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安起身出去。
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夜盲症,所以就看到了侧面蹲着一个黑影。
“谁?”
“我。”
李元婴起身。
先前他听到了动静,就是翻滚的动静。
可才将翻滚了几息就结束了。
“先生。”
李元婴低声道:“快了些,不过不打紧,第二回就慢了。”
什么鬼?
贾平安瞬间想通了,伸手就是一巴掌。
“暗中叫醒兄弟们。”
贾平安就站在营地的前方,身后是魏青衣。
“他说什么第二回就慢了?”
魏青衣常年在终南山,见到的多是隐士一流,谈论的话题多是修炼,所以在许多方面堪称是白纸一张。
贾平安说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更热乎。”
“何意?”
魏青衣觉得红尘中也颇有些意思。
贾平安有些尴尬,“他说军中的兄弟第一次受伤见血会慌张,跑得快。第二回受伤就好了,从容了许多。”
“为何?”
这妹纸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贾平安说道:“第二回他知晓披着甲衣,就算是刀砍枪捅也不会见血。”
“原来如此。”
魏青衣说道,“那一夜我就没见血。”
刚来禀告的李元婴想原地爆炸。
这般火爆的话题啊!
本王该避避吧。
“那是运气,若是不小心中了,看着自己流血你会心慌,有人甚至会浑身无力。”
所以新兵的死亡率是最高的,就是因为他们有许多第一次,某些第一次过不去的话,那就成为了尸骸。
“先生。”李元婴见二人沉默,这才近前,“都醒了。”
“别弄出动静。”
千余人集结。
夜风凛凛。
营地外三百余步的地方,两千余人正在逼近。
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平日里吃的最好,操练最狠。
“鼓声。”
“号角声。”
带队的将领低声道:“唐军在营地外有鼓角,若是被他们现了,随即鼓角齐鸣,营中的唐军便会有了准备。所以,小心些。”
众人点头。
将领指指前方,随即带队前进。
三百余步的距离不算远。
当能看到营地的轮廓时,将领指指左侧。
那里能看到两个黑影。
这是鼓手!
将领指指那两个黑影。
有人摸了过去。
其中一个黑影竟然起身回去。
别动!
将领举手。
摸过去的人也蹲了下来。
不能摸了这两人。
那么……
将领看着夜色中的营地,猛地挥手。
既然不能偷袭,那便偷袭。
当唐军闻讯时,他们早就冲进了大营中,随即纵火砍杀。
功到手!
将领当先弯腰走去。
走了十步时,他心中狂喜。
营地就在前方。
这等临时营地自然不可能有栅栏或是土墙包围,就是帐篷。
快!
他脚下加快。
到了边上的帐篷,他举刀……
“谁?”
前方有人厉喝。
将领昂喊道:“功到手,杀啊!”
一群人狂喜冲了进去。
有人冲进了第一个帐篷,举刀狂砍。
没有预料中的人体,没有喷溅的鲜血和惨叫。
人呢?
第二个也是如此。
“没人!”
轰轰轰轰轰!
前方火把密集点燃,众人习惯了夜色,骤然遇到光亮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伸手挡在眼前。
透过指缝,将领看到了贾平安。
贾平安淡淡的道:“大半夜的来扰人清梦,不道德!”
这句话便是命令,身后的步卒阵列冲了出来。
将领高呼,“他们早有准备,撤!”
他们慌乱转身。
马蹄声从左右传来。
百余骑兵从后面兜住了他们的退路。
“杀!”
步卒列阵冲杀很有看头,长枪一排排的捅刺,混乱的敌军一片片的倒下。
“闪开!”
陌刀手耐不住性子冲了上来。
顿时就热闹了。
骑兵的冲杀切割开了敌军,随即利用战马的速度和冲击力不断的切割,把敌军彻底打散。
将领绝望的道:“他竟然有准备!”
他想不通为何贾平安会有准备。
这不是三国演义,没有什么演义可谈。
什么叫做鼓角争鸣?
就是预警。
大军扎营后,除去极少人作为警戒力量彻夜不眠,其他人倒下大睡。
人一夜未睡,第二日精神和体力都会出问题,而且判断迟钝,这样的情况下遭遇敌军,那几乎是一边倒。
所以宿营就睡,什么全体蹲守敌军夜袭……不存在的。
但今夜敌将就遭遇了蹲守。
一排排契丹人倒下,将领带着一队精锐奋力冲杀,终于冲出了包围圈。
他不敢回头,只知晓一路狂奔。
黑暗中他无法分辨方向,但方向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他亡命而逃。
“贾安平竟然没走,这是个好消息!”
将领狂喜,“把这个消息带回去,我们还是功!”
此次夜袭两个任务,其一查探唐军是否撤离,若是没有,那便动突袭。
他完成了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也完成了,只是有些糟糕。
“贾平安,天明就是你的死期!”
将领高声咒骂。
哒!
哒哒哒!
马蹄声在左近传来。
将领浑身僵硬,“快跑!”
他往右边跑。
哒哒哒!
马蹄声在夜色中很沉闷。
将领止步回身。
一骑从黑暗中出来。
马背上的唐军直勾勾的看着他,旋即策马冲来。
“杀了他!”
将领呼喊,可身后没动静。
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化了。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也就是说,先前就他一人冲了出来。
“我乃契丹勇士!”
将领举刀,勇敢的冲了上去。
铛!
唐军借助着战马的冲势,轻松把他的长刀劈飞。
将领喘息着,本以为死亡降临,可那个唐军竟然下马了。
“段出粮,可要帮忙?”
侧面有人问道。
段出粮摇头,“无需。”
他拎着横刀缓缓走来。
“我家郎君要口供。”
将领懂大唐话,问道:“你家郎君是谁?”
“赵国公。”
将领大笑,“既然失败,有死而已,杀了我吧!”
“不会!”
段出粮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前。
“我来服侍你可好?”
将领下意识的点头。
刀光闪过,他的右手一痛。
他举起右手臂,右手从手腕那里断开。
段出粮接住了断手,猛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随即刀光再闪。
将领觉得脚下一松,就摔倒在地上。
“杀了我!”
他惨嚎着。
段出粮单膝跪在地上。横刀反转伸进了他的裤腿里。
嗤嗤嗤!
裤腿被剖开。
雷洪来查探情况,见状问道:“你这是作甚?”
他看到段出粮低头看着契丹将领的大腿,赞道:“好皮子!”
晚些雷洪面无人色的回去了。
“国公,段出粮……”
贾平安摆手,“别和我说此事。”
“啊……”
惨叫声就在营地外面不远,听着比狼嚎还渗人。
晚些段出粮回来了。
“郎君,阿卜固带着四万大军就在二十里开外宿营。”
贾平安点头。
四万!
奚人那边只有三万,而且奚人不是契丹的对手。
包东问道:“敌将呢?”
段出粮摇头。
雷洪说道:“别问。”
包东不解。
雷洪摇头,干呕了一下。
“睡觉!”
贾平安下了命令。
韩元良问道:“国公,得先挖坑把尸骸埋了吧?”
两千余具尸骸丢在营地外面有些膈应。
贾平安说道:“不必了。”
他进了帐篷,“明日的尸骸会更多,到时候令俘虏来处置。”
京观!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起了这个念头。
“哎!”
韩元良寻到了包东,“听闻国公在倭国筑京观了?说是空前绝后。”
包东点头,“那是一个从未有过的京观,一层层的覆土,周围还搭台子,就是为了把京观筑高些,边上还种树……”
“多少人?”韩元良笑道:“这样大京观少说数万人吧?骇人听闻。”
包东看了他一眼,哪怕是黑暗中,韩元良也感受到了些情绪。
“数不清。”
韩元良哆嗦了一下,“国公杀戮太盛,不怕有报应吗?”
包东嗤笑,“什么报应?国公说天下就是一个丛林,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前汉时谁说什么报应了?也就是如今。”
当儒道释三家都把什么报应挂在嘴边时,这个民族就病了。
“国公说用报应来教育百姓,那便是自我阉割,全民都被阉割成了内侍。外敌一旦进来势如破竹,可也不见他们被报应。”
韩元良愣住了。
“睡觉!”
帐篷里的贾平安想到了后来……
从明末开始,华夏就病了。
千年延绵不断的王朝积累下来的弊端几乎是一下就爆了出来,千年来越活越自私,越活越精致的士大夫们开始了新花样,这一次他们换了个玩法……
前汉时他们开始垄断权利。
前晋时他们完成了垄断,但可惜被关陇击破。
大唐时他们和皇权明争暗斗,最终两败俱伤,大唐遭殃。
到了大宋时他们再度垄断权利,这次他们汲取了教训,把武人的地位压的和奴隶差不多,觉得这样应当能千秋万代了。
可他们忘却了这是个丛林,大宋还有外敌,于是玩脱了。
到了大明时,明太祖和文皇帝皆是雄主。明太祖杀的士大夫们人头滚滚,于是他们老实的和鹌鹑似的。
到了文皇帝朱棣时,哪怕他依旧是雄主,可却让士大夫们渐渐站稳了脚跟。
随后就一不可收拾了。
这一次士大夫们汲取了上千年的教训,他们决定不带皇帝玩了。
这次他们撇开了帝王,在南方,北方……他们玩的风生水起。
这一次他们利用了明太祖的惠民政策……普及教育,他们成功的让那些读书人成为了自己人,而代价很低,只是让他们拥有免税的权利。
这个特权群体越来越庞大,一个人带着一个家族盘踞地方,就能用兼并土地等手段把地方拖的苦不堪言。可往往一个地方有几个这样的家族,甚至是几十个。
他们密布朝野,他们开始染指商业,不断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
但他们却无需交税,并说商人是贱人。
他们肆意吸吮啃噬着大明的血肉,当京城沦陷,皇帝自尽煤山的消息传到南方时,后方却在举行盛大的聚会……
“需要从现在就斩断那些人的手。”
“还得给他们寻找对手,而且是不变的对手。”
“若是没有对手,那我希望被灭掉的是儒家。”
儒家天然就带着失败的气息,这是他们的基因所决定的。
“不断彰显君子的学问,就是自我阉割的学问。”
“这个世间明明没有君子,却拼命去琢磨如何成为一个君子。”
“你们阉割了自己不打紧,却带累了这个华夏。”
儒道释最后为何能殊途同归,就是因为它们有着类似的核心思想。
若是把儒家看做是方外贾平安觉得也没问题。
也就是说,华夏让方外人统治了上千年。
从汉唐以后,这个民族的命运就随着儒学的不断升华而不可抑制的下坠。
拦都拦不住!
贾平安闭上眼睛。
这一觉他睡的很香。
起床后,他就派出了斥候。
“现就回来,无需缠斗。”
骑兵太少,以至于贾平安用兵都扣扣索索的。
“生火做饭!”
远处的契丹人也是如此。
既然都现了对方,那还躲什么?
“昨夜我们夜袭的人并未归来。”
阿卜固面色阴沉。
“只有一个可能,贾平安并未选择远遁,而是原地宿营,随后现了他们夜袭,绞杀了他们。”
面对这样的局面,阿卜固反而很是欢喜。
“贾平安没走,这说明他想试试……那么便试试。”
火堆密布,别的地方都在熬煮干粮,阿卜固这边熬煮的是肥羊。
羊肉在瓦罐里翻滚,很快就熟了。
他用刀子削肉,身边有一杯茶水。
吃得饱饱的,再惬意的喝一杯茶,这日子过的太安逸了。
“出!”
阿卜固上马,回身看了一眼大军,踌躇满志的道:“告诉他们,一旦绞杀了贾平安所部,我们将会去营州。营州有城池,有粮草,我们将会在那里度过最温暖的一个月。”
“万岁!”
消息传达下去,万众欢呼。
“我喜欢这样。”
阿卜固沉醉于欢呼声中,“这才是权利的滋味!”
“出!”
大队人马出了。
不到半个时辰,前方来报。
“可汗,现唐军斥候。”
“多少人?”
阿卜固笑着问道。
在大战前,主帅必须要用从容的姿态给予麾下信心。
“二十余人。”
回来的斥候很自信的道:“我们百余人,想来他们将会带来不少头颅!”
阿卜固颔,欣慰的道:“好。”
……
二十余斥候和百余契丹斥候在游斗。
“放箭!”
契丹人在追,但很憋屈的是他们的弓箭射程不如唐军,于是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只需斩杀五人!”
带队的将领咬牙切齿的喊道:“杀一个军功翻倍。”
阿卜固说过了,带几个人头回来,好挂在大旗上。
这是鼓舞己方士气的举动。
“啊!”
身边的麾下落马,旋即惨叫声传来,竟被后续的战马活生生的踩死了。
马蹄声如雷,箭矢不断飞来。
晚些前面的唐军突然迂回。
“追!”
将领兴奋的喊道:“他们要转回去。”
是的!
唐军斥候必须要回归大营。
但契丹人挡住了他们回归的路线。
收弓,拔刀。
为的队正用横刀指着敌军,漠然道:“击溃他们!”
刚得到喘息机会的战马再度出击。
甫一交手,敌将就现自己自大了。
唐军二十余人组成了锋矢阵,队正是箭头,直接穿入了他的队伍中。
不断有契丹人落马,当唐军斥候杀透出去时,他们仅仅少了一人。
“他们跑了。”
敌将有些失望。
正在疾驰中的唐军突然转向。
他们再度对着敌军。
残余的五十余敌军懵了。
一个斥候喃喃的道:“他们……他们竟然是想杀光我们!”
“出击!”
队正率先出击。
锋矢阵再度成型。
敌将咬牙道:“再杀几个!”
他必须要多杀几个唐军斥候,否则回去阿卜固饶不了他。
这便是战时!
“杀!”
将领现队正受伤了,伤口就在左肩头。
他必须左手持着缰绳,右手持刀砍杀,如此他自然就握不住缰绳……变成了独臂。
机会!
将领冲杀在前。
铛!
近乎于独臂的队正果然身体摇晃,难以保持平衡。
双方错身而过……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将会奔向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可敌将蓄谋已久,就在错身而过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奋力转身砍杀。
队正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同时回身。
敌将是想斩杀脖颈部位,而队正因为左肩受伤,所以横刀下降……
避开!
这是两败俱伤的一刀。
敌将眼珠子都瞪圆了。
大部分情况下不怕死是因为活着和死去差别不大,弄不好死去还更好些。
但当你享受了荣华富贵之后,你会眷恋这些享受,变得贪生怕死。
敌将半途转向,准备格挡。
沙场上有一条铁律:当你贪生怕死时,你会死的更快!
敌将落马。
队正回身,仓促避开一刀。
他高举横刀。
“万胜!”
“万胜!”
敌军开始溃逃!
队正带着麾下一路追杀,直至敌军消失。
咚!
咚!
咚!
营地那边传来了鼓声。
鼓声雄浑。
队正下马把敌将枭,拎着人头上马。
麾下把散落的战马收拢,把战死的三个同袍弄在马背上,开始回归。
一面大旗出现在前方。
贾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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