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回家之后, 便接到了沈薇的电话。
两个人就着家长里短的事说了许久,末了沈薇小心翼翼的说:“明天是端午, 我们去梁家吃饭可以吗?他们已经和我说了好几次了, 念念, 我也不好拒绝,你会去的吧?”
钟念父母对钟念的教育向来是独立、自主的, 他们很少对她的事插手, 也鲜少会给她做决定,而且钟念确实如他们想象一般成为了一个非常独立的人。因此沈薇现在十分的愧疚,说话时都小心翼翼的。
钟念连忙说:“没关系的, 妈。”
钟念走到餐厅处倒了杯水, 抿了几口, 喉咙舒服了些之后, 她说:“梁阿姨给我打过电话了,我也答应她了。”
沈薇:“她给你打电话了呀,你答应了就好。”
钟念:“嗯。”
沈薇提着的心终于回到原位,两个人又说了几句, 之后便挂了电话。
电话打完,钟念坐在餐桌上喝完一杯水。
室内只有廊灯亮着, 她总是这样, 只开一盏玄关处的廊灯,幽暗的灯光笼罩着一切。她起身, 回到房间, 打开房门, 低头就看到了门边的行李箱。
这只箱子的行李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或许一开始就没有?
黑色流线清晰的行李箱在室内静谧无声的躺着,她背后的廊灯微光照了进来,照着密码锁上的那两个字格外的闪耀。
——今心。
钟念蹲下/身子,指腹细细的摩挲着那两个字。
蓦地,她倏然一笑,起身打开房间的灯,拿起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
隔天就是端午。
钟念在家整理新闻稿,整理完以后就看了几本书。一直到黄昏日落时分,梁亦封给她打电话,“我还有半小时到你家,你准备一下。”
钟念说:“好。”
和梁亦封相处久了,钟念现,他很讨厌短信。
每次和她联系都是电话,哪怕只是一句话,都会和她电话说。
大概是觉得短信麻烦,毕竟短信出去,要等,很显然,梁亦封不喜欢等。
钟念也不喜欢等,更不喜欢旁人等自己。
于是她很快的就收拾好,在“半小时”之前就下了楼。
但她没想到,单元楼前已经停了一辆车了。
那辆黑色越野像是蛰伏在莽原上的一头狮子,它安静而又沉默,像他的主人一般。树叶挡住大半的天光脸色,细碎暖光散落一地,照的锃光明亮的车身上,泛着粼粼波光。
钟念快速的走了过去,她提着一袋东西,坐进车里。
等钟念坐稳,梁亦封斜睨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东西。
钟念意识到,连忙说:“给叔叔的礼物。”
梁亦封边打着方向盘,边漫不经心的说:“他不缺东西,以后别送了。”
钟念说好。
车子缓缓驶离小区。
梁家别墅是在城北半山腰上,平时开车过去要四十分钟,但今天是端午节,车流难免多了些,堵塞严重,过去大概要一个多小时,钟念想。
梁亦封:“如果觉得困,可以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钟念摇了摇头,她提议道:“我放歌吧。”
梁亦封轻抬下颌:“随你。”
钟念常听的歌都是抒情慢歌,听着听着就更让人犯困了。
彼时刚好是傍晚,绚烂天光倾泻人间洒下满地金黄,整个世界仿佛都洒了树莓酱般,空气中流转着黏腻而又好闻的花香。
呼吸都像是带了甜度一般。
钟念早已沉沉睡去,她的脸靠在车门上,碎散落扑在她柔嫩白皙的脸颊上。
她的睡颜宁静美好,平时隔绝千里的眼神在此刻被眼皮遮挡,只露出她好看的眉形与上翘的眼尾。
她或许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是笑着的。
或许是平时笑的太少了,所以在睡梦中可以肆无忌惮的笑。
暖光落在她的身上,梢上,露出来的圆润耳垂上,她的唇珠上,弯着的脖颈上,微露的锁骨上,以及她捏着手机的指尖上。
她似乎是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树莓酱雨把她淋湿。
她全身上下都泛着波光。
音乐声响起,李宗盛的声音潺潺诉说着绵绵爱意,他唱歌总是能唱出一段感情:“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听闻歌词,梁亦封缓缓的停下车来。
郊区一带鲜少有人,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樟树,前方是落下一半的太阳。天色渐晚,梁亦封听到后面的那句歌词,“是鬼迷了心窍也好。”
哪有什么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为她失魂落魄、丧失理智。
·
钟念刚好在车子停在梁家门口的时候醒了过来。
她刚睡醒,睡意惺忪,大脑都浑浑噩噩的,反应很慢,先是往车外看了眼,然后慢吞吞的转回头,看向身边的梁亦封。
钟念:“到了?”
梁亦封点头。
钟念揉了揉眼,眼睛稍微澄澈了些,“到多久了?”
“刚到。”
钟念点了点头,又说:“你怎么不叫我?”
梁亦封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我叫了,你没醒。”
钟念皱了皱鼻子,她睡意已经这么沉了吗?
见她一副怀疑自我的神情,梁亦封忍不住想笑。
哪里聪明了呢这人?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他手指轻敲了下方向盘,说:“走吧。”
钟念连忙提起袋子,打开车门,和梁亦封一同过去。
时隔多年,梁家已经生了很多的变化了。
房子里面的装修从以前的欧式变成了美式,装饰品崭新的摆放,室内干净整洁,墙上挂着的名画昭显出主人的身家不菲。
梁父梁母都在客厅和钟母谈天说笑,见是他们两个人来了,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梁母第一个过来迎接他们,她的语气热络:“钟念,你来了呀。”
钟念点头,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出来,“阿姨,这是给您的礼物。”
“哎呀来吃饭就吃饭嘛,还带什么礼物?”话虽是这么说的,梁母却伸手接了过来,打开,是一条项链,碎钻闪烁,适合她这个年纪的人佩戴。
梁母马上就戴上,到梁亦封面前炫耀:“好看吗?”
梁亦封冷淡的忽略她。
梁母撇了撇嘴,通过玄关处的镜子欣赏着,美滋滋道:“还是女儿好啊,你看,来家里还会给我带东西。不像儿子,养了这么多年,每次逢年过节送的都是银行卡。”
钟念看向梁亦封,他竟不解风情到这种程度?
梁母左看右看钟念送的项链,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她眼神一转,又扫到钟念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钟念说:“这是给叔叔的茅台。”
一旁坐着的梁父开心极了,他也没多少乐趣,就是爱喝酒,这下笑的眯眼:“还是女儿好啊,老沈啊,你这个女儿可真好啊。”
沈薇笑着:“是啊,她很好。”
钟念走过去,给钟母也递了一份礼物,“妈,这是你的。”
她或许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礼节方面处理的确实很好。
·
既然他们都到了,那么晚饭就开始了。
窗外夜色漆黑,突然卷起大风,吹得窗外树木簌簌作响,瘦削的枝桠在外面群魔乱舞。
室内灯火通明,没有人去注意外面的天已大变。
吃完饭后,两家家长在客厅吃水果闲聊。
梁母推着钟念说:“你的房间还在这儿,要不要去看看?”
好歹也是住了小半年的房子,钟念的心里也有些怀念。
梁母叫住正上楼的梁亦封:“你陪钟念去她的房间看看。”
梁亦封单手扶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钟念,水晶吊灯在他的眼里闪着耀光,他漠然一声:“好。”
钟念见他不是很乐意的样子,说道:“我自己可以的。”
梁母:“哎,反正梁亦封没事做,你俩这么久没见,刚好可以聊聊天什么的,对吧?”
“……”
哪有什么很久没见,她回来之后,见的最多的人就是他。
钟念硬着头皮说:“还是……不了吧。”
梁亦封不容置喙的催她:“快点。”
梁母推搡着:“快快快,上去吧,他等你呐。”
钟念就这样被推到梁亦封的身边。
他踩在两级台阶上,低低的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声线低冽:“走吧。”
“……好。”
梁家的别墅一共三层,一楼除了客厅厨房餐厅厕所以外,剩下的就是阿姨的房间和杂物间了。二楼是家里人住的房间,三楼是书房、健身房和玻璃花房。
钟念来的时候,就只剩两间客房了。
一间在梁亦封的隔壁,另一间房间太小,梁家父母觉得亏待了钟念。
因此,梁父梁母让钟念住在梁亦封的隔壁。
而彼时狂妄不羁的冷血少年,并没有拒绝。
钟念和梁亦封来到她的房间门口。
梁亦封停在外面:“你进去吧。”
钟念伸手打开门,预想之中的难闻经年尘土味并未席卷她的鼻腔,反而是一股很好闻的清新花香。
室内的一切未变,甚至她匆忙离开前来不及整理的书都没人动过,依然放在那个位置。
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上面是一张合照,
——十月初的运动会,运动会结束之后一群人拉着钟念拍照,等到钟念站稳之后,现梁亦封就在自己的身边。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梁亦封说:“你嘴边还有巧克力。”
钟念下意识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
“左边。”他喉结微动。
钟念舔了舔,又用手擦了擦,确认无误之后再看向他。
可梁亦封却像是不想看到她似的,头转到另一侧,侧脸清冷,浑身上下一股疏离气息。
钟念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可她不知道,她伸出舌尖舔的动作,差点让梁亦封就此失控。
恨不得,把她拉到看台下的器材室里。
她愿意最好,她如果不愿意,他就拿过绳子,绑住她的手脚,把她绑在椅子上,头散乱直至狼狈,衬衫纽扣全部一个一个的用嘴解开,少女的身上有着好闻而又特殊的体香,解扣的时候,他一定会吻她。
一遍又一遍地吻她身上的每一寸角落肌肤。
也就是那一刻,梁亦封意识到自己的人格缺陷以及病态性格。
想要占有,极致的占有,如果占有不了,那就要毁灭。
和她一起去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天的照片,两个人并肩而立,梁亦封目光幽深不知到底看在哪里,而钟念低垂着眉眼,一副清冷寡淡至极的模样,其他的人笑的咧开了嘴,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生动明媚。
只有他们两个,像是突然闯入的人群的外来者。
格外的格格不入。
钟念拿起相框,定眼看了看,倏尔唇角上扬:“这张照片还在呐。”
梁亦封靠在墙边,说话时漫不经心的,眼里却又情意铮铮,“嗯,这不是你的房间嘛?谁敢动你的东西。”
钟念说:“我只是来借住的。”
梁亦封:“差不多吧。”
钟念放下相框,又在里面转了一圈。
时移事迁之后,依然有人为她保留着当时的所有种种。
钟念在心里感谢着梁家父母。
她当然以为这是梁家父母做的,毕竟她在梁家时,两位长辈待她是真的好。
但再好,她到底是外人,是一个随时就走、一去难再回的人,他们那个年纪的人,是不相信人走了还会回头,不会在原地等待的。
只有梁亦封,以为她只不过是去过年,以为他旅游回来再过几天就能看到钟念,却没想到她是出国,是离开很多年,是归期未定。
他是一个很讨厌等待的人,但却心甘情愿的等了钟念这么多年。
说不清为什么,总有种她要回来的感觉。
他也总觉得,这世上,除了他,再也没有人会和她在一起。
这些年他也可以去找她,但梁亦封更希望钟念能回来。
所以他想就等等吧,反正他对她的爱,足够让他等到三十岁,到三十一岁的时候,他一定会狂到,直接去英国,二话不说就把她捆住,管她到底身旁有没有爱人,管她会不会恨他,他一定会对她做,他十五岁想做,却又没做的事。
但幸好,她回来了。
而他也没有失控到那种程度。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他在侵入她的生活,让她适应自己的存在。
·
钟念和沈薇要走的时候,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
大门打开,大风裹挟着雨洒了个满怀。瓢泼大雨哗哗落下,暗黑夜晚雨水砸在地上卷出一颗颗水花。
梁母拉住钟家母女二人,“在这儿睡下吧。”
沈薇倒是可以,但钟念……
她迟疑的看向钟念。
钟念蹙眉,因为是端午节,梁家除了老家远在南方海滨城市的阿姨没有回去,其他人都已经回家过节了,司机也是早早地离开。她没有国内的驾照,根本不能开车。
她走到梁亦封面前,难以启齿的开口:“你能送我们回去吗?”
梁亦封站在楼梯上,单手抄兜,慢条斯理的说:“我晚上喝酒了。”
这会儿是真没办法了。
钟念走到钟母面前,勉强一笑:“就在这儿睡吧。”她看向梁母,报以感激一笑,“梁阿姨,打扰了。”
梁母:“哎呀不打扰的,哪里打扰了哦。”
钟念和钟母原本是打算就睡在钟念之前住的房间的,但梁母劝阻着:“家里又不是没有房间,非得挤一间干什么?”她拖着钟母到了另外一边的客房。
钟念站在走廊和楼梯的交接处,看到自家母亲和梁母进了另一个房间,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继而转身往另外一边走去。
其实在这儿睡觉并不是难事,主要是这儿没有卸妆水、洗面奶、护肤品这些,而且钟念打开衣柜,衣柜里只剩下两套校服。
她回家过年的时候东西都带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两套校服,倒像是走之前就预感着自己要离开这里似的。
可她的离开,是毫无征兆,不在她原本的计划里的。
没有睡衣,实在不行,拿浴袍披着吧。
钟念想。
就在她对着衣柜呆的时候,房门突然响了。
钟念合上衣柜,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已经洗漱好了的梁亦封,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微湿,鬓角上还有透明的水珠缓缓滚动。他难得的没有带眼镜,近距离下可以看到他如墨的漆黑瞳仁,但缺少了镜片的加持,眼底的锐意显了出来。
有些人天生笑唇,有些人天生冷面。
世上千万人,总有那么几人被上天厚爱。
梁亦封手里端着一个置物盒,他递给她:“拿着。”
钟念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她低头,定睛一看,都是大牌的洗面奶和护肤品,而且这个牌子还是她十分钟爱的牌子。
钟念:“谢谢。”
梁亦封脸上情绪淡淡:“不客气。”
他说完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
钟念站在门内迟疑了一会儿,继而叫住他:“等等——”
梁亦封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挑了挑眉,“嗯?”他每每出这种单音节词的时候嗓音都格外的低沉,带了那么点鼻音,收音的时候音调上扬,分外迷人。
钟念深吸了口气,问他:“有干净浴袍吗?”
梁亦封有些意外,但又想起她衣柜里只剩两套校服,待会洗完澡没干净衣服换了。他在原地想了想,突然双眼一眯,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浴袍都是穿过的,但是有没穿过的衣服,能接受吗?”
钟念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梁母的,她说:“可以。”
梁亦封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慢悠悠的说:“我妈的衣服都是穿过的。”
“……”
“!!!”
钟念脑子有点卡壳,“那……是你的?”
梁亦封:“我还没穿过,所以,是你的衣服。”
钟念站在原地,她在心里嘟囔,可那也是你的衣服啊,怎么就成了我的衣服了?
等她嘟囔完,梁亦封已经进了卧室又再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件白色衬衣。他朝她缓缓的伸出手,白色衬衣上有着清新好闻的皂味。
见她迟迟不接,梁亦封微有不耐道:“就这么一件,穿吗?不穿就算。”
钟念想了想,他的衣服,还没穿过,其实真的没太必要纠结这个点。
她接过衣服,轻声朝他道谢:“这件算是我向你买的,等过几天我再还你一件。”
梁亦封点头,“你记住尺码和样式。”
两个人真的像是有借有还似的借贷关系。
有些戏,你愿意演,那我便陪你入戏。
梁亦封没再停留,转身就回了房。
而钟念也快速的回房卸妆洗澡去了。
洗完澡之后,她看向摆在一旁的白色衬衣,她光着脚踩在浴室的瓷砖上。浴室内空气潮热,雾气氤氲,她缓缓的向那件衬衣靠近。
迟疑之后,她拿起那件衣服,披上。
纽扣,从上往下系好。
把扎上的头松开,丝垂泄在身后。
她走到洗手台前,抬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衬衣并不是很长,刚刚好遮住她的大腿根部,走路之间动作稍大点甚至能看到更深处。她的皮肤很白,白到近乎透明,像是最上乘的白瓷一般。
最上方的两粒扣子没有扣,透过镜子能看到里面的优美曲线。
钟念拨了拨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衣服,钟念,别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