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最能看出人间百态。
比如说面前的这个家庭,父蛮母横,把小孩高烧不退的责任一股脑儿的推到医生身上,医生解释了很多遍也无济于事,最后两位中年男女竟撒泼起来。
一个作势就要打医生,另外一个赖在地上鬼哭狼嚎,一场高烧硬生生的闹成什么似的。
钟念作为旁观者,向来是不会插手任何的。
中国人喜好看戏,但决计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周围同她一样的人很多。
但她今天忍不住上前,是因为小孩子被他的家长一脚踢开,然后中年男女作势就要掀了办公室。
钟念拨开人群,把小孩一把抱了起来。
男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嘴里满是酒气:“你又是谁?”
女人尖叫道:“孩子!有人抢我的孩子啊!”
“……”
钟念走到女人面前,一把把孩子塞回她怀里,神色淡然道:“安静点。”
她又扭头看着男人,他手里还掐着医生的衣领,干净的白大褂被他一把抓着,十分的凌乱,医生满头大汗,头乱糟糟的,被欺负了也不能还手,模样狼狈至极。
医院有医院的规定,还没涉及到人身安全,医生就得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身上穿着白大褂,就是一份责任在身,这时候还手,打的倒是开开心心的了,但隔天就得有处分下来,热搜就有他的名字。
前途比自尊重要。
钟念走到中年男子面前,她个子比他矮,但莫名地,气场很强。
她眉眼清冷,冷冷的扫了他抓着医生衣领的手,说:“放手。”
男人被挑衅了自然不乐意,骂了句脏话,继而说:“你特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来管老子我的闲事?”
钟念声音清冷:“我是记者,你现在马上松手。”
男人翻了个白眼,“记者很稀奇?老子还是天王老子呢!”
道理是和通情达理的人讲的;
和蛮横的人之间,你说一二三四,他直接一嘴巴子。
偏偏是想什么来什么,那人见钟念不说话,另外空着的那只手就扬了过来。
那只大手挥了过来,男人狰狞的面孔就在眼前,围成圈的人群里爆出惊呼尖叫声,钟念反手就掐住男人的手腕,一个巧劲,把他的手反剪在背后。
她伸手使劲的压着他的后背,膝盖往前一顶,直接把他整个人顶的跪在地上。
医生因此逃了出来,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男人疼的嗷嗷大叫:“你放手!臭娘们!”
钟念见医生此刻安全了,于是也松了手。
梁昭昭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大声嚷嚷着:“看什么呐,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这么说了之后,围在这儿的人才散了。
她跑到钟念身边,关切的问道:“钟记者你还好吧?”
钟念并不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接触,她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佯装摸头,说:“还好。”
梁昭昭也没意识到她的疏离,笑了笑,继而对那一大家子人说:“你们烦不烦啊,医院是看病的地方,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
“那我孩子高烧不退是什么情况,你们医院得给个说法的吧?”女人抱着孩子说。
梁昭昭拍了拍衣袖,拎着那位在角落里瑟瑟抖的医生说:“送过来多久了?”
“昨、昨晚送过来的。”
“那、那你怎么开药的啊?”梁昭昭学着他结巴的说。
两个人讨论病患,钟念也不好打扰,她从里面退了出来,无所事事的打量着办公室外挂着的值班表。
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匆忙而又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钟念抬眸,徐徐望去。
走廊那边,梁亦封穿着干净的没有一丝褶皱的白大褂,风吹起他的衣角荡在空中,似乎是接触到她的目光,他的脚步缓缓放慢。
在离她有三米左右距离的时候,梁亦封停了下来。
空气在他们之间仿佛静止了,身边的人事仿佛电影画面般一桢桢闪过,匆忙人间。
钟念疑惑的注视着他。
梁亦封握着手机的手心满是冷汗。
钟念:“怎么了?”
确定她没事,梁亦封的心情稍缓。
他微微摇了摇头:“没事。”
她点了点头,又看向他,他站在原地没动。
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似乎十分奇怪,在一起,沉默而又安静的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谁也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气氛沉默,却没有分毫尴尬。
钟念想了想,问他:“你身体好些了吗?”
梁亦封说:“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钟念低了低头,干净温婉的眉眼分外好看。
梁亦封喉结微动,“钟念。”
“嗯。”她抬起头来,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梁亦封往她那里走了一步,颔看着她,刚想说话,眼神陡然一变,他伸手拉过钟念,用力一拉,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天旋地转之后,钟念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搂着她的人双臂紧锁,把她压在墙上,蝴蝶骨重重的撞在冰冷的墙面,她下意识闷哼出声。
而耳边是更清脆的一阵闷响。
钟念惊慌抬头,看到那个闹事的中年男子手里举着根木棍,重重的砸在梁亦封的后颈上,他面部狰狞,带着得逞的笑意。
钟念慌乱的看着梁亦封,他单手捂着后颈,脸比纸还要白,唇色惨淡,眉头紧蹙,唇齿中出了破碎的闷哼声。
钟念顾不得自己痛的麻的后背,叫他的名字:“梁亦封?!”
他扯着嘴角,额上有着涔涔汗意。
钟念问他:“你还好吗,梁亦封?你看看我!”
梁亦封咬牙,他晃了晃脑袋,朝她露出一个笑来,“没事。”
钟念怎么会信,“我们马上去看医生,真的。”
“——不急。”梁亦封苍白着脸说,他伸手,把钟念放在墙边,继而转过身,对着那位手持棍棒的中年男子露出森森笑意。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白大褂的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动作格外的缓慢,像是电影特意拉过的长镜头似的。
轻松一勾,白大褂被他放在走廊边的休息椅上。
脱了白大褂,梁亦封整张脸就变了似的,眼神狠戾,满腹杀气喷薄而出,他薄唇紧抿,后槽牙紧咬着,一副要杀人的惨厉模样。
“梁亦封。”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的手腕被人拉住,肌肤相贴,她身上的体温灼灼,接触到的部位都像是火在燃烧。
梁亦封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钟念仰着头,扯了个笑:“你冷静点。”
梁亦封语气非常温和,“我很冷静。”他此刻非常冷静,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冷静,理智占据了整个脑海,他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疯狂叫嚣怒吼。
——杀了他。
他小心翼翼连想念都不忍用力的人,差点就被打了。
梁亦封当下、此刻,只想杀了他。
他说完,扯了个笑,那笑里满是寒意。
钟念瞳孔陡然一缩,下意识的伸手拉过梁亦封的后颈,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拉。
“咚——”地一声巨响。
中年男子的棍子打在了梁亦封的背上,以及,钟念的手腕处。
钟念小脸煞白,疼的手直颤。
正好这个时候保安赶了过来,两个人架住闹事的中年男子。
梁亦封当下恨不得杀了那人,但看到她痛的牙直颤的模样,心里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似的,生疼。
他咬牙,“钟、念。”
钟念双手打颤,她一把推开他,走到中年男子面前。
两个保安死死的架着他,钟念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似乎不服气,面部狰狞的瞪着钟念。
钟念:“报警。”
保安:“……这……”
梁昭昭此刻跑了出来,她观察了下情形,抓着边上瑟瑟抖的小护士问了下情况,立马站出来说:“不能报警。”
钟念扭头看着她,语气非常坚决:“我说,报警。”
梁昭昭急的直跺脚,她拉着钟念小声说:“虽然是他打人,但毕竟是在我们医院,这对医院影响不好的。”
钟念垂了垂眸,继而说了声:“对不起。”
梁昭昭正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道歉,就看到她拿起手机,快速的拨了110出去。
梁昭昭:“……”
“!!!”
她作势要抢过钟念手里的手机,双手却被人架住,轻松一抛,抛的远远的。
梁昭昭怒了:“梁亦封!这对医院影响不好!”
边上有护士小声提醒:“梁医生背上被人打了两棍子。”
梁昭昭双眼瞪得极大,继而愤怒的说:“妈的,你说什么!老子一刀杀了他!”
“……”
钟念打完电话,走过来,直接忽略梁昭昭的暴跳如雷,她走到梁亦封面前,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在此刻松懈下来。
双手无力,手机陡然掉落在地。
她看着梁亦封,问他:“你的背?”
梁亦封扯了个笑,“不碍事。”
梁亦封突然缓缓的弯下腰来,傍晚斜阳从窗外斜斜地照了进来,扫下一地金黄光影。他就站在光影边缘,上半身向她靠近,融入暗色之中。
他挡住了大半的光,目光幽幽的从她的眉眼往下扫去。
最后停在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他盯着她控制不住颤的手,眼眸幽深,许久,说:“没必要替我挡。”
钟念无力的牵起嘴角,她的声音像是浮在空中一样:“控制不住。”
梁亦封只觉得此刻天地大变,仿佛经历了一千万次浩劫,醒来现不过梦一场。
“真巧。”他说。
钟念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梁亦封掌心托起她颤的手,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温度明显比周边的高了几度,像是要灼烧他的心原似的。
真巧,我保护你,也是控制不住,下意识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
爱是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