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能是苏家的长子,你要说长子懂事……对于苏能来说是不存在的。少年时他就羡慕那些恶少游侠儿,觉得男儿如斯才痛快。随后他就加入了恶少这个很有前途的团体,渐渐的从小弟变成了老大。
可此刻他才现,原来恶少并无前途。
恶少就是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挣钱,或是沦落成为苦力,为别人干活挣钱。
也就是厮混几年,把对义气和豪爽的所有幻想都戳破后,苏能就上岸了。
卖些酒水,每年挣到的钱能养家有余,这样的小康之家能引来多少人的艳羡。
苏能也觉得知足了。
每日卖卖酒,回家和老爹老娘说说话,敲打一番痴迷于读书而不能自拔的老弟苏香,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小窝,被娘子嘀咕最近为何不肯亲近自己,孩子叫嚷着要礼物……
这样的日子他过的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才会和兄弟们去喝酒。
可现在的他呆坐在牢房里,恨不能每日都那般度过……永不厌倦。
家中的爹娘此刻定然惶然不安,阿耶会不知所措,阿娘会嚎哭埋怨……
苏香会做什么?
家中没指望了。
苏能双手抓着栏杆,奋力的摇动着,“我并未下毒,不是我下的毒!”
没人回应,有的只是隔壁牢房中嘿嘿嘿的笑声。
“小子,许久未曾听闻有下毒的狠人了,可毒死人了?”
隔壁的狱友是个老鬼,苏能偏头看过去,只看到了一双脏兮兮的手,外加一头乱……
“我没下毒!”
狱友嘿嘿嘿的笑,“进来的人都说自己没干过,当年耶耶进来也说自己没动手,可最终还得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真没下毒!”
苏能麻木的道。
“嘿嘿嘿!小子,不说?你可知那些刑具?”
当年做恶少时,苏能见到不少小伙伴被抓进去,事情小的被打一顿放出来,事情大的被毒打……
被毒打的出来时面无人色,誓再也不干那等事了。
苏能颤栗了一下,“说是一死一伤,可我真没下毒!”
“可有证据?”
苏能仔细回想着。
酒水是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位酿酒的兄弟家没可能下毒,因为那厮对目前的生活非常非常的满意,恨不能就此直至地老天荒。
手下的兄弟会不会下毒?
苏能仔细回想着,觉得不可能。
能让一坛酒水变成毒酒,那得下多少毒?从取酒到送酒他都在,许多时候别人不在他也在。
娘的!
看车的时候就我在!
苏能浑身颤抖。
兄弟们不可能。
可真不是我啊!
谁下的毒?
狱友听到了磕牙的声音,嘿嘿一笑,“老夫在这牢狱中见过太多的人……有人一去不复返,有人苦熬几年就走了,更多人去了别的大牢……一死一伤还是下毒,你死定了,就算是你阿耶是宰相也死定了。”
苏能浑身软。
“有人来了。”
狱友马上缩了回去。
——什么有官员来了我探头出来看个热闹,看你妹啊!那些狱卒会觉得你破坏了他们的美好形象,等官员走后一顿毒打让你后悔不迭。
可苏能不同。
没经过牢狱毒打的他扑在栏杆上,奋力喊道:“冤枉……”
大舅哥以往一直是以好汉形象出现在贾平安的面前,所以此次被弄进牢中,贾平安觉得他应当是坚强不屈……
苏能也看到了贾平安,瞬间就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咳咳!”
贾平安干咳一下。
“实话实说,下没下毒?”
苏能抬头,脸上还挂着红晕,“没!”
“确定?若是说谎你就是害了一家子,更是害了我一家子。”
要救人就得先弄清楚始末,弄清楚黑白……后世贾平安见多了颠倒黑白的事儿,刚开始事主飙,抨击谁谁谁的过错,网上没事做的吃瓜众一看……我去,这都2057年了,竟然还有这等事?
随后就是围着那人喷。
替天行道,为人伸张冤屈是最大的快乐,所以此刻的吃瓜众是快乐的。
可随后事情就逆转了……抨击的人是恶人先告状,被他抨击的那人拿出实锤……我特么的是个好人。
好了,一众吃瓜众老脸通红,随即遁去……也有人反转枪口狂喷那人。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但苏能是大舅哥,贾平安当然不能让子弹继续飞,否则苏荷能把自己修炼成一道闪电。
苏能的眼眶红了,“我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没事下什么毒?我誓,若是我下的毒,死后轮回变成畜生,世世代代都轮回为豕!”
所有的家畜中,豕是最惨的。
吃的最差,睡在茅厕上,养一两年就面临着被宰杀的命运。
谁有豕惨?!
所以苏能这个誓言让贾平安信了。
关键是他知晓苏能的生活状态,压根就没有下毒的动机。
“安心待着。”
知晓了此事就简单了。
苏能双手拉着栏杆,嘴唇蠕动。
求小贾吧!
可……很是难为情啊!
一个自尊心超强的大舅哥在和自己内心的执念苦苦斗争着。
贾平安觉得大舅哥是在天人交战,很是痛苦,就悄然而去。
求就求吧,小贾又不是外人……
可多难为情?
是死了难为情还是求人难为情?
当然是死了难为情!
苏能抬头,“小贾!”
通道空无一人,小贾早走了。
“小贾!”
苏能崩溃了,“小贾你一定要救我啊!小贾……”
隔壁的狱友此刻才出声,“嘿嘿嘿!刚才那人看着气度不凡呐!可是朝中的官员?老夫看一眼就知晓,最少七品。”
苏能崩溃了,但依旧记得装个逼,“那是我妹夫,零陵郡公,兵部侍郎。”
呯!
隔壁的狱友撞到了墙。
“竟然是贾郡公?那个杀神……老夫什么都没说。”
……
贾平安去寻到了万年县县令黄耀。
“贾郡公,苏能的案子很棘手。”
黄耀先前卖了贾平安一个人情。万事开头难,就像是少女第一次那个啥一样,总是各种顾虑,各种羞涩……但第一次之后就顺畅了。
第二个人情黄耀给的顺畅无比。
“老夫一直在关注此事,刚才不良人来报,酿酒的那家人并无下毒的动机。”
贾平安并未愚蠢的去说什么苏能也没有下毒的动机,那样只会让黄耀轻视他。
他微微颔表示感谢。
人情成功丢出去了,但分量不足。
黄耀叹道:“酒楼很是愤怒,说此事生后,整个酒楼再无一个客人,估摸着两三月内都会受影响。”
“此事贾家会出手和他们商议,该赔偿的贾家不会含糊。”
后世也有民事赔偿,不管是不是苏能下的毒,那酒水至少是他送来的,所以……
咦!
贾平安心中微动。
“老夫也想帮个忙,可终究不擅长此等事。”
黄耀干咳一声,“让陈子衿来。”
陈子衿和贾平安算是老熟人,从贾平安到长安时陈子衿就是万年县的不良帅。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可见底层官吏要想努力上进何其艰难,不如躺平了,哥不想努力了。
“下官讯问了苏能的几个兄弟,都说并未见到苏能下毒。”陈子衿的业务很熟悉,“里面的毒乃是苦实的粉末,不过依旧留下了不少残渣……”
他伸手做一个揭开东西的动作,“只需揭开酒封就能把一包苦实的粉末倒进去,再搅动一番……”
“酒封呢?”
贾平安的问题赢得了万年县神探陈子衿的赞许目光,“下官问过酒楼的人,酒封在进入酒楼时就松动了。”
酒封是用草绳和黄泥混合而成的,一旦开封就再无密封的可能。
“多谢。”
把案情通报给贾平安是在犯错误,但黄耀视若无睹,陈子衿也说的很是坦然。
这便是权势的威力!
贾平安出了酒楼,就让徐小鱼和王老二出动。
他自己则是去了酒楼。
掌柜带着他在案现场转了一圈,也去酒窖里看了一遍。
“苏能的酒水占据三成,事后都被搬到了这里。”
几个坛子被堆放在了角落里。
掌柜看着贾平安,一脸苦色,“贾郡公,事后我这里就完了,没人敢来吃,说是怕别的食物中也有毒,还有人忌讳这里死了人……”
后世也是一个尿性!
贾平安点头,“等万年县查吧,若万年县断定是苏能做的,你这里的损失贾家来管。”
掌柜脸上瞬间就阴转晴,狂喜的拱手,“多谢贾郡公,贾郡公高义,贾郡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人啊!
活的这般疲惫,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
晚些回到家中,苏荷竟然睡了。
贾平安进去看了一眼。
苏荷侧身躺在床榻上,眼睛有些肿胀,连带着脸也是如此。
那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然睡的并不安稳。
哎!
曾经的无忧无虑,在遭遇了这等事后都消散了。
贾平安觉得不是坏事,若是苏荷因此不再修炼更好。
兜兜在外面招手,极力压着嗓门喊道:“阿耶……”
贾平安出去和她走到了另一边。
兜兜仰头问道:“阿耶,阿娘一直哭。说舅舅要死了。阿耶,舅舅要死了吗?”
“没有的事。”
女人总是沉不住气!
卫无双在前方,但却有些犹豫。
她在此事上不好插手,若是事情好了还好说,事情不好她的插手就容易引起各种矛盾。
一个家庭不可能都是和和美美的,只是要尽力去求同存异罢了。
你忍我,我忍你,我为你改变一些,你为我改变一些,这就是和谐。
什么我的脾气就这尿性,一辈子都这样了,这样不妥。
等苏荷醒来后,贾平安和她说了目前的情况。
“舅兄说未曾下毒,我自然是信他,不过目前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所以还得要从中寻找新的证据。”
苏荷点头,只是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兜兜在边上坐着,突然把脑袋靠在贾平安的另一侧。
阿福在前方看看左右,嘤嘤嘤叫唤一下,就反身靠在贾平安的小腿上。
好了,一家伙全身都变成了靠背。
这就是男人的责任,成亲生子,那你就得对妻儿负责,去养活他们,尽量让他们的日子好一些;在他们遭遇困难时你得出手为他们遮风挡雨。
啥时候才变成母系社会啊!
贾平安幻想了一下母系社会的潇洒……家中的事儿全交给卫无双和苏荷,他整日就干活。
但……母系社会好像是一女多男?
贾平安打个哆嗦,引得兜兜抬头看了他一眼。
“郎君!”
云章出现在门外,看着这个场景也觉得颇为温馨。
“何事?”
“前院寻郎君有事。”
徐小鱼他们回来了!
“郎君,酒楼的掌柜咱们查过了,就是一个普通商人。”
贾平安点头,心道又少了一个可能。
“此事不是苏能所为。”
贾平安下了这个定语,就是让他们寻找方向时不至于偏差。
“苏能不是,那是谁?”
贾平安用上了自己的方法论。
“酿酒那一家子的嫌疑被排除了,那么还有两个点,其一苏能的兄弟,但苏能告诉我,从进货到送酒水到各处他都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搬运酒水时。可一坛子酒水很重,两个人搬运……除非中途停下,可万年县的讯问结果是中途并未停下。”
这一条嫌疑再度被洗清。
“苏能那伙人若是没下毒,那还能是谁?”
王老二在沉思。
徐小鱼也在沉思。
“为何不能是酒楼的人呢?”
身后传来了王勃的声音。
这个小子!
贾平安没好气的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从哪学来的习惯?”
王勃走了过来,行礼后说道:“我在贾家白吃白住心中不安。”
你会不安?
压根就不可能!
“所以你想帮个忙?”
“是,我想着好歹能出出主意。”
都是馊的!
王老二淡淡的道:“从事开始郎君就令小鱼和陈冬他们去盯着酒楼的几个伙计。”
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这个?
王勃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的。
装比失败就是这种感受。
“此事不能急,要盯着他们……”
贾平安随即去了百骑。
“少见啊!贾郡公。”
明静把手中的小本子一收,俨然就是一个合格的监工。
“来走个后门。”
贾平安开门见山,“我那边人手不够,可还得盯着一些人,老沈,救个急。”
沈丘跪坐在那里,微微皱眉,“何事?”
“大事不会来寻你,我舅兄之事。”
沈丘看着他,伸手按按鬓角,“刚才已经有人弹劾你为了徇私去寻了万年县县令黄耀!”
卧槽!
“谁敢污蔑我?”
贾平安誓要和那人拼了!
沈丘平静的道:“可咱却知晓你确实是去寻了黄耀,顺带去牢中看了苏能。”
打人不打脸啊!
贾平安面不改色的道:“百骑出些人手,帮我盯着苏能那几个兄弟的家人,看看可有异常。”
沈丘点头,问道:“那个杨稷为何不盯着?”
“是啊!”明静也觉得贾师傅有些乱了方寸,“杨稷的背后可有人,当时就是他第一批跳出来打击你。”
……
包东此刻就在杨稷家的外面。
他觉得盯着这里就是个过场。
就算是杨稷干的,可他也不可能把把柄露出来吧。
……
杨稷就在家中。
“那贾平安能如何?”
杨稷靠在榻上,手中是刚用冰水浸泡过的果子,咬一口汁水从嘴角溢流出来,边上的侍女递上帕子为他擦了一下。
“呸!”
杨稷吃到了酸的部分,一张口就吐了出来,随后把果子扔在盘子里,接过帕子擦手。
“贾平安至今就三个女人,号称是长安城中最不好色的权贵。高阳公主就不说了,家中的两个女人皆是宫中出身,那苏荷当年还是感业寺的住持,贾平安最为宠爱。那苏能竟敢冲着我动手,耶耶忍了贾平安,难道还能忍他?”
管事看看侍女们,杨稷狞笑道:“谁敢把我的话到处传,回头一家子全数弄去山里……山里有人要劳力,但凡进了山里都活不过三年。女人进去不到半年,整个下身都烂掉了……谁想试试?”
侍女们浑身颤栗。
管事这才说道:“那边可否会被查到?”
杨稷摇头,“一个多时辰之内我就能让苏能从洋洋得意到身处深渊,靠的不是手段,而是脑子。那边说出来对他有何好处?死人了,说出来他就是凶手,就是帮凶,他能逃得了?”
管事点头,“郎君此言不差。”
这位郎君那日一醒来就安排了手段,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堪称是稳准狠。
苏能还在酒肆里洋洋得意时,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必死之人。
“弄掉苏能,贾平安能安生?如此我的那口恶气出了,顺带让贾平安家宅不宁,要紧的是……”杨稷拿起一枚果子,轻笑道:“那些人仇视贾平安,可却不敢这般下狠手。他们担心贾平安会以牙还牙。我把消息递给了可靠的人,他们说了,随后就有好处。”
杨稷抬头,“他们不敢动,可却希望有人能下毒手。这便是干大事而惜身。他们当年为何不敌关陇那些人?就是因为他们骨子里的孱弱,就想着白拿好处,却也不想想,不动手,好处凭什么给你!”
……
“杨稷没啥动静。”
包东盯到了下午一无所获,去贾家通报后,赶紧要回家。
“杨稷自然没动静,不过别人呢?”
贾平安的眸色很亮,“不是谁都能做潜伏的,不是谁都能淡定自若……”
第二日,苏荷依旧没胃口,就喝了半碗粥。
“阿娘!”
兜兜不再黑心,而是忧心忡忡的。
贾平安皱眉道:“我说过此事定然能寻到证据,你何苦如此?”
卫无双也劝道:“别到时候你兄长出来了,你却饿瘦了。”
是啊!
贾平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但若是找不到证据呢?
那苏荷估摸着能瘦成一道闪电。
“大兄当年为我和街坊打架,那人好生凶悍。”苏荷神色黯然,“大兄被打的口鼻流血,嘴巴都肿的老高却不肯退,后来拼死打的那人求饶……”
这不是后世独生子女的时代,如今每个家庭都有好几个孩子,街坊们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一玩耍就会生出矛盾,随后动手……
谁家的孩子凶狠这时候就会牛逼哄哄,堪称是一霸。一个家庭中没有能打的,其他兄弟姐妹出去就会被人欺负。
“我知晓。”
贾平安回头看到了云章。
“郎君,小鱼回来了,是笑着的。”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