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我看见颜夫人鬼鬼祟祟地走进弈阁,直到今夜,未曾现身。”女子眸底一闪而过的怨恨,梅开芍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她深怕自己的话不足以服人,当即慌乱道,“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我可以誓!”
“深更半夜,你不在房中好好呆着,四处晃悠作甚?”人群中有人声,提出自己的质疑。后院宅斗,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有那么多的女人争风吃醋。只要能说出有价值的线索,就能免于殉葬,暗中纷纷嫉妒红了眼,自己落不到好,别人也别想过得安生。
“我……”女子支支吾吾,瞪了那人一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梅开芍,又看了看全程静默的隐巳,咬咬下唇,“我睡不着,本想去花园走走,无意中撞见颜夫人去了弈阁。”
“府中众人皆知,弈阁是禁地。”那人出言顶撞,“花园与弈阁本就不同方向,茹夫人果真是凑巧呢!”语气阴阳怪气的,着实让人听了不舒服。
“你……”女子瞬间气结,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谁不出半句话来。
梅开芍没有时间听她们斗口舌,看着女子道:“你可是亲眼见她进了弈阁后?再也没见她出来?”
“是。”女子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走进的隐巳,双膝往前挪了几步,稍稍靠近了梅开芍一些,低声道,“弈阁荒废多年,又是府中禁地。那处阴森可怖,我没敢跟进去,在附近盯了一宿,直到天亮,未曾见她出来。但她走得匆忙,随身掉了一个物什。”说完,女子哆哆嗦嗦从袖口拿出一个东西,垂呈给梅开芍。
她深居深院,梅开芍的名声,她是听过的。此人深得太子器重,居于太子府。太子对旁人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对梅开芍的态度,是特别的。甚至有传言,梅开芍便是苗疆未来的太子妃。故凡是有点眼色的人,都对梅开芍敬畏三分。
梅开芍接过,这是一个成色陈旧的木牌,翻过背面,木牌中一个小小‘颜’字,以朱砂为墨,雕刻而成。
看来那个颜夫人,有些本事。镜临兵败皇城,消息未来得及传到二皇子府中,她先行预测到了结果,早早脱身了。
“颜夫人唤何名?”隐巳问道。
“不知,她是二殿下从中原的带回来的女子,平日深得二殿下恩宠,居住在殿下的院中,我们旁人难以见其面。”女子回答道。
这么神秘……
梅开芍捏着手中的木牌,未看厅堂中人一眼,转身离开。
女子见她大步离开,顿时慌了,她知无不言,是不是不用殉葬了?她希冀地看着隐巳。
隐巳跨出厅堂,忽然回身对女子道:“记住,今日之事,往后不得与人提起。”声音森寒,蕴含无尽的威严。
女子一愣,尔后狂喜地磕头:“是是是……”
回到太子府,梅开芍将自己关在房中,隐巳在门前站了片刻,以为她要休息,特意叮嘱了下人几句,转身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梅开芍便换上了夜行衣,往二殿下的府邸而去。
一把大火,把弈阁烧成了一座废墟。初晨的阳光投射下来,那尊威严矗立的佛像透着一层金光,那双眼睛犹如注入了神采般,直勾勾地盯着梅开芍。
先前就觉得那座佛像有问题,如今细看,梅开芍现佛像的眼睛往旁边斜睨了一些,歪斜的角度不大,不认真看,压根看不出来。
梅开芍跃上祭台,认真端详片刻,看见佛像的眼眶边缘有平整的缝隙,眼球与眼眶并不缝合。她抬手,用指尖捏住佛像的右眼球,用力转动。
咔哒一声脆响,佛像动了,露出身后的一个隧道口。
梅开芍走进去,拿出火折子。她看到隧道口的墙壁上,留有一个清晰的血印,而脚下的青砖滴落血迹,一路延伸到隧道的深处。
难道进入隧道的人,受伤了?
梅开芍不敢大意,循着血迹往前走,隧道低矮狭窄,只有一条笔直的甬道。她也不懂自己在里面走了多久,干燥的空气,令她呼吸压抑。
咣当!
头顶上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梅开芍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短小的石阶,抬眸看上去,看见头顶裂开了一条缝隙,隐隐约约有光源透进来。
她灭了火折子,攀上石阶,现头顶是一块木板。外头安静下来,上面的人似乎走了,她又等了片刻,用力推开木板,手一跃,跳出洞口。
金碧辉煌的大殿,精致的物件摆设,飘扬的金沙帐,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
这里是……苗疆王的寝殿。
嗖——
身后突然窜起一道凌厉的杀气。
梅开芍迅捷旋身,一支飞箭直面而来。陡然间,箭头绽开,从里面窜出一只短箭。千钧一之际,她往后一扬,脚步轻移,短箭贴面而过,扯落脸上的面巾。
与此同时,只见银光一闪,梅开芍方定住身形,抬眸,锋利的剑尖逼近眼前。
“开芍?!”隐巳慌忙收回招式,长剑在半空扬了一圈,落入他的身后。
“你的莲生花使得不错。”梅开芍道,她往圆柱看了一眼。
隐巳察觉到她的视线,话锋一转:“你怎么从密道中出来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条密道的存在,毫不知情。
床榻换了一床新的锦被,那夜淌了满地的鲜血早已清理干净,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个颜夫人,应该混入了皇宫中。”梅开芍蹙眉道,颜夫人既然知道弈阁有条密道,那么她不可能放着府邸的大门不走,偏偏要进入皇城。皇宫戒备森严,若是想从皇宫中逃离,难度之大。
此言一出,隐巳不用细问,也知道密道的入口在何处了。
沉默半晌,隐巳突然道:“先前在府中道出颜夫人行踪的那名侍妾,被人现吊死在了房中。在镜临府邸的后山,又现了一处尸林。”
接二连三现尸林,不是一个好兆头。现在他们根本不清楚那个颜夫人的底细,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只有一个普通的木牌。
如果尸林的出现,目的与三年前纳兰城一劫相同,那么苗疆将是第三个人间炼狱。
那么,他们的目的,会是屠城吗?
难道颜夫人从密道进入了皇宫,再乔装去了一趟二殿下府邸,绕了一大圈,只为了杀一名透露自己行踪的侍妾,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我命人查了那名侍妾的身份,她与颜夫人,倒是有些姻缘。”隐巳道,“她们都是镜临从中原勾栏院带回来的女子。”
“府邸后山的尸林,可曾派人看守?”梅开芍神色凝重,她想了想,“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入殿中,恭敬地跪在隐巳的身后。
“回禀主子,皇宫后山,现了一处尸林。”
梅开芍与隐巳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
今天的日头有些烈,晒得人有些情绪烦躁。
梅开芍查看了尸林,与弈阁的布阵手法极为相似。她站在山巅,从这里一眼望下去,可以俯视气势恢宏的皇宫,乃至整个苗疆谷。
凉风吹过,吹起她的裙摆。
隐巳望着不远处俏丽的背影,失神了片刻,他低声吩咐了几句,朝梅开芍走了过去。
“开芍……”他的声音轻如鸿毛,很容易被凉风覆盖。
梅开芍清眸目视远方,轻声说道:“你可是要下月登基?”
隐巳淡淡应了一声,他凝视她完美的侧颜,不语。
“隐巳,如今你身为苗疆王的新王。如果有人要以苗疆谷万民的性命作为祭品,你会如何做?”
隐巳瞳孔一缩,纵然心惊不已,但他表面仍旧沉静如水:“尸林与苗疆的存亡,何关?”
“三年前纳兰城一劫,你忘了?”梅开芍道,“云稚以屠城的方式,为梼杌打开封印。”
“你怀疑……”隐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何以见得?苗疆人擅蛊,旧时曾以人入蛊,以人为彘,手段残忍不亚于尸林为祭。”
“苗疆人擅蛊,却不善阵。尸林阵为邪术,与中原的奇门遁甲术有区别。”梅开芍说,她沉默了片刻,道,“为今之计,我们要找出苗疆谷究竟被人布下了多少个尸林阵。趁还有时间,把尸林烧掉。”
“不可!”一名身披铠甲的将军冷喝道,“皇宫后山,乃我苗疆之龙脉,不能烧。”
“那依将军之见,该如何是好?”梅开芍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位将军身形顿时一颤,心下暗忖,眼前这名女子,看人的气势,着实吓人。
隐巳的目光同样看向自己的亲信。
将军倍感压力,倏地冷汗涔涔,垂道:“依属下之见,可以派人把尸蛹搬下山脚,再起火烧掉。”
梅开芍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那将军可曾算过,这半个后山的尸蛹,若要全部搬入山下,又该花费多少时限?耗费的人力物力,该如何算?”
“这……”将军暗自瞄了一眼身后满山的尸蛹,一下子没了计策。若不是她的提醒,他未曾认真看过山中到底有多少尸蛹。
“敢问将军一句,苗疆的龙脉重要,还是苗疆万千百姓的性命重要?”梅开芍这一句话,彻底将他余下的料想全部堵死了。
隐巳目光熠熠地看着梅开芍,望向亲信的目光多了一丝威严:“将军以为如何?”
“全凭殿下做主。”将军虽然脑子刻板了一些,但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隐巳远眺笼罩在苗疆谷上空的那一片乌云,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应声道:“放火,烧山。”
不多时,大火弥漫半个山头,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梅开芍倚靠在偏殿的窗棂前,望着远处笼罩在雨幕中的火光,微微出神,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