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开始跑后,江荇仔细看,才看清它们的模样——菌伞与菌柄都是淡黄色,长出来的腿也是半透明的淡黄色,看着很秀气。
它们没有五官,也没有嘴,长出的两条长腿颇像火柴棍,一迈一迈跑得不算慢,最前面那朵兰芳菌跑出橘猫的捕猎范围后,直接往土里一钻,整个没了影。
橘猫盯着诡异的蘑菇,转头朝江荇,小声而气弱地叫了一声:“喵?”
江荇弯着腰摸了它的脊背一把:“别怕,这菌子不咬猫。”
“真的?”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驭兽经》记载的兰芳菌,食之身轻。”
橘猫绿色的眼睛“噔”一下亮起来,舔舔嘴唇:“能吃?”
“能记载《驭兽经》上的食材,应该挺好吃……”
橘猫听到这里,“喵嗷”叫了一声,压低脊背,后腿一蹬,直接蹿了出去,扭着肥屁股,四爪交替得飞快,跑去抓兰芳菌。
兰芳菌发出“叽叽”的叫声,两条细长腿飞快交替着,艰难地顶着菌伞菌柄,试图往土里钻。
江荇看了几秒,发现这些兰芳菌得找到裸露在外面的泥土,才能成功钻进泥里。
他发现后,快走两步,往前围堵兰芳菌,堵到后,一手一朵,将兰芳菌抓起来,放进背筐里。
兰芳菌一被抓住,两条长腿立刻缩回去,放在背筐里的时候,和普通菌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江荇动作快,橘猫动作更快。
它追上兰芳菌的时候,根本不抓,只伸出粗壮的脚爪往前拍去,直接把兰芳菌拍得东倒西歪,弹动着两条长腿试图翻身。
奈何它们的菌伞和菌柄对于细长腿来说,实在太过肥厚沉重,它们动了半天,也没能成功翻过身来继续跑。
后面赶过来的江荇直接抓起它们,将它们放到背筐里。
好半天,江荇和橘猫将看到的所有兰芳菌都捡到背筐里了。
江荇数了一下,一共三十七朵。
他看着背筐。
橘猫颠颠地来到江荇脚下,爪尖抓着他的裤脚,两三步爬到他肩头,脑袋挨着他脑袋,和他一起看背筐:“怎么了?”
“不知道兰芳菌是不是山神养的。”
“啊?”橘猫转头看江荇的侧脸,猫眼圆瞪,“这是我们不能吃它的意思吗?”
“先问一问,也有可能是自己长出来的菌子。山神不是送我山上行走的资格?我采点菌子他应该不会有意见。”
“要怎么问?”
“喊一喊?”
橘猫当真,从江荇身上跳下来后,跑在前面,“喵嗷”,“喵嗷”地在山林间喊了起来。
林子并不算安静,鸟鸣、虫叫、水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橘猫的声音并不算突出。
江荇侧耳细听,没听到什么回应。
一人一猫往山上又走了一段,还是没能唤出杭行一。
江荇热得不行,他皮肤薄,显得脸颊很红,橘猫担心他脸是不是要出血了。
橘猫则不擅长长途奔走,今天又爬山又追赶兰芳菌,它早累得粗喘。
江荇见实在找不到杭行一了,一把捞起橘猫,抱在怀里:“算了,先不找,我们回去。”
“喵嗷,我自己走。”
“我带你一段,你再自己走。”
江荇抱着猫慢慢下山,在下山的时候,他还用棍子在泥土上给杭行一留了好几处留言,期待杭行一能看见。
他怀疑杭行一出门去了,今天根本不在山里,要不然他们动作那么大,杭行一不可能看不见。
回到家,江荇看着背筐里的兰芳菌犯难。
除不太清楚这是否是杭行一养的菌子外,他还不确定这菌子有没有毒。
贸然吃一种陌生的菌子,很明显是鲁莽行为。
橘猫看着筐子里肥肥嫩嫩的菌子,馋得绕着背筐走来走去:“山神大人今天是不是真不在家啊,要不然我再喊一下?”
“今天不是喊了半天?”
“那也没别的办法啊。”橘猫蹲下来,遮住自己的脚爪,小声喵了一声,“要不然我们去捉广阳鱼?他要是发现广阳鱼被捉了,就来找我们了。”
江荇没想到它为了吃一口兰芳菌,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倒是怕不是来找我们,而是来找我们算账了。你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还真有,不过我不确定有没有用。”
江荇说完,站起来回房间拿了纸笔出来。
橘猫问:“写信吗?”
“不是,画画。”
江荇拿出笔,坐在椅子上,回忆了一下当日杭行一的穿着,而后刷刷几笔,在白纸上将杭行一的轮廓画了出来。
橘猫蹲在椅子扶手上看着,越看眼睛瞪得越圆:“山神大人!”
江荇“嗯”了一声,继续落笔。
身形画出来后,他细化脸部,耳朵、鼻子、嘴唇、下巴、头发。
等一切都画好后,他放远了看,感觉整体画面协调后,这才伸出手,小心地给这幅画点上了眼睛。
杭行一的形象跃然纸上,仿佛能从画中走出来。
橘猫吃惊地看着江荇:“你还会这个?”
“读书的时候学了一下,画得不好。”
江荇将画小心贴在客厅的墙上,又将桌子移到墙边,在桌子上放上干果、鲜果、零食,又去拿了过年用剩的香过来,虔诚地插在装有米的纸杯中,给杭行一上了三炷香。
橘猫等他祷告完,奇问:“这样行吗?”
“好歹是山神,应当能受香火吧?”江荇盯着杭行一的画像,“尽人事听天命。”
橘猫:“……”
江荇上完香,简单炒了蛋炒饭,开了鱼罐头,和橘猫分吃完后,午睡去了。
他下午被门铃吵醒,喊橘猫去开门:“谁啊。”
“杭行一。”杭行一磁性的声音响起。
江荇没想到,一幅画,三炷香真将杭行一给召来了。
他穿好衣物出来:“山神大人。”
“叫我杭行一。”
江荇改口,带他进屋,要给他泡茶。
杭行一盯着堂屋正中贴的那幅画像,表情颇为一言难尽。
江荇耳尖瞬时有些发红,轻咳一声,走过去要去揭下那幅画像:“刚刚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杭行一沉默了。
片刻后,他反手一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小把香:“以后要找我点这香,画像就不必了。”
江荇连忙接过,岔开话题道:“杭……行一哥,我今天上午捡到了一种特殊的菌子,你来看看能吃吗?”
“我看看。”
“是兰芳菌,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
江荇带着杭行一走进厨房。
他怕兰芳菌又长出腿跑了,特地在背筐上盖了个大篮子,上面又压了块砧板。
此时打开大篮子,淡黄色的兰芳菌静静躺在筐底,数量一个不少。
“就是这个,我看《驭兽经》上说兰芳菌食之身轻,不知道有没有认错。”
“没认错,就是它。”杭行一看了一眼,“山里每年都会长,早上冒出土,傍晚就凋谢了,要找到它们还需要一点运气。”
“凋谢?”
“嗯,‘朝菌不知晦朔’,兰芳菌就是这么种菌子。我也好些年没吃了。”
“还有这么一种说法?那晚上一起留下来用饭啊,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
“我刚从外地赶回来,得先上山一趟。”
“你傍晚的时候下来吃饭就行,我来做。炒腊肉行吗?”
“可以。”杭行一顿了顿,说道,“腊肉不咸的话,可以多放一些。”
江荇送他出去,笑道:“我煮一煮,腊肉就不咸了。正好橘禅也不能吃得太咸。”
橘禅是橘猫的大名,小名是橘馋馋。
杭行一点头:“我晚上再来。”
江荇挥挥手。
杭行一走出几步,回首时,江荇仍站在大门口,身后是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院子。
青年、蓝天、院子、出墙的树,好像一幅画似的。
杭行一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他行走人间,还是第一次有人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