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潞宫里的一个宫女被杀了!
这件事很快以一种隐密的方式传遍了乐城, 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宫女被杀?”龚獠吐出枣核,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大王被杀……”他的从人吓白了脸,龚獠摆摆手, 没好气的说:“怕什么?我是说,就算是大王被杀,我也娶不到公主。”他沮丧的瘫坐在榻上,比起在合陵时,他更胖了。
现在想起来, 他真后悔听龚香的搬回龚家!可谁叫他骗他呢?他对他说, 他回到龚家,大王才更有可能把公主嫁给他, 他也需要学习更多礼仪、知识,以备在大王面前好好表现,迎娶公主。
结果他一回来就立刻被关在这个小院中,除了随行的下人外, 一个外人都见不到, 更别提离开了。
如果他不是旁支,几乎以为龚香打算杀他了——但他想不出龚香杀他的理由啊, 就算龚香也想娶公主, 一家两个堂兄弟都追求公主并不是丑事, 相反, 这是逸事啊。
龚獠万般无奈之下, 只得祭出杀招, 把剑架在脖子上把龚香给叫了过来。
……虽然这招数有些丢人, 但管用就行。
龚香果然来了,却不是来求他的。他一来就遣退众人,连龚獠的心腹都绑出去了。然后他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不逼近,不抢他的剑,也不说服他,而是给他讲了一通鲁国现在的情势、蒋、龚、冯等几家的现状,以及郑、赵、燕、魏、晋等国。讲得他两眼花之后,龚香平静道:“你懂了吗?”
龚獠心道你说半天不就是公主不能嫁给我吗?那你干嘛骗我回来呢?
龚香道:“若兄要归家,弟必亲送。若兄要留在乐城,那弟只能将兄留在此处了。”
“为什么?”龚獠怒问。
“因为你蠢。”龚香平静道。
龚獠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该生气……或大怒?或痛心?
龚香道:“弟不忍见兄成为他人手中之刃,只能将兄留在家中,好酒好肉,但兄所求,弟无有不从!”说罢站起来,推开所有的门、所有的窗,龚獠才看到不知何时外面庭院里竟然站满了女人!打头几个……有点像龚香的妻妾?那个是不是嫁给死人的那个?
龚香指着庭前所有的女人说,“只要兄长看上的,尽可令她们服侍。纵使香的妻儿也无妨!”
龚獠的下巴掉了。
龚香话音刚落,竟然打头的两个女人就走上来了!
龚獠蹬蹬蹬向后退!
这两个女人进屋了!
龚獠贴着墙站,仍觉不安,更不敢避到室内,便躲在柜子后,踮脚吸肚,结巴道:“你你你!快叫她们出去!”
龚香一本正经,“兄看不上?”
龚獠简直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人生中从没受过如此大的惊吓!果然他们家留在合陵是对的!从祖辈起比无耻就比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见龚香时,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白瞎了那一张脸!
最后龚獠不但放下了剑,还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在小院中修身养性,其实他对女色根本不在乎!他本质上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他追求公主是为她的风采所倾倒!
龚香听到这里笑道:“兄长原来喜爱这种带刺的花啊?”
龚獠生怕他又变出和公主一样年幼小又脾气不好的女人来,狂摇其头,“不不不!我只爱公主!只爱公主!”他蹲在柜后,比着龚香身边的二女,“贵眷风雅高贵,如兰庭流雾,疑幻亦香,某形痴智浅,绝不敢冒犯分毫。还请回去吧,请回去吧。”
从此龚獠就安安生生的在这里住下了——他想娶公主,龚香就能把老婆送他,他要是再想干点别的,谁知道龚香还有什么招儿在等着他?
在他“表现良好”之后,偶尔可以使唤从人去街上听听消息,买些东西回来给他。
从人回来说公主出宫了,公主回宫了,公主买这个了买那个了……公主又出宫了,又回宫了……
龚獠听得心烦,勒令从人不许再提公主!
从人今天把带回了大王的消息。
大王宫里死了个宫女!
被人推到莲花池里淹死了!
大王吓死了!
抱住蒋公哭呢!
“呜呜呜,冯公要害我!”从人学得绘声绘色。
龚香大笑,龚獠推他一把:“笑什么?是真是假?蒋伟进宫了?还是蒋珍?冯营真这么大胆子?你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给我讲讲。”
今天早上在金潞宫真是一团乱。
龚香进了宫之后才知道金潞宫后面的水道里捞出了个宫女的尸。偏偏被大王认出来是常在他殿中侍候的宫女,蒋龙也说此女确实在殿中侍候,原本是冯家在进宫后收留的许多女人之一,昨天还侍候大王和玉腕夫人呢,后来就跑得没影了,不知今天怎么就死了?
龚香见到大王,见大王面上隐隐怒,冯瑄面色铁青坐在远处,掷地有声的道:“此女之死若与冯家有关,我再不敢出现在大王面前!”
蒋龙年纪小,还藏不住心事,一听冯瑄此言就露出来了。
但龚香并不希望冯瑄走,现在这样是最稳定的,对鲁国也最好。可能对大王来说,冯、龚、蒋三家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真没了他们,大王连各镇各地的人都认不清,怎么治理这诺大的鲁国?
这个大王,并不能将鲁国相托。
其实如果可能,龚香也想效仿朝午王时,给大王几个女人,让他尽快生下个无可争义的公子,然后培养公子就行了。对眼前的这个大王,他既无法教导,也无法劝导,唯一能做的就是糊弄。糊弄好他,正事他们去做就行了。
但不巧的是大王也想糊弄他们,摆弄后宫那几个女人还不算,还打算牵连冯家?
龚香大步上去,扬声笑道:“玉郎又说笑!哪有因为出嫁的女儿怪罪堂兄弟的?”
姜元被噎了个正着。
冯瑄也冷静了一点,不再争一时意气,匆匆出宫回家报信了。
殿中只剩下龚香,他笑着对大王说:“莫不是大王痛惜此女,令后宫中的夫人眼热了?”
女人之间的事,就只用女人了结。
姜元叹道,“四海,那是我身边侍候的人啊……今日可以杀她,异日就可以杀我!”
龚香正色道:“大王此言太过了!鲁国可以没有冯家,没有龚家,却唯独不能没有大王!退一步说,就算是冯家杀了此女,又怎么可能是为了要大王的性命呢?叫我说,还是因为大王过于看重此女,才叫她招了嫉妒!”
姜元挥挥手,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跟着,一个左顾右盼的宫女毫无仪态的走上来,跪在那里,却一直在向姜元眨眼。
龚香噗的笑了。就算大王容貌不佳,这宫中的女人却个个都爱他。
“你看到什么?可以告诉龚公子了。”
“哦。”云姑马上说,“我看到照明宫的侍女追美人!”
龚香道:“你怎么知道是照明宫的侍女而不是别处的?”
云姑道:“只有照明宫有侍女啊!她们穿的衣服不一样!”
“不止。”龚香像在聊天,又像是在给云姑上课,说文解字一般正经的说:“承华宫也有侍女啊,王后的兄长,蒋太守前日才送进来的,你不知道吗?”
云姑嗤道:“才来就知道路怎么走了啊?”
龚香被将了一军,也不恼,只是对云姑笑。可云姑像没看到他一样,除了对他说话,目光就是往大王那边飞,快连银河都飞过去了。
龚香便息了手段,默默听着。听完后,他点了点头,郑重谢过云姑,转身对姜元说:“冯夫人似乎对阿燕颇为不善。”
姜元此时却开始为冯家说起好话来,他道:“我观夫人,不似此等样人。”这是说冯乔高尚,怎么会跟一个小宫女计较?
龚香深沉道:“女人不能只看她给人看的面孔,要脱下她的衣服,才能见到真容。”
姜元已经息了牵扯冯家的念头,知道有龚香在,他是别想再把冯瑄也给陷进来了,笑道:“四海颇识其中三味?”
龚香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笑容。
见大王已经不再生气,他才回来的。
不料街上竟然已经有传言了?
大王身边的谁……出去传的话呢?
姜奔回到宫中,一个侍人立刻过来说:“将军,仆大人有事找你。”
“我不去!”姜奔甩下身上的破袄,扔在地上。侍人见他火,怕挨打就跑了。
“他不肯来……”怜奴皱眉,正欲起身去找姜奔,不料又来了两个侍人,堵着门说:“仆大人,大王唤你。”
自从蒋龙来了以后,跟在姜元身边的就是他了。怜奴和他虽然都是仆,但侍人们唤蒋龙就是“蒋公子”,叫他就是“仆大人”。
怜奴天天躲在屋里,不是他怕了蒋龙,而是怕被姜元看到又叫他出宫。
那个刺客,可就在外面等着他呢……
大王叫他去街上散布流言,他也让姜奔去做,只要一字一句交待清楚,姜奔去比他更方便呢,他去还要再收买流民,找人去做,姜奔自己去就行了,那张脸就跟流民差不多。
但最近宫中生的事越来越多了,姜奔也厌烦了他这个“将军”却每天只能在街上往人堆里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特别是姜武领兵出去后,他更是焦躁不安。他说服姜元又封了他一个卫尉,领宫内八百健卫,还告诉他回头把姜武手中的军奴都要过来给他,才算是安抚住了。
但口上许愿也敌不过街上越传越广的上将军、凤鸟将军之名。有时怜奴也奇怪姜武是不是真有神仙相助,不过是跟龚香的从人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凤鸟将军的名字都喊起来了。
只怕今天姜奔又在街上听了什么、看了什么,回来才又气不顺了。
偏偏这时大王叫他……
怜奴只得匆匆赶去。
果不奇然,大王要他出宫,把冯家的故事传得更热烈一点,要乐城中人人都知道。
怜奴道:“大王想做什么呢?”
姜元道:“冯家女儿出事,冯公难道不该来向孤请罪吗?”
哦,原来是想叫冯营低头,还要低得人尽皆知。这样纵使冯瑄不走,冯家日后在大王面前也没那么牛了。
姜元道:“这事你亲自去做。阿奔没有你老成。”
你直说我阴险奸滑好了。姜奔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多的一点也不会做,人还又傻又好骗,说什么都信。
怜奴心知,在大王心目中,姜奔再笨也比他更靠得住。今天这事,冯家会不让人在街上盯着吗?找到乱传谣言的人,冯家绝不会放过!
怜奴心里也微微有些寒。自从他跟着大王以来,称得上是刀山油锅都走过,竭尽全力为他筹谋,从无懈怠之意。却仍然不能让大王对他有半分的怜惜。
想到这里,他隐隐一笑,大步走出宫去。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鲁国之王?真是有趣啊。
怜奴隐在人群中,看着那几个人说得唾沫横飞,周围的人都入神的听着。他让店家再送酒菜过去,见聚的人越来越多了,就悄悄离开了。
这是第四个了。
似乎因为宫中关于玉腕夫人、冯乔、冯营的故事太多,大家在又听到之后不知不觉就围过来了,替他省了大事。
怜奴见天色隐隐暗,便加快脚步往莲花台赶。现在不管多晚,他都要回宫。以前他都是在城中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几夜不回莲花台也没事。
但现在想起那个刺客就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他觉得,那个刺客还没放弃杀他。
快到宫门了,这里几乎没有行人了,怜奴刚好看到粪车要进去,他加快几步,跟在粪车后,帮忙推车。他穿着役者的麻衣,头脸手足全用炭涂黑了,只要低下头就不会被认出来。
那个拉车的役者没有管他,还是继续拉着车往前走。
前面是上坡了,役者让牛继续走,也绕到车尾扶住车上放的木桶,现在木桶是空的,但也散出阵阵恶臭,如果掉下来,宫门处的守卫会立刻过来的。
怜奴就像闻不到臭味一样,他表现的就像一个真正的役者。
那个役者塞过来一块饼,他的手指上甚至还有黄色的粪便。怜奴也接了过来——他这样年轻的役者,来帮忙不就是图一口吃的吗?他不能不要。
但下一瞬间,他的汗毛突然竖起来了!整个人都向地上栽去,等他回神就看到那个役者只是披了块麻布又躬起了腰!他趁他接饼占住手的时候另一只手握着刀捅了过来!
这一击不中,那人愣了一下。
此时借着城墙上的火把的微光,怜奴突然认出了这个人。上回他在月夜下还用麻布包住头脸,这回要冒充役者,他没有办法蒙面。
他在蒋伟身边见过这个人!!
纵使蒋伟把他送给大王,可大王不会杀他!是蒋伟!蒋伟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