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陆小暑霍然起身,眼睛猛然睁大。
“小暑,别急。”周释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仍旧拉着她坐下,向那随从说道:“快说,怎么回事!”
那随从顾不得大口喘气,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
原来柳三娘今日原本是按约定时间出门的,谁知在路上被一位从扬州来金陵游玩的富商队伍惊了马车。
原本也没什么,柳三娘这样身份的人,加上今日有要事,虽然自己是受害者一方吃了点亏,但是肯定不会向那富商讨要说法什么的。
可好巧不巧,她的面纱无意中脱落了,被那富商看见了容貌。那富商一见之下便看呆了眼,再看她的马车,分明打有青楼标识,这一下哪里还客气,便大喇喇的上前搭讪。
柳三娘虽是这一行中人,但这些年来做的都是教习歌舞的事,哪里看得上这人?便客气婉拒了。
谁知这富商一根筋认定了,非但不放弃不退缩,反倒越来了兴致,还当柳三娘是在玩欲擒故纵,言语间不由得轻佻放肆起来。
柳三娘就算涵养再好,也受不住这些风言风语,当即动了怒命马车离开。那富商哪儿能容许他离开?一声呼喝,十来个家奴凶神恶煞的围了上去,不由分说将柳三娘强行抢了去,还冲着柳三娘的车夫撂下狠话:“不过一个妓女,敬酒不吃吃罚酒,还当自个立牌坊吗!回去告诉你们老鸨子,人,大爷我带走了,就在红花巷的田家别院,值多少身价银子回头叫她派个人去拿就是!不拘多少,大爷我出得起!”
“属下去了醉春楼,醉春楼的老鸨子连妈妈正急得团团转,柳姑娘并非卖身给醉春楼,这事儿连妈妈也做不得主。见属下去了,便将此事同属下说了一遍,还说,能不能请两位公子出面帮忙……”
那田大老爷既然敢当街抢人,还撂下狠话,可见来头肯定不小。连妈妈做的就是这种人的生意,若要她为了一个柳三娘下死劲的去得罪田大老爷,显然是不可能的。
“真是岂有此理!”陆小暑听得气急败坏,气忿忿道:“这是怎么弄的!师娘都毁了容貌了,那姓田的居然还缠着不放!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先别急,”周释之也觉得有些奇怪,忙安抚陆小暑道:“我这就叫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个什么状况,那姓田的,又是什么来头!”
“可是师娘如今是羊入虎口,谁知道那姓田的会对她做出什么来呢!万一,万一——就算救出了她、杀了那姓田的,又有什么用!不行!”陆小暑柳眉一挑,说道:“我要去红花巷!现在就去!”
“小暑,你别冲动!”周释之连忙拉住了她,道:“咱们现在什么情形都不知,你去了难道硬抢吗?万一动起手来惊动了官府——”
“那你说怎么办!”陆小暑顿时心口一堵,周释之的身份还不能见光,江宁知府衙门是个大衙门,万一真那么倒霉撞到枪口上,别说救人,不把自己折进去就不错了。
周释之想了想,说道:“咱们去找胡师爷,请他设法出面帮着周旋一二。即便那姓田的不放人,料想也不至于敢做出什么来。再说了,柳姑娘也不是那么轻易就素手无策的人,咱们得相信她。”
“对、对,胡师爷,还有胡师爷!”陆小暑顿时眼睛一亮。胡师爷那人看着倒是不错,交情加上银子,不怕他不肯从中周旋一二。
“可我还是不放心!”陆小暑转眼又道:“我还是决定要去红花巷,哼,就说是醉春楼派去伺候柳姑娘的丫头便是!你不许拦着我!”
陆小暑一边说一边动手拔去髻上的各种珠钗簪花,一边叫着“红萼、渺渺!”,命她二人速速买一套小丫头的行头回来。
周释之想了想觉得如此也好,至少他们都可以放心。再说以陆小暑的本事,是不轻易能吃亏的。
“那你小心点!我马上叫人去查他的底细,这就亲自去拜访胡师爷。还有,醉春楼那边我也会打招呼的!”周释之点点头,又道:“让渺渺给你略略乔装改变一点容貌。”长这么漂亮,谁看了也不会说像个丫头。再说了,他可不想让那姓田的色鬼惦记自己的媳妇。
陆小暑点头答应。
两分分头行动。
很快,红花巷田家别院大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脸色略黄、浓眉大眼、梳着双挂鬓的小丫头,穿着半新不旧的枣红碎花比甲、略显黄的白绫长裙,手腕上戴着个花色普通的银镯子,怯怯的敲响了别院的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打扮的精瘦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来,见门口站着这么一个干瘪黄瘦的小丫头,顿时就不耐烦起来,挥手赶苍蝇似的连声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小叫花子,赶紧给我滚!这是你来的地儿吗?仔细讨打!”
陆小暑心中暗骂,陪着笑脸连忙惶急的说道:“这位爷,我是醉春楼来的!是来找我家姑娘的,我家姑娘今日不是被田大老爷带回来了吗!”
“醉春楼?”那家丁上下打量她一番,嗯,容貌一般,气质也一般,穿戴也很一般,不过不得不承认,比叫花子强些……
“别告诉我那什么醉春楼的老鸨子派你来收银子!”那家丁满脸的鄙夷和嘲弄。
“我是来伺候我家姑娘的!我是我家姑娘的身边人,您带我去见她就知道了!我们情同姐妹,姑娘她不能没有我伺候的!”陆小暑连忙说道。
那家丁半眯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道:“站着等,我去问问。”说着不等她再开口“嘭!”的一下将门关上了。吓了陆小暑好一跳,轻轻啐了一下。
那家丁心中无不鄙夷,心道那什么醉春楼还真不怎么样!瞧这姑娘身边你的贴身丫头,啧啧,就这副德性!
不过也难说,那抢来的娘们就那种破样,老鸨子能给她指个丫头伺候已经了不起了!
陆小暑没有等太长时间,门终于又打开了,仍旧是先前那家丁开的门。懒洋洋的冲着陆小暑道:“进来吧!见了我家老爷别乱说话!走吧!”
“是,大爷!”陆小暑陪着笑怯怯道。
那家丁显然对这称呼很是受用,鼻孔里哼了一声,仰着头大摇大摆,好像真有几分大爷的型了。
一路随着这家丁往里走,暗暗打量着周围,陆小暑不由暗暗吃惊,雕梁画栋无不富丽堂皇、精美无双,游廊上挂着两溜长长的红木框架六面彩绘花灯,个个制作精美,更重要的是,每一面上都用玻璃镶嵌着。在这年头,玻璃可是稀罕物件,可这家主人居然毫不在乎用来镶嵌这么多灯笼,还随随便便就这么挂在廊上。
沿途所见奇花异卉就更不用说了,还有那假山石,七窍玲珑,造型别致,陆小暑虽然不懂,也看得出来价值绝对不菲!
那家丁领着她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在一处垂花门停下,将她交给守候在此的一名穿着枣花色裙袄、圆鬓上别着银钗的婆子。
想来这往里就是内宅了。
“跟我走吧!”那婆子一脸淡漠的瞅了陆小暑一眼,便转身走在前。陆小暑连忙陪笑“哎!”了一声跟上。
越往里,房舍建筑越的精致,布置也越的显得富丽堂皇,真正是锦绣堆帷、珠玉琳琅,看得人眼睛都花。
看来,这姓田的混蛋真的是很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不过,这种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摆出来的架势,也只有暴户才做得出来!
婆子将她领到一处院子里,指着廊下一处道:“站在这里等着!”说着也不管她,自己上了台阶,进了那屋子去了。
陆小暑抬头看那厅上匾额的字,“楠木厅”三个大字用镶着金边的匾额匡着,横架在上头,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陆小暑不由看那上边的梁柱门窗,细细瞅去,似乎果然都是楠木所制……
这名字起得,还真是名符其实……
暴户就是暴户!陆小暑嘴角抽抽翻了个白眼。
不一会儿那婆子又出来,就在廊上冲她招了招手叫道:“老爷叫你呢,还不快进来!”
“是。”陆小暑垂头答应,连忙上去。
楠木厅中,照例又是珠玉满目、锦绣堆帷,眼花缭乱。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木料建房子!原本应该显出的高雅典雅,是半分也没显出来,俗得叫人多待一会儿都觉得难受。
一边镶着红蓝绿各色宝石的紫金兽三脚香炉中不知燃的是什么香,甜甜腻腻的,视觉与嗅觉相冲,将人脑子搅得一片浆糊。
“咳!”穿着一身织金道袍、整个人看起来金光闪闪的田老爷重重咳了一声,瞪着陆小暑道:“你是那姓柳的娘们贴身丫鬟?”
“是,老爷!”陆小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哼!”田老爷大咧咧道:“没规矩!见了本老爷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请安!”
陆小暑无可奈何,只得双膝一弯,僵硬的跪了下去,垂头道:“给田老爷请安!请田老爷让奴婢去伺候姑娘吧!我家姑娘离不得奴婢的!”
田老爷丝毫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却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