冲动,转告陛下和皇后,我明日会去和他们说道理,说说学问。”
二人回去,李治听了不置可否,武媚却不满的道:“说什么道理?平安越的迂腐了。”
邵鹏心中打鼓,这是要纵容武阳公跋扈的意思?
“明日去盯着。”武媚冷冷的道:“山东士族开始得意了,却忘记了我与陛下除掉关陇那些人的苦心孤诣,无耻之尤!”
第二日,贾平安令人去兵部告假,他收拢了些书,说道:“中午我怕是回不来,别等我吃饭。”
卫无双正在活动身体,伸手高举,顿时那身材……
贾平安觉得鼻子有些热。
苏荷也在一起锻炼,弯腰下去……
不行了。
营养不够!
贾平安到了前院,狄仁杰在等候。
编写为官之道时,狄仁杰也想帮忙,可他的为官之道……真心话,哪怕是扑街后他反省了许久,可依旧只适合他自己。
“平安你要记住,那些士族名士矜持,可下手却狠辣不留情,万万不可轻敌。”
狄仁杰拱手,肃然道:“此去无需再辩驳,径直出手……”
“哈哈哈哈!”
贾平安大笑着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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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鱼和段出粮跟着他,徐小鱼嘀咕道:“郎君,感觉孤零零的。”
“人多无用。”
段出粮木然道:“当年军中的悍将一人便敢冲阵,若是带着一群胆小的反而会拖后腿。郎君便是悍将,怕什么?加上你我二人,能在国子监杀个七进七出!”
这话有趣。
贾平安不禁想到了辽东。
应当是开始了吧,风云变幻的辽东大地就像是一个赤果果的少女,等待着大唐去采撷。
坊门打开,贾平安三人一路往务本坊去了。
务本坊就在皇城大门斜对面,快到时,前方有数人在路边等候。
“见过先生。”
竟然是人渣藤和尉迟循毓等人。
这是要打劫?贾平安问道:“你等为何在此?”
人渣滕说道:“听闻国子监有人跳梁,先生温文尔雅,想来不愿动粗,我等倒是没这个忌讳。”
有心了!
“动手不至于,你等今日都不用理事?”
“先生,我等都告假了。”
“那便一起去看看热闹吧。”
一行人径直去了算学。
韩玮等人正在等候他。
“武阳公还是没来,会不会……”
一个助教有些乱了阵脚。
赵岩笃定的道:“先生不会食言,今日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会来。”
那些学生正在课堂里嘀咕,很是嘈杂。
人心有些散乱。
“来了来了。”
贾平安来了,学堂里的嘈杂少了些。
韩玮等人迎上去,一见面就叫苦,“武阳公,国子监那边釜底抽薪,算学里人心惶惶,昨日走了三成学生,今日怕是也不轻省,哎!”
另一个助教苦笑道:“士族家传的经学奥义,说句实话,老夫也动心了,若非在算学多年,有了情义……”
“安心!”
贾平安微微点头,神色从容。
“跟我来!”
他一人走在前方,身后是助教们。
国子监那边来了人,本想继续蛊惑,看到这个场景,冷笑道:“面对此等局面,你又能如何?”
“我们该如何?昨日我回家给阿耶说了,阿耶犹豫不决。”
“我家中说让我去国子监,可我不肯,还挨了阿耶一巴掌。”
“武阳公来了!”
嘈杂消散了。
学堂内很安静,只有一双双眼睛在茫然不安的看着贾平安。
贾平安走到了上面,俯身按着案几,微笑道:“算学,不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