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掩上刹那, 隔绝了背后所有视线。一进门,赵离浓原本摇晃的身体倏地挺直,她将手中背包随手丢在书桌上, 自己走进浴室,关上门,低头双手撑在盥洗池盆沿上, 沉默良久后, 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在高墙之上,叶长明似乎自动排除了送钢笔之人的嫌疑。但钢笔是赵离浓常随身携带的物品, 她轻而易举能回忆起哪些天钢笔不在自己眼皮底下,除了何月生、严静水和危丽外,能进入实验室的人少之又少。赵离浓在脑中交叉比对信息后, 没多少人选。研究院的人无非和她有实验项目上的利益纠纷,偏偏她地位不高,只是初级研究员, 其实上面的高级研究员谁要想知道什么, 大可以安插人或直接观看外出行动记录仪, 太多手段可以用。赵离浓再将脑海中的时间点重新拨回从海域回中央基地那天,反而有一个未曾预料到的人之前行为却逐渐变得可疑起来。高墙上,她曾对董兴说何月生和严静水没有动机, 因为他们时常跟自己在一起, 而窃听器的功能则是供给想知道赵离浓动向和言语,却又无法跟着她的人。除去晚上回来见一面, 赵风禾无法知道赵离浓的动向, 且在她回来那天晚上进了房间, 有时间操作。家中不做饭,绝大多数时间她们都要去小区餐厅解决, 更没有喝牛奶的习惯。那天晚上,赵风禾突然拿出牛奶来热,也许是巧合,她喝过之后才产生困意。赵离浓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困意突然席涌,直接在书桌上趴下睡着,再睁眼时,是赵风禾在旁边推她,让自己去床上睡,说外面停了一会电,她拿来点亮的蜡烛。当时赵离浓一直以为是移觉通感残余的后遗症,并未多想。如今再仔细回忆,赵离浓隐隐才觉得哪不对。当然,这一切是巧合也未可知,所以赵离浓才有今晚试探一事。若赵风禾时刻注意门外脚步声是思女心切,那她对掉落背包的反应又显得过于刻意。常人听见背包掉落地的声音,多半会下意识看过去,以赵风禾的爱女之心,或许还会推着轮椅上前去帮她捡起来。偏偏赵离浓突然提及要喝牛奶,在装有录音笔的背包落地瞬间,赵风禾只扫了眼又极快收回了目光,大概想要避嫌,视线转移的速度太快,反而证实她知道背包内有异。她点开光脑,找到之前房子的物业管理员的联系方式,要问那段时间有没有停过电,想确认赵风禾那天夜晚口中有多少真话。但赵离浓即将把信息发出去时,又缩了缩手,将框中的信息全部删除,盯着光屏片刻后,她退出物业管理员的联系方式,找到叶长明通讯,请他帮忙查当初回来那晚小区的电是否停过。信息发出去后,赵离浓低头盯着自己摊开的右手看了良久。除了几道掌纹外,手心一片光滑,半点
看不出来曾经被异变水葫芦刺穿的痕迹。她缓缓收紧右手,抬眼看向镜中的人,眉眼依旧熟悉,没有当初的苍白,多了几分血色。单看脸,赵离浓找不出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有何不同。——赵风禾怀疑她不是这里的“赵离浓”?一个母亲认出自己的女儿被掉包,所以用窃听器窥查,这个理由似乎也并无不可能。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的“赵离浓”是什么样的人,只能从赵风禾的只言片语中猜测,曾经的“赵离浓”有些倔犟执着。赵离浓转过身靠在墙面上,伸手将花洒打开,指尖悬停在“叶队长”的通讯上,最后往下滑,找到了一串号码。赵离浓没有备注,怕被其他人发现,但“纪照”或者“纪老”两个字,她也不想用,便一直用着号码。“小赵?你怎么还没睡?还在工作?”江习接到赵离浓的通讯,不等她出声,先问了一堆,“什么声音?怎么一片雾气,你在哪?”“浴室放水,快要休息了。”赵离浓问道,“师兄,你有没有查过赵风禾?”有的事牵扯起来,不好对叶长明说,比如她不是这里的“赵离浓”。江习半坐靠在床头,戴着一副眼镜,双腿上还放着本书,他听见赵离浓的问话皱眉:“怎么了?”“她可能知道我不是原来的‘赵离浓’。”江习推了推眼镜:“之前查你的时候,随便查过她,没什么特别的。因为赵风禾在参加研究员考核前期,似乎和一个男人跑去基地高墙之外,被异变植物伤了双腿,后面受到打击,过得一塌糊涂,一度在下城区生活,导致你的资料也不多。”“师兄,麻烦你将这些资料发我一份。”赵离浓道,“我想看看。”“好,我找找发给你。”江习望着光屏对面被雾气遮盖了大半脸的赵离浓,“小赵,有什么要和赵风禾谈的,你都可以叫上我。”赵离浓点头:“谢谢师兄。”“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师妹。”江习看着她的眼睛,极其郑重道,“小赵,导师不在了,我做师兄的该照拂你。”“我知道。”赵离浓抿唇。很快,赵离浓便收到了江习发来的资料,多半是一些表格,填来用在医疗和上学的表。医疗的有一张赵风禾的,还有几张赵离浓几个年龄段的疫苗接种记录表,照片上可以看得出是两人。至于上学表格,“赵离浓”只上了小学,后面似乎一直都是赵风禾在家自己教,所以只有一张。如江习所言,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在这些资料上看不出原来的“赵离浓”是个什么样的人。等到赵离浓从浴室出来时,叶长明回复了之前的消息。叶长明:【调了那天晚上的停电记录,工作人员说显示停了。】叶长明:【不过,董兴去查了,说有修改的痕迹。】叶长明:【关于钢笔中的窃听设备,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赵离浓回他:【还不确定,研究院
的监控还要麻烦叶队长调查。】她不确定赵风禾是不是因为察觉自己不是“赵离浓”,所以想用窃听器调查验证。若是这样……这件事没有必要再查下去。赵离浓更希望叶长明能从研究院监控记录中发现端倪,是旁人做的,而不是赵风禾。……两道黑影如入无人之境穿梭其中,很快他们来到监控总控室。“老董说你直接刷白卡,他弄好了。”滴一声,总控室大门开了,一道黑影倏地移了进去,另一道黑影站在大门前,四下守着。支明月悄无声息找到一台监控数据光脑前,输入准备好的ID,打开调取监控记录。“好了没?”昆岳在外面压低声音问,“还有五分钟,就有巡逻守卫队过来了。”“马上,在传输。”支明月看着亮起的光屏上一连串地点数字名称看得头大,干脆一股脑全部勾选,反正传送速度快,她数据储存盘也够大。“快点,我还要回去睡觉。”昆岳蹲在外面,不忘八卦,“队长真带小赵研究员去最南面的约会圣地了?”支明月站在光屏前等着数据传输完毕,她扭头:“去了,老董亲眼看见的。”“啧啧。”昆岳摸着下巴,十分感慨,“我记得好几年前,我们去带新人,队长还无情惩罚了一对去最南面约会的情侣吧,队长堕落了。”“像是掩人耳目办正事。”支明月见到传输进度条到了百分之百,伸手拔出数据储存盘,塞进口袋,“好了,我们走。”她快要走出大门时,突然停下脚步。“怎么了?”昆岳探头进来问。支明月抬手摸了摸后颈无端竖起的寒毛,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按在腰间别枪处,转身扭头打量监控总控室半晌,最后视线落在对面没有关紧的窗户上,才重新往外走:“没事。”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整个监控总控室从来没有人进来过。约十分钟后,监控总控室传来一声撞击声。月色透过玻璃窗户洇了进来,大型监控数据机器背面阴影下,两个人绞在一起,相互制伏。何月生扭住佟同双手,他整个人被藤蔓紧紧捆住,却丝毫不在乎:“现在杀了零队的人,事情只会闹大。”“不杀他们。”佟同眼中杀意毕现,“应该杀了你!”何月生嘴角下撇,骤然松开制住佟同的手,不做任何抵抗:“行,你杀了我。”原本藤蔓已经缠住了他脖颈,何月生松开手后,佟同反而逐渐收回了藤蔓,双手复原。“你不一样。”佟同露出两个酒窝,“干妈说杀了你,我才会杀你。”“干妈?”何月生嗤了声,靠在机器背面,望着窗外皎白月色:“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她的实验体?”“与你无关。”佟同没有回他:“有关我的监控早被删除干净,你在做无用功,别想帮着赵离浓。”何月生烟瘾犯了,从口袋中翻出硬质水果糖,剥开包装,将糖塞进口中,他举起双手:“我
不管了,回去睡觉行不行?”佟同站在阴暗中盯着他往外走去,始终没有再动手。何月生双手插兜,避开走廊几个监控,绕出这栋楼,大摇大摆往外走去。他用力咬碎口中的硬糖,冷嗤一声:“要当几个人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