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看不到尽头。
当周白榆迈开脚步,走出第一步的时候,道路的景象变了。
在a区众人眼里,姜闲雾走出了第一步,站在了第二级的台阶上。
但对于真正跨入登天之路的周白榆而言,他仿佛踏入了第一个世界。
无尽的道路上,出现了末世之下,城市残破的景象。
景象的正中心,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朝着截然不同方向开始奔跑,越走越远,再难交汇。
二人在临襄的避难所长大,原本是作为缝身的预备食材。
缝身是会培养一些小孩子的,让人类不断生育,生出来的孩子,如果在成长过程里觉醒出特性,便会被缝身预备为食材。
但某一年里,由于92号楼的腐败种忽然崛起,那个名为白灵的腐败种,揭露了缝身的真相。
很多人愿意继续沉沦在缝身统治下,也有很多人,决定离开这个吃人的地狱。
兄弟二人也就此离开。登上了末日之旅。
他们朝着松江那边前进,据说当年在松江海港,有一艘巨大的规避末日的游轮,宛若方舟一般。
他们渴望见到那艘游轮。
哥哥只比弟弟早那么几分钟出现,但似乎,就那么几分钟,就是哥哥永恒的优势。
一路上,靠着哥哥的判断,靠着哥哥矫健的身手,靠着哥哥特性——死亡幻影,他们的逃亡虽然充满了惊险,却最终还是来到了松江。
可忽然有一天,二人遇到了深度腐化级的怪物。
死亡幻影显现出的景象……很不好。
兄弟二人,必须有一个人去引来那些仿佛变异的巨型螳螂一样的怪物。让另一个人活下来。
察觉到这一点,哥哥深深叹了口气:
“小不点,咱们来比比,谁跑的更快。我走远路,你走近路,你不是一直想赢我一次吗?”
弟弟和哥哥其实一般高大,但晚出生几分钟,就变成了弟弟,他心里一直都存着与兄长竞争的意思。
“是你说的啊,伱要是输了,我就要当哥哥。”
“好啊,一言为定,沿着那条路一直跑吧,朝着那片海滩前进,在抵达那里之前,谁也不要停下来,可别跑的太慢哦,我……会在终点等你的。”
“再见了啊,小不点。”
这是兄弟最后的约定。
十几年来,这对兄弟竞争过无数次。
比谁先能找到食物。比谁先能够从疾病中恢复过来。比谁先能够振作,比谁先能够找到安全的据点……
两个普通的人类,一路上从临襄,跑到了松江。
哥哥总是获胜,只要是竞争,他都表现出了强大的实力。
弟弟最后的记忆,便是不停奔跑,当举着镰刀的怪物出现的一刻,他惊慌失措。
可他回头,却看到了怪物朝着哥哥所在的方向跑去。
那是何等惨烈的画面,他看不清那到底是多少只如同螳螂一样的怪物。它们密密麻麻的涌向一个地方,也不知道松江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腐败种。
弟弟不停的奔跑,跑着跑着就流下了眼泪。他已然知道,兄长为什么会忽然要玩这个游戏,他也已经猜到,兄长的结局是什么。
他的双腿早已经痉挛,却还是不断在奔走,朝着那片约定好的沙滩跑去。
他终于第一个抵达了终点,人生第一次,他赢过了兄长。
可直到后来,加入欢乐之国后许久许久,他都没有笑过。
……
迈开了第一步,周白榆感受到了这种沉重感。
弟弟在看到怪物的一刻,就已经知道了兄长的结局了吧?
兄长又是以什么心态去坦然迎接死亡的?
经历末世的时候,遇到张郝韵的时候,他都想过,要在残酷的末世里,为人类打下一片未来,那就要学会变得冷漠,学会将生命分出价值。
什么样的命值钱,就保留什么样的命,遇到危机时,什么样的命不值钱,就牺牲掉什么样的命。
兄长绝对是比弟弟更强大的存在,有着特性死亡幻影的他,活下来能够创造的价值一定更高。
那个兄长,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就好像历史上有很多强者去弱者而死,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更高……
但对于那个兄长而言,他只有一个念头——哥哥就该保护弟弟,从来如此,天经地义。
只是走了一步,周白榆便已经感受到了这登天之路的艰难。
他仿佛既经历了弟弟的视角,也经历了兄长的视角。
眼前的一切画面,开始一点一点分解,末日的光景,最终如同瓦解的星辰一样,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光点。
这份悲伤化作的“光点”,仿佛有了实质性的重量,压在了周白榆的身上。
让周白榆的下一步,变得沉重而艰难。
而这只是第一步。
周白榆背负起光点,开始了第二步,第三步……
画面再次出现在了松江市。
这一次,周白榆看到了一个身体瘦弱的女人,在楼宇坍塌的一刻,拱着背,如同桥梁一样,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下。
血液与眼泪,从女人的鼻口与眼角跌落,落在了孩子的身上。
尖锐的钢筋,已然将女人的脏腑击穿,在楼层之上,怪物正在狂暴的战斗。
腐败种与魔物,或者腐败种与腐败种,它们之间往往都会爆发冲突。
这些怪物的战斗,或许就会波及那些躲在角落,担惊受怕活着的人类。
女人的眼神变得涣散。
孩子看着母亲竭力保持着的笑容,忍不住想要哭泣。
但女人还是强行的,用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难以想象,这么瘦弱的身躯,如何承载着庞大的石料与钢筋,将一个孩子护在身下。
母子之间,就这么保持静谧保持了许久,直到怪物离开。
那一瞬间里,压在女人身上的巨石并未被挪开,但女人心里的巨石已然卸下。
“对不起啊……妈妈好像不能再保护你了。”这是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她闭上眼后,身躯却仿佛还在用力,竭尽全力的,为自己的孩子抵挡着倾塌的世界。
孩子终于抑制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对不起您啊……”
曾几何时,这个女人也是很漂亮的,一路上为了逃亡,为了养大孩子,她并没有选择和其他人为了活下去的人一样,易子而食。也没有将累赘一般的孩子抛弃掉。
相反,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孩子。她的身躯变得更加瘦弱,皮肤也变得干枯黝黑。
见证着这些变化的孩子,曾经也哭泣着说过:
“我偷走了妈妈的青春。”
女人只是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很酷的说道:
“不是这样哦,恰恰相反,你是妈妈的第二个青春。”
孩子泣不成声,想着无论末日多么艰难,自己也要和母亲一起活下去。
但如今,他已经无法兑现这样的承诺。
他开始放声大哭,悲恸的哭声,响彻在城市的废墟里。
最后,他来到了欢乐之国。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消散,再次化作一团光点。
这次的光点比上一次还大一些,两团光点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更为巨大的光点。
它们压在周白榆的身上,背负着这些光点的周白榆,脚步变得更为沉重。
周白榆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带着这些人的悲痛,朝着终点走去!
将可以恸哭,可以悲伤的权利,还给他们!
一想到这些足以铭记一生的悲剧,在他们回忆起来时,却只能发出欢愉的笑声,他就愤怒无比。
这样的愤怒,赐予了周白榆无限的力量。
他的脚步不断迈开。
在b区每个人眼里,都看到奇迹一般的事物……
老者的双眼瞪大,难以置信。
这是何等坚定的步伐,曾经经历过登天之梯,只在几步间就感觉沉重无比的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这样攀登阶梯!
就连当初的哈维,也没有办法走得如此决绝。
姜闲雾就像是一个无情的攀登者!面对着不断汇聚的悲痛,竟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样,不断的迎难而上!
周白榆走得并不轻松。
他始终咬着牙,靠着胸中的那团火,不断朝着天梯的顶端靠近!
这一路上,他身后的光点越来越多。
他看到了末世之下,为了弟弟牺牲自己的兄长,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母亲。
也看到了一诺千金,背着残缺的爱人不断逃亡,一路上始终不离不弃的情侣,只是到了最后,双腿残缺的妻子,主动挣脱了丈夫,凄厉的嘶吼着要求丈夫离开自己。
因为她不想再以一个累赘的方式,拖累着这个还有无限希望的人。
末世之下,惨剧何其多?
他们有的人来自临襄市的避难所,有的人则来自其他被魔族统治的区域,又或者一些并不稳定充满内斗的人类区域。
他们内心都心存一个愿望——找到一个真正的避难所,一个可以抵御末日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们对所爱之人,不离不弃,相互扶持,他们竭尽一切可能,就是为了让对方活下来!
但人生于世,岂能事事顺心尽如人意?
他们大多在最后,就在见到终点之前……永远失去了至爱之人。
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带着笑容走上欢乐之国的。
因为末世之下,哪里可能有真正欢乐的个体?
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悲剧,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死别……
周白榆身后的光点越来越多。
父母,妻儿,亲朋,人世间的关系其实就那么几种。
人间的悲剧,其实也就那么几种。
但周白榆还是觉得,每走出一步,都会带来巨大的遗憾。
这些遗憾一度曾让他的脚步渐渐不那么快,想着……要是可以逆转那些悲剧的历史该多好?
他真的很想停住,内心积压着的巨大情绪,让他很想宣泄出来。
但随着他背负着的光点越来越多,原来越巨大,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些依靠。
起初那些光点只是一团球状的光,但随着它们不断汇聚,周白榆才看见了它们的轮廓。
锤石。
这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汇聚的悲,并不是压垮自己的沉重阻碍,而是敲响那口钟的钟椎!
他所承载的东西并非纯粹的累赘,而是终将成为击破这个虚妄之国的力量!
看到希望的周白榆,在攀登之路上大喝一声,仿佛又有了无尽的力量。
他一级一级往上,这座悬空之国的所有悲痛过往,在他的脚步下一点一点呈现,最后被他尽数吸收。
漫长的,始终看不到尽头的无尽长桥,也终于在一刻,浮现出了对岸的光景。
但接下来,周白榆迈开脚步后,却没有再看到那些惨烈的,充斥着巨大遗憾的悲。
阶梯就像是忽然间变换了属性。
在无尽长桥的尽头里,他看到了美好的事物。
仿佛是五月的一个下午,温和的阳光照在了周白榆的身上。
他就躺在家里阳台的那张摇椅上。
母亲在玩着世嘉机的梦幻之星4,父亲周泽水讲述着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
他曾经就给周白榆小时候,讲述过关于高塔的故事。
后来,他又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病城里的故事。
再到此刻,周泽水缓缓讲述末日降临后的故事,让周白榆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
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他们只存在于故事里。
在这个世界里,许多记忆出现在了周白榆脑海里。
江纵横依旧在高高在上,拥有巨大财富的他,和李嫣然成为了夫妻。
有趣的是,二人都喜欢玩游戏,在游戏里,江纵横创造了一个叫未来之门的公会,李嫣然创造了一个叫神姬会的公会。
叶羽在现实世界里,取得一次散打冠军后,带着伤病退役。
但退役后,他做起了武术教练。偶然一次射击馆里,他发现自己对于命中靶心这种事情,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凌寒酥成了周白榆的邻居,印象里,好像这个网名叫雪妖的女孩一直傻乎乎的。
张郝韵偶然被星探看见,认为很有明星气质,于是被邀参加一次综艺节目,意外的获得大量人气。
也因此,她父母对她做过的事情,开始一一曝光,同情,外加独立的人设,让她迅速走红,且摆脱了始终不爱她的父母。
段困每天接着各种不同的活,虽然获得不富裕,但他本就是一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
国外某个醉鬼,偶然间因为颓废的气质,被邀请参与美式惊悚奇幻剧《康斯坦丁》的拍摄,由于长得和导演预期的一模一样,就力排众议,直接被排为了男一号。
周白榆感受着脑海里的记忆,感受着父亲讲述的那个奇怪的故事,也感受着这里的温暖宁和……
他真的觉得很美好。甚至就连手机里,前同事李萍发来的邀约一起吃晚饭的消息,也是那么恰到好处。
不久前他一路走来,承载着无数人的悲痛,他多希望这些悲痛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多希望在某个阳光温和的午后,他在阳台惊醒,然后擦去嘴角的口水,会心一笑,一切恍然如梦。
但他摇了摇头。
下一刻,这个世界在他越发清醒的认知里,变得再无吸引力。
“波露克,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这句话仿佛是某种咒语,瞬间让周白榆所在的这个世界,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蛛网一般的裂痕迅速蔓延扩散,巨大的天际里,猛然间浮现出一段长桥的影像,以及一张美丽的脸。
魅魔,波露克出现。
当无尽的悲伤无法阻止周白榆的脚步时,在欢乐之国已然是欲望化身的波露克,便会挟裹着无尽的欲望,阻挡攀登者的脚步。
“你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你应该知道,我赋予你的虽然是欲望的假象,但只要你愿意放弃戒心,你可以沉浸在这个世界里,我会尽可能让它足够真实。”
“你不想你死去的同事活过来吗?你不想那些伙伴们,有着安稳的未来吗?你不希望这个世界的一切灾难,都是一场梦吗?”
尽管有着诸神秘宝的守护,周白榆可以将任何对自己施展魅惑,洗脑,记忆转变的人都拖入梦境里。
但欲魔与魅魔的结合者波露克,她并非主动的入侵,而是它早已经在不断神授的过程里,和阶梯融为一体。
确切来说,它的存在本身,就会勾起人无限的欲望。
它的每一句话,都不需要刻意的入侵什么,改变什么,本就会引发无限的遐想,让人忍不住,沉沦在欲望里。
它是魅魔女皇蕾娜最伟大的作品,魅魔与欲魔的融合种。
加上一直以来,它都在激活诸神秘宝永恒笑语,这也让它获得了巨大的助力。
挟裹着无限的欲望,让它能够创造出人们内心的理想国。
它便是阶梯最强的守卫。它就是阶梯的另一个规则!
周白榆并不否认,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天堂,他希望天堂就是这样的。
他的脚步,没有因为悲伤而停下,却因为这些虚幻的美好,暂时放弃了前进。
可很快,波露克诧异的发现……
规则没有修复这个虚幻的理想国。
周白榆朝着裂缝前进,整个世界裂痕,越来越多。
他缓缓举起那些汇聚在一起的悲伤,那是何等巨大的钟椎!
骤然间,整个理想国里的一切,都在那团巨大的光芒之下,开始消散溶解,仿佛融化的泥土!
“波露克,你创造的这个世界固然很好,但与我何干呢?”
“如果我真的停留在这里,那些我背负起的这些沉重,到底算什么?”
“那些忍辱负重,为了他人能够活下来牺牲自己的决意,又算什么?”
他的语气渐渐高亢,眼神也迸发着怒火:
世界已然不再是原本的模样,周遭变回了无尽长桥的景象,波露克巨大的身躯,横栏在长桥的对面。
另一边的周白榆显得无比渺小,但背负在他身上的那些巨大的光团,并不渺小。
“你听到阶梯之下,所有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了吗?”
“他们在笑,不是他们已然接受了命运的苦楚在笑着面对人生,也不是这狗屁的欢乐之国里,自发形成的乐观。更不是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欢笑与快乐。”
不知何时,巨大的光团底部,出现了一道锤柄。
波露克不敢相信,周白榆以无数人沉重的记忆为锤身,以愤怒为锤柄,竟构建出一把击碎欲望与扭曲的武器!
破尽一切的一锤,伴随着周白榆的咆哮声,直接朝着波露克构建的巨大身躯砸去!
“那是他们撕开层层血痂,被剥夺了最后尊严,苟延残喘的——”
“悲啊!”
波露克巨大的幻身在这一刻轰然破碎!它不敢相信,裹挟着如此巨大的欲望之力,才创造出了如此美好的理想国,竟然就被这个男人……一击轰碎。
这一瞬间,它意识到了一件事。
当年哈维为什么可以和欢笑与快乐之神的神器对抗?
如今姜闲雾击碎自己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它已然化身为阶梯的一道规则,却发现,自己对阶梯的另一道规则……是如此的陌生。
波露克只知道,登上阶梯的人,会承载着无数人的悲伤。
心智不坚定的人,会被这股巨大的悲伤压垮。就像当年那个走了几步,就已然从阶梯跌落的人。
但波露克不知道的是,人类前行的过程一直都是这样的。当他们能够承载起某件物品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利用那件物品。
周白榆背负的事物有多沉重,他挥舞的一击便有强大。
现实世界里,波露克猛然吐出一口血,美丽到无可挑剔的面庞,出现了虚弱与疲倦。
构建的巨大欲望之国,在周白榆的一锤之下,轰然崩塌。
而整个欢乐之国a区的上空,那些肥皂泡也开始变得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开始变形。
……
幻象击碎。
周白榆终于看到了长桥的尽头,亦如他此刻的身影,终于来到阶梯的顶端。
始终引领着周白榆的,哈维的身影说道:
“敲钟吧。击碎这个国度吧。你已经来到了我当年来到的位置。”
哈维的身影慢慢变得虚幻。
随着周白榆不断靠近,两道身影渐渐重合。
在仰视着周白榆的老者眼里,姜闲雾就如同当年的哈维尼尔巴斯一样,又一次……
又一个男人,站在了足以决定一国命运的顶点!
“敲钟吧!求求你了!敲钟吧!”
无数欢笑爆发,伴随着他们对敲钟的渴望,每个人都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让那个男人去敲响古钟。
但历史,仿佛又一次和之前重叠。
已然走到了顶点的周白榆,忽然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哈维的记忆袭来。
和之前老者不同,老者在攀登天梯之初,就已经感受到了哈维的记忆。
但周白榆一路上承载着无数人的悲痛,却始终,只是看到了哈维领路的背影。
直到此刻,他回首望去,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地狱一般的b区,而是在天堂一样的a区。
他朝着阶梯下望去,没有欢笑,没有哀求,只有谩骂,指责。
他看不清那些脸,因为实在是隔得太远了,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像当年的哈维一样,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天空中那些肥皂泡,映照出的,是一张张扭曲的,愤怒的脸。
他们用仿佛是面对最可恶之人时,竭尽一切恶毒去诅咒一个人的表情看着周白榆。
“不要敲钟啊,你凭什么敲钟?”
“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
“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乐土,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生存的地方,为什么要摧毁这里?”
“恶魔!你这个残忍的恶魔!”
“快下来啊!”
“下来!”
哈维不知所措,他茫然的摇头,开始对着这里的人解释。
他大声的呼喊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里的一切欢乐都是假的啊!这里的一切欢乐,都只是夺走你们其他情绪的陷阱!”
“b区的一切也都是谎言!那个地方就像是地狱一样,根本没有办法生存!”
“我是在救你们的,还有很多前往了b区的人……他们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啊,我们在这里享受的一切,都是对他们的掠夺和压榨啊!”
哈维惊慌的解释,他承载住了每个人内心最痛苦的一刻,却断然没有想到,他会被每个人内心最恶意的一刻被拦截住。
没有任何效果。
哈维的解释,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周白榆此时也听到了无尽的谩骂。
“不就是b区的人在用欲望供养a区么?这有什么不好吗,谁管那群家伙啊!谁要你在这里主持正义啊!”
“哈哈哈哈哈哈,谁要记住那些苦难,有什么意义?我再也不想回到末日里去捡垃圾吃了!”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被兄长舍命吸引怪物火力,救下的弟弟。
他的确用了很久去为那位兄长难过。
但当他真正开始融入这里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这里的快乐。
悲痛的过往,残酷的现实,没有摧毁那段兄弟情。
可美好的欲望,只在不久后,就让他再也无法做回那个弟弟。
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兄长。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想好了,谁要记住那些已经死掉的人啊,他们的死亡,干我们什么事啊?我们没有求着他们救我,正如同我们没有求着你来多管闲事!”
“我们爽不就好了?”
当年那个被母亲护在身下的孩子,已然长大。
在无尽的纵欲里,他似乎已经记不起母亲的面容。
但没关系了,他也不需要任何长辈的陪伴,在这样的乐土里,他的一切都很快乐。
甚至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那段记忆,该是多么完美的人生?
就好像那个背着妻子一路奔走,终于来到乐土的人,也早已忘记了妻子,迷失在了玻璃屋子里。
潮水般的谩骂与指责,将哈维淹没,也将周白榆淹没。
在无尽长桥的两侧,欲望构建的黑色长河里,忽然伸出了一只又只的黑色的手臂。
这些手臂伸出河面,不断延伸,最终触碰到了周白榆,想要将他从桥上拽下去。
巨大的力量让周白榆的身体开始倾斜。
这一瞬间,周白榆终于明白了——
原来当年哈维在最后一步时,遇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哈维想要拯救所有人,想要帮他们把悲伤情绪拾取回来。
可他遭受的,却是无尽的指责与谩骂。
阶梯尽头的哈维尼尔巴斯,是如此的孤独。
他燃烧信念所背负起的一切,忽然间变得无比可笑。
恰如此刻的周白榆。
悲痛没有摧毁他,波露克构建的理想国没有腐蚀他。
他始终未曾停下,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所背负的东西,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自己所拯救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填补那些舍生忘死之人的遗憾!
他希望那个引开怪物的兄长,能够泉下有知,知道他的弟弟还活着,且永远没有忘记他。
他希望那个被母亲保护的孩子,能够明白人类守护他人的意义,将来也做一个守护者。
可他发现,欢乐之国畸形的,无尽纵欲的环境下,他们早已面目全非。
他们的样子,比起b区的那些人,更加丑陋!
周白榆的热血一瞬间就被浇冷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拯救的人,也许不值得拯救。
自己背负起的那些沉重记忆,本该是这群人生命里最重要的珍宝……如今,却显得荒唐可笑。
他无声的笑了笑,忽然感觉到,这一刻是如此的孤独。
浩瀚的幻象袭来。
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后,天下无二杀死了当年一起在噩梦之桥上奋战过的队友。
因为世界已经和平,世界不需要更多的先行者。
他也看到了古代的帝王,在功成名就的一刻,杀了曾经的忠臣。
还看到了多少保护他人的英雄,被短视之人以眼下的利益所背叛。
亦看到了无数人为了留在这个欢乐之国,迎合波露克所做出的种种丑陋的,灭绝人性的事情。
“你所拯救的,是这个世界最邪恶最愚蠢最具备劣根性的生物,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救吗?”
哈维依旧是背对着周白榆。
这个和他一样,走到了天梯顶端的男人,如今也面临同样的选择。
当热血被浇冷,敲响巨钟的锤柄便已然消失。
当背负起无数人悲痛的信念被质疑时,那巨大的光团,就显得无比沉重,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在黑暗长河里,那些手臂的拖曳下,周白榆单薄的身影,开始摇晃起来。
亦如在b区人眼里,站在顶端的男人,似乎摇摇欲坠。
一旦从天梯跌落,恐怕,就再难鼓起同样的信念与勇气,去攀登天梯。
他们发出绝望的笑声,嘴里念叨着敲钟的话语,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
这场登天的救赎,似乎终将重蹈覆辙。
就连注视着这一切的波露克,也惊喜不已,它已然进入了深度结契状态,只要那口钟被敲响,只要那些a区的人还沉浸在欲望里,它便可以无尽的复活。
就如同它此前做的,它已然是欲望的化身。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怒喝传来,如重云深处炸裂的雷霆!
当周白榆即将被拉下天梯顶端的一刻……
一道强大的命格注入在了周白榆的体内!
这一瞬间,柳暗花明!
在被黑暗长河里无数只手拖曳着拉出长桥的一刻,混沌的迷雾般的身后,一只满是纹身的,布满了血迹与伤口臂膀出现,直直的抵在了周白榆的身后。
“姜闲雾,我说过的吧,不要小瞧我们啊!”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仿佛是承受了重刃凌厉的斩击,但那只臂膀是如此的强健有力!
周白榆无法相信,在陷入了无尽的消极,最是孤独的一刻里……
还有人会对他展开救赎。
传奇先行者,醒梦无常,在周白榆摇摇欲坠之际,终于赶到!
人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间看到,一个魁梧的凶神恶煞的中年人,闯入了b区。
他浑身是血,受了极重的伤,他来到了阶梯处,身影便一动不动。
不久之后,人们看到天梯顶端,姜闲雾摇摇欲坠的身影……再次站稳!
在周白榆进入b区之前,就已经和伙伴们养成了一个习惯——
便是每个早上天光初启的一刻,众人需要交流每天发现的事情。
那一天,周白榆消失了。
在周白榆眼里,自己的伙伴们,似乎都对波露克安排的工作非常满意,都沉浸在了那份获得感中。
他们每个人的欲望得到满足,已然渐渐的……沦为了欢乐之国的一部分。
在他决定攀登天梯的一刻,他选择了白天,因为白天,他的队友们就会知道他已经消失。
只是在阶梯之前,他内心也没有多少底气。
在不断拾取他人的悲伤,朝着古钟靠近的过程里,他已然用尽了全部的心力,无暇去思考其他事情。
所以当醒梦无常那霸道的力量托住自己的一瞬间……
周白榆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
……
不久之前。
当发现周白榆消失之后,乌信,醒梦无常,和光同尘都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只是这一天里,三人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教堂里,乌信说道:
“那两个传奇大佬,总是会跟我说,要多留心,多观察,所以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
“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的中间人对我说,要多留心啊乌信,我们不看悲喜,不看欢乐与痛苦,我们只看命运。”
“可我好奇,你们的命都这么好,你们迷茫个什么呢?”
“我其实前面就在想,姜闲雾他说出了种种情况,都表明这个地方不对劲,可为什么你们却可以始终正常呢?”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不是么?”
“除非你们是假的,除非你们都是我想看到的,我的欲望的一部分。”
周围那些寻求神父帮助的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幻觉就像是梦境,当你警惕起来,或者察觉到这是梦的时候,他们就渐渐失真。
乌信叹道:
“老实说,这里的生活真的他妈的非常棒。要是那个人不是姜闲雾,是洛回那个家伙,我没准就懒得管了。”
乌信从神父,变成了肌肉神父。
他单手拎起一个欢乐之国的“教众”。
“但姜闲雾不行,这个小子救过我的命,他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乌信将教众狠狠一摔。
这一瞬间,整个教堂都开始破碎。
……
北区的教室里,醒梦无常看着这些调皮的孩子,忽然间觉得很厌恶,很烦躁。
波露克算准了一些事情,通过感知欢笑,精准察觉到了几个外来者的欲望。
但她不知道一件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欲望的层次是很复杂的。
将走错路的孩子引入正途,这自然是很好的一件事。
可比起这些事情,醒梦无常更在意的是周白榆的安危。
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临走的时候,有孩子问道:
“老师,你要离开我们吗?你走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那一刻,醒梦无常忽然间顿悟:
“关我**事。老子如果真想教书育人,那就不会选择出来混了。”
是了,那一瞬间醒梦无常不再困惑,他希望别人不要误入歧途,可说到底,那都是别人的人生。
如果让他选,他还是要选一个无比自在的人生。虽然,他不会建议别人那么选。
姜闲雾消失不见,醒梦无常的想法很简单,要么找波露克,要么找罗赞,或者艾欧。
三个干部,必然是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也是在这个时候,醒梦无常在中央区,遇到了乌信。
“我的预感不会错,这个地方即将发生一场很大的变故。无常兄,找到姜闲雾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啊。”
“这是一个命格……是透支了我身为命行者未来半个月能力所制作的东西。以我的能力,也算是极限了。”
“找到他,并把这个命格交给他。”
命行者,其能力与一阶的聚命者区别在于,他可以将汇聚的命格,制作成“罐头”。
命格决定着运势,但某些时候,也如同特性一样,只要宿主能够激发出命格所需要的“命势”。
就好比无光之国里,周白榆破釜沉舟的命运,就和命格“破釜沉舟”所契合,于是带来了巨大的力量。
虽然乌信无疑是四个人里最弱的一个,但他展现出来的手段,却有可能如同异化者一样离谱。
感受着命格的能量,醒梦无常知道,这是一场“灭国战”。
醒梦无常与乌信都摆脱了欲望。
和光同尘也不例外。
他曾经以为这里是一座庇护人们免受末日侵袭的高塔。
可后来他遍寻自己一起出塔的“战友”们时,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他们。
那个时候,和光同尘虽然失望,但他没有选择爆发,而是继续的,守护着这里。
比起醒梦无常和乌信二人,和光同尘的逻辑更为简单,更为直接。
当他来到“出塔”的出口时,他看向了始终遮住面庞的艾欧。
“和你们在一起,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很确信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很遗憾,假如我要守护的那个世界里,没有我的部下,那么这个世界——”
和光同尘拔出了那把名刀,眼神锐利的看向艾欧:
“便不值得我守护。”
……
……
在波露克化身为欲望,以规则之力,试图挽留住姜闲雾的时候,它怎么也没有想到……
早已被它蛊惑的恐魔罗赞,以及恐魔艾欧,会被两个人类拖住。
它被周白榆以无尽的悲伤为锤,击碎了欲望的障壁。
但波露克并没有绝望,它知道当年哈维的经历,知道当被整个世界唾弃之时的那种孤独。
“人类是一种有趣的动物,他们信奉英雄。但这个世界,真正的英雄是很少的。最孤独最勇敢的道路,总是走起来格外的寂寞。”
“人们以为的英雄,是万众瞩目,天命所归。可真实的英雄,在承受着苦难的时候,往往没有任何的鲜花与掌声。”
“甚至……英雄面对的,会是无尽的指责与谩骂。人类会排斥那些能够比他们看得更远,想得更深的人,因为他们不要远方,只要眼前。”
这是魅魔女皇蕾娜,在得知了哈维的一切后,对波露克所说的话。
波露克深以为然。
它看着姜闲雾如同将倾之大厦,摇摇欲坠的一刻,仿佛已经看到了当年发生的过事情。
可波露克的笑容很快凝固。
因为它看到了,那个本该坠落的人……又一次举起了铁锤。
姜闲雾的身上,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仿佛固有的宿命,在这一刻被打破一般!
“不可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欲望化身的波露克,看到了天梯底部,醒梦无常的身影。
那个男人浑身是血,身受重伤,饶是如此,他依旧站在阶梯的位置,笔直的如同雕像一般。
b区……被强制攻破了?
这一刻,波露克才终于反应过来,艾欧和罗赞出事了。
美食城堡之内,罗赞的菜刀一次次斩在了霸行之人醒梦无常的身体上,但醒梦无常的凶狠,也让这只恐魔惊诧不已。
以人类之躯,和魔王级的恐魔抗衡,这是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尤其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仿佛根本不考虑防御,只考虑谁能先将对手活活打死。
在几次对攻之后,恐魔罗赞发现……自己在气势上,竟然输给了这个人类。
战斗一旦到了互相换血的阶段,便不会持续太久。
巨大的美食城堡里,所有食物开始变得腐烂恶臭。
一个满是鲜血,浑身布满了足以致死斩痕的身影穿过了美食城堡,在他身后,是体型巨大的恐魔尸体,罗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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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另一场战斗也接近尾声。
瘫坐在血泊之中的和光同尘,气息微弱。
“还没死吧?”
“你都没死,我怎么可能会死?”
和光同尘看着醒梦无常,他想站起身来,却发现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正面作战这种事情,我身为霸行者,似乎比你这个暗行者要更擅长。”
和光同尘也不否认,只是望向了身侧的旋涡:
“去吧,无论他要做什么事情,无论他深陷何种困境……”
“帮他!”
醒梦无常点点头。
他跨过那具被宝刀断首的恐魔艾欧的尸体,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能够以暗行者的职业,强行在正面对抗中,斩杀一个魔王级恐魔……他真想找个时间,同和光同尘比一场。
醒梦无常的身影,没入了前往b区的旋涡之中。
和光同尘闭上眼,仰卧在神殿后方的石柱上,巨大的疲倦感袭来。
与魔王级恐魔罗赞的一对一对决,胜者,传奇先行者,醒梦无常。
与魔王级恐魔艾欧的一对一对决,胜者,传奇先行者,和光同尘。
……
……
阶梯之处。
当跨入阶梯的一刻,醒梦无常才知道,原来这里面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一座看不到终点的长桥。
他走在无尽的长桥上,总感觉这个过程太顺利了些。这如果就是攀登的过程,似乎也太容易了。
可随着他不断踏入,阶梯的规则生效,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哈维与周白榆的记忆。
那一刻,醒梦无常才知道……
不是攀登太容易,而是这一路上,周白榆那个小子,已经将一切可以背负的,全部独自背负。
当他终于见到周白榆的那一瞬间,才看到了那渺小身影,所背负的……浩瀚而沉重的记忆。
那是无数人心里最悲痛的记忆,是将他们从欢乐之中唤醒的记忆。
也是唯一能够敲响巨钟的钟椎。
当周白榆身影将要从长桥跌落,从天梯坠落的一刻,醒梦无常伸出了手!
“姜闲雾,我说过的吧,不要小瞧我们啊!”
由和光同尘打开了通往b区的道路,由醒梦无常所承托起的将倾之身躯,由乌信所带来的逆天改命的命格!
三名队友的合力,让周白榆从孤独与质疑中,再次找到了方向。
“我要毁灭你,与你何干?”
他忽然想到了曾经在书里看到的那句话。
欢乐之国到底是怎么样的国度你?
人们在地狱里遭受折磨,承受着欲望带来的痛苦,生不如死,不成人形。在欢笑中迷失自我,在声色欲望里一天天忘却过往,面目可憎,丑陋不堪。
当指责与谩骂袭来的时候,他背负起每个人内心悲痛沉重记忆的意义,似乎也消失了。
于是锤柄消失,他再也无法挥舞巨锤,去撞响那口古钟。
但当醒梦无常的手,带着三名队友的信念,将他托住的一刻,周白榆忽然间顿悟了。
他所经历的一切悲痛,既是属于他们的,也是属于自己的。
他要救赎这些人,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人类的历史上,本就是有着许多的英雄,在巨大的误解之上前行。
他不奢求做那样的人,但如果命运让他来到了这个路口,他亦不惧怕做那样的人。
“你们所卸下的,我来背负。你们所遗忘的,我来铭记。”
“我要救你们,与你们何干?我要毁灭这个虚妄的国度,与你们何干?”
消失的锤柄再一次凝聚,连接着周白榆与无数人最为沉重的记忆。
周白榆的脸上,那种纯粹的愤怒再次显现,再无一丝困惑与迷茫。
他不知道这些人值不值得救赎,但他知道这个国度,应不应该毁灭!
波露克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可它能够做到任何事情,却唯独无法阻挡踏入天梯的人。
高天之上,无数的泡沫所映照的虚幻,在巨大的气压之下,开始扭曲。
那是毁灭一国的锤击!在命格“吾道不孤”的帮助下,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层云仿佛都在一瞬间被驱散。
醒梦无常震撼于那一锤的光景,却很快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
震耳欲聋的敲钟之声响起。
以悲为钟椎撞击在古钟上的声音,并非哈维那时所爆发出的洪亮钟鸣。
而是世界破碎的声音。
啪。
天空中的肥皂泡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碎裂。
那座巨大的神像,因为敲钟时的强烈冲击,开始浮现出无数裂痕。
波露克已然陷入了绝望,它能够感觉到,诸神秘宝永恒笑语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淡去。
因为双子诸神秘宝,悲伤之钟正在被敲响!
它不敢相想象母亲得知这一切后,震怒的样子,不敢想象当自己将母亲心心念念的神授仪式搞砸后,母亲会怎样对待自己。
神像开始坍缩,亦如波露克的内心,也在一声声撞击之中,破碎淋漓。
响彻天际的巨响,仿佛要传遍整个世界。
那一刻,远在松江海域之外的某艘游轮,忽然间听到了来自遥远天际的钟鸣。
游轮上某道穿着实验服的身影看着天空,难以想象是什么人做到了这样的事情。
巨大的音波冲击,竟然天空中的层云撞击成波纹之状。
所有潜伏在松江市的腐败种们,魔物们,也都猛然间抬起头,见证着那个无法寻觅之国的陨落。
下一道撞击之声传来,钟声从天堂响彻至地狱,欢乐之国里,无数人跪在了地上。
他们已然笑到扭曲的肌肉,渐渐淡去了笑容。
当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情绪涌现的一刻,伴随着第三声钟声响起,仿佛雷霆震落,暴雨倾盆,无数人的眼里,涌现出泪光。
天地同悲。
欢乐之国的某处,在钟声的余韵之下,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哭腔。
就像是落在了油液里的火星一样,哭声仿佛带着感染力一样,迅速将所有人的情绪扭转。
第四声钟声响起。
敲钟之人,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样,这四下钟声,一次比一次猛烈。
震耳欲聋的钟声扩散之下,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悲痛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
他们在哀嚎中喜悦的样子,远比他们在喜悦中哀嚎时要痛快得多。
无数在b区的人,随着不断哭喊,慢慢站直了身体。
这一刻,周白榆忽然明白了。
哈维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个男人并不是败在了指责与谩骂里,而是因为他要为后人开路,作为第一个敲钟的,哈维面对的,根本是另外一番光景。
自己经历了三道阻碍,但哈维面对的,是第四道阻碍。
周白榆不再多想,他知道一点, 自己一定会前往疯人院,找到哈维。
但眼下,他要不断敲击这巨大的古钟。
第五下,第六下,第七下……
上一道钟声尚未散去,下一道钟声已然响起!天空中的那道身影,好似不知疲倦一般,不断砸击着古钟。
一道道钟声的扩散之下,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整个松江,乃至周边的区域,无论是人类,魔族,还是腐败种,都永远无法忘记这一日响彻天际,震碎层云的钟声。
与云层一道破碎的,还有这个建立虚妄之上的欲望之国。
整个天空之岛,那些玻璃屋子,那座美食城堡,以及那道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界限……
全部都钟声之下,破碎了。
欢乐之国,至此覆灭。
灭国者,姜闲雾。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哭声中时,醒梦无常,和光同尘,却都露出了笑容。
随着神殿开始破碎,随着天空中的肥皂泡消失殆尽……
他们知道,新的传奇先行者,在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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