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们相比,我就是命好,他娘的投了个好胎!”
徐盼又正色道,“要不是有个好...出身!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哪能赶得上诸位兄弟?”
“我跟家里人闹别扭跑了出来,若不是赵百户收留我当兵了,我就得饿死!从了军之后,那点所谓的军功,也是跟着兄弟们一块杀出来的....”
“大人!”那老兵赶紧道,“小的可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徐盼温和一笑,他的目光再次逐一扫过,“你们都是好样的!跟你们一比,我呀....就是命好!”
说着,他再次笑笑,“但不管我是谁,我以前过的什么的日子,我现在跟你们在一块...”
“对!”
赵安又大声道,“大人可以不用跟咱们在一块的!这事我知道,当初二爷可是想着把大人送走的.....不让他在这犯险。人家这样的出身,用得着跟咱们大头兵一样,提刀子砍人,身上滋滋冒血挣断头钱吗?”
“千户大人说了好几次,要死也死在咱们前面,说不死就带咱们回家!”老王大哥也道,“人家命比咱们金贵多了,也在这跟咱们一块拼命呢!”
是的,这个理儿所有人都懂。
越是平凡的人其实越知道,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他们都知道,在他们的平凡之上注定存在着那些不平凡的人。
出身豪门皇上太子看着长大的千户大人可以不用来,他不来依旧是荣华富贵人上人。
可他还是来了,还是跟着大家伙在一块。
此时大家伙的命,都是一样的!
“您说....”
先前问话的小兵又开口了,“您说咱们能守住吗?”
“能!一定能!!”
徐盼喝口热汤,递给边上的兄弟,“咱们兄弟同心,就一定能!咱们不光能守住,等援军来了还要杀出去,一雪前耻!”
说着,忽咧嘴一笑,“等杀退了鞑子,我带着你们去京城....去我家庄子上看看,去我家宅子里住几晚.....跟我吃一样的饭,我带着你们下馆子。”
随即,他看向那个稚嫩的小兵,“没媳妇吧?呵呵,我家里很多好看的丫头。你要是立功了,我给你挑一个!”
“啊?”
那小兵先是一愣,而后马上涨红了脸很是不知所措。
“完蛋玩意!”
老王大哥骂道,“你不敢要我可要啦?”
“你滚一边去!你家里不是有婆娘吗?”赵安骂道。
老王大哥突然泄气,咧嘴道,“我是有媳妇,可这时候我媳妇在家....指不定他娘的跟别人干啥呢?”
“还能干啥?”
那稚嫩小兵懵懂,“嫂子肯定在家伺候老人养活孩子喂牲口呢呗?”
“哈哈哈哈!”
周围一阵欢畅的大笑,粗汉们笑得东倒西歪。
“兄弟们!信我...”
徐盼指了下自己的心口,“打了胜仗去我家,我安排你们!”说着,又郑重的说道,“我会在皇上,太子爷,太孙殿下面前.....说出你们的名字!”
然后他指着一个老兵,“告诉皇上老爷子,有这么一个人,叫李老七,杀敌七人....他家有几口人,几亩地,日子过得好不好?”
“我还会告诉皇上老爷子,你们....我的兄弟,都他娘的是堂堂正正的好汉子!”
忽的,周围的喘气声就粗了。
粗汉们各个瞪着牛眼,在那运气。
而此时,徐盼低头,无意间看到手指上,朱高煦所赠的戒指。
王骥错了,朱高煦之所以把这枚代表着印信的戒指给徐盼,并不是真的心血来潮的传承,而是一种认同。
朱高煦是在告诉徐盼,别人不认你,我认你是我的血亲!
正如眼前这些籍籍无名的军汉,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没人认同!
我知道我是卑微的我是平凡的,但我也渴望高高在上的人,给予我一点点的认同......
突然,城头有军士呐喊,“贼军来了!”
~~
哗啦!
休息的明军瞬间起身,神情戒备。
就见从察合台军中,纵马而来十余骑,人人都是华贵的棉袍头戴金盔,纵马来到亦力把里城下。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国相塞义德大人有话说!”
有察合台骑兵,在城下纵马大喊。
“且慢!”
王骥手持宝剑站在城头,阻止了要放冷枪的士兵,“听他狗日的咋说!”
“你们汉人讲上天有好生之德!”
卷发高鼻碧眼的赛义德在城下呐喊道,“两军交战各有死伤,值此双方罢兵休整之时,鄙人想要收殓战死将士的尸体,拯救伤者,不知贵军可否行个方便?”
“收你娘的尸,老子把你变成死尸.....”
一老兵刚开口,就被王骥呵斥,“小家子气...咱们可是大明!”
此时又听赛义德喊道,“鄙人身为察合台国相,可以保证所言非虚.....我将派出一百人,不带兵器来到城下。若食言,我不得好死!”说着,驻马在城下,“我就在这......我会一直都在这,在收敛我军士卒的期间,但凡有越界的动作,你们尽管开炮放箭...”
城头一片沉寂,王骥冷笑,“他娘的,想不到鞑子之中也有这种英雄人物!”
然后他收起宝剑,背着手道,“可!”
“大人!”
朱冕等大将大惊失色,赶紧道,“不可呀...他们收敛战死之人是为了他们一方的士气。可是下面还有咱们的人,咱们一搭眼就能瞧见城下战死的都是自己弟兄,那军心还要不要了...”
“他收!咱们也收!”
王骥大声道,“把跌落城下的弟兄也收回来,在城内安葬!”
“末将愿往!”
徐盼请缨出列,大吼道,“末将去!”
~~
吱嘎吱嘎,城头的搅轮发出刺耳的声响。
绳索吊着几个大筐,装着数十名明军,顺着城头缓缓的落地。
天色已然大亮,雪地变成了血地。
满是察合台人的尸体当中,几具明军的尸体格外显眼,直至战死他们依旧死死的攥着手中的兵器,或者抓着某个敌人的肢体。
“杜格拉特部铁木尔!”
察合台一方,一名带队的汉子,对着徐盼行礼。
徐盼抱拳,“大明,徐盼!”
说完,徐盼弯腰把一名战死的明军抱起,平稳的放入竹筐当中,且合上他睁开的眼帘,“兄弟,咱们回家了!”
城头上,无数官兵探头出来,默默的注视着。
远处察合台人的大军之中,忽响起一阵低沉的歌声,如泣如诉,像是对亲人的思念,又像是对家乡的告别,也像是告慰先祖,还像是婴儿啼哭...
听不懂,但也动容。
吱嘎嘎,城投的搅轮转动着。
明军的尸体,缓缓上升。
城头上瞬间伸出无数双手,用力的颤抖着。
陡然,一阵响亮悲怆的歌声,在亦力把里的城头响起,将察合台人低沉的歌声掩盖。
徐盼抬头,就见王骥披头散发正在放声大歌。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瞬间,徐盼眼眶热了。
王骥唱的是屈原......
是从先秦就流传下来的诗篇。
呼,一阵风涌起。
日月之下,无数人跟着王骥大声唱着,“归来!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