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暑看那烟花划亮暮色沉沉的天际,洒下漫天的璀璨,便忙奔去拉扯着柳三娘的袖子,可怜巴巴道:“柳姑娘……”
柳三娘那边正忙得一团乱麻,见状便笑道:“你想去玩就上岸去吧,记得早一点回来,小心点儿,别叫人推搡着了,掉到湖里就麻烦了!”
“我知道啦!”陆小暑甜甜一笑,与柳三娘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今夜半夜,她们就会离开这儿。
陆小暑轻轻巧巧上了岸,便去与周释之约好相见的地方,周释之已经等在那里,见她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
“这岛上真俗气,不过俗气得真好看、真是热闹!时候还早,咱们在岛上转转再上去好不好!”陆小暑拉着周释之的手笑吟吟说道。
周释之任由她拉着,点头笑着答应。
直到暮色沉沉,岸上、树上、湖中的花灯齐齐亮起,天上水中光华闪耀、璀璨一片,周释之和陆小暑才拿着凭票上了看台。
最好的位置却是买不来的。陆小暑朝那边衙役守卫,铺着地毯、摆着长案、一旁案几上又是插着鲜花的花瓶、又是焚着名香的炉鼎、又是精妙玉瓷摆件的座位看去,当中一人面皮白净,圆脸长须,穿着宝蓝刺绣云锦道袍、头戴儒巾,手摇折扇笑眯眯听着众人奉承的,正是江宁知府。
他的身边便是胡师爷以及众多在江宁府屈一指的豪绅、名士,而田府那位土豪老爷也赫然在座。
土豪老爷也不是时时刻刻将土豪金颜色的衣裳穿在身上的,明显他今日的着装得到了高人指点,青金暗纹的云锦袍服熨帖在身,绝品上乘的料子加上一流的裁剪缝纫,通身简洁流畅,加上手中一把小叶紫檀为框架的泼墨山水画面折扇,硬生生将土豪色褪去几分,显出了大气和尊贵。
瞧着他此刻笑眯眯的同旁边人交谈着,陆小暑不觉拌了个鬼脸龇牙。
“咱们到上边去!”陆小暑扯了扯周释之,周释之一笑,说道:“这会离开始还早,你要是还想玩,咱们再去逛逛也可以的。渺渺她们在上边占着位置,放心!”
陆小暑“扑哧”一笑,倒是没想到周释之这样的人还会说出“占位置”这种话来,笑道:“不用了,咱们上去吧!你说今晚的花魁会是谁呢?”
周释之哪儿真敢猜?要是真猜了没准她又要拈酸喝醋,说自己整日用心在这上头如何如何的。
于是他想也没想自自然然的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醉春楼的姑娘了!”
“我也觉得是!”陆小暑闻言果然欢喜,无不得意的笑道:“我——咳,柳姑娘指点编排的舞蹈惊艳出世,领舞的秋芳姑娘肯定能夺得头筹的!”
花魁的名额只有一个,但俗话说各花入各眼,除了领舞的秋芳姑娘,其余伴舞的姑娘们也有的是露脸的机会,没准就被哪位金主看上眼了,将来前途照样不可估量!
“兄台这话在下不敢苟同!”谁知陆小暑话音刚落,便有一位竹青直裾的男子凑了过来,摇头晃脑的说道:“在下觉得,紫燕楼的飞燕姑娘更有希望!飞燕姑娘体态轻盈,舞姿翩然出众,歌喉更是过人一等,比之古代掌中飞燕亦不为过!这样的女子,才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那也不尽然!”又一人忍不住插了嘴,颇有些瞧不上的说道:“粉妆阁的嫣然姑娘姿容绝世,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像这样既美丽又有内涵的女子如果不能夺得花魁,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哼,兄台好大的口气!倒像能未卜先知一般!”
“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说的是事实!”
“你们说的那几个我看都在伯仲之间,谁也不比谁强多少,这要真说起来,那还是秋韵斋的苏蓉蓉姑娘,那才叫一个——”
“切!你又知道!”
“……”
越来越多穿着长衫的儒生士子们参合了进去,指手画脚争论得脸红脖子粗,陆小暑和周释之早已悄悄的退到旁边去看热闹。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陆小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些读书人,真正是酸得紧,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啧啧,说起这些个倒是来了劲。不过这些姑娘们,粉丝不少嘛!
周释之微微笑了笑。
陆小暑心中一动,不由得又挤上前,大声说道:“各位说的都很有道理嘛!不知道有没有在城中各大赌坊下注啊?不知道赌坊中哪一位姑娘的呼声最高呢?”
如此盛事,南京城中的赌坊怎么可能放过机会呢?如果不是因为半夜里就要离开,陆小暑也非要狠狠的下一注不可。
不对,是下两注或者三注,这样比较保险……
众士子们的争论声戛然而止,无数人头齐刷刷转过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瞪向陆小暑,无数张面孔上俱是义愤填膺和大大不悦的表情,无数张嘴异口同声气愤道:“有辱斯文!”
跟着,便是七嘴八舌的各种声音:
“我等读书人,岂会做这等不雅之事!”
“就是,真正俗人!俗不可耐!”
“简直有辱今日之盛事!”
“……”
面对众人异口同声的讨伐,陆小暑当时就愣住了,雷得外焦里嫩。周释之反应过来,一把拉扯着她道了声“走吧!”飞快跑了开去,远远的离开那一群人才停了下来,两人相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闹了一场,只听得礼炮轰鸣三声,绚烂的烟花在湖面上璀璨的散开又熄灭,花魁大赛正式开始了。
少不了先有司仪一通文绉绉的开场白,然后是知府大人送上美好的祝愿,祝此次花魁大赛圆满成功,最后是权威评审人大声宣布了评审规则,就是哪位姑娘今日获得的彩头多,哪位就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年年都是这样的规矩,众人心中都知晓。送给姑娘们的彩头除了金银,还可以是绫罗绸缎、珠玉古董、字画等物件,现场就有资深的典当行以及古董号的专业人士,都能精确的估量出每件东西的价值,以确保公平公正。
众人等得不耐烦,纷纷鼓噪鼓掌起哄起来,司仪瞧了江宁知府一眼,知府大人微微颔,他便连忙宣布开始。
随着一阵飘渺悠扬的乐声,一艘花船缓缓从旁黑暗的湖畔处驶了出来,借着岸上明亮的灯光,可见船上满满摆放着无数盆怒放的牡丹。花朵硕大,颜色娇艳,朵朵全盛而放,怒放枝头,一眼看去令人眼前一亮。
牡丹本是花中王,其花型硕大、花色张扬而艳丽、花朵饱满,越是全盛怒放越令人喜欢,绝不会有半丝媚俗之感。而此季节正当开花的花草虽多,但绝大部分花型都极小,像这般丰硕张扬而艳丽的牡丹一出场,便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震撼之感。
花丛中有一高台,台上一红装美人做唐代仕女打扮,雍容华贵,长裙迤逦,随着乐声,美人抬起半遮掩着容貌的广袖缓缓放下,媚眼如丝,唇瓣勾起微微一笑,玉臂轻展,徐徐起舞。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透着雍容典雅,伴舞的四位女子身着金色纱衣,同样为唐代仕女打扮,围着红装美人翩翩起舞。
“唐韵风流,真有贵妃之态!若论雍容华贵,只怕再也无人能及得上这位挹翠楼的秋娘姑娘了!牡丹乃花中之王,也就只有秋娘姑娘配得上了!”
人群中不知谁感叹了一句,引来无数人的赞叹与认同,纷纷点头。
“好看么?”陆小暑忍不住悄悄碰了碰周释之问道。
当然好看,当然,也仅仅是好看而已。周释之便朝她轻轻笑道:“倒是一幅画般,还可以……”
口是心非……陆小暑暗暗白了他一眼,话说,她难道表现得很明显吗?其实她没有别的含义,真的只是问一句而已啊!
陆小暑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牡丹花船上的那位秋娘姑娘,此时她歌舞已毕,浅笑吟吟的立在牡丹花丛中,这边高台上正有人大声唱和着“某某老爷赠秋娘姑娘某某某物!”。
陆小暑无不恶意的想,无论当不当得上花魁,这位秋娘姑娘出名是肯定的了。
男人们哪个不贪图新鲜刺激猎奇?真正的妃子娘娘,那是皇帝才能够享用的,而这位颇有大唐贵妃风韵的秋娘姑娘无疑是他们移情的最好对象。想来将来某日,将这位秋娘姑娘抱在怀中、压在身下时,想到今日,心中必定会生出一股无以言语的自豪骄傲之感吧?
倒是个风月场中的聪明女子!以她的姿容想要当上花魁的确还差两分,不过这么一来,她将来所获未必输给花魁了……
接下来登场的花船,与这牡丹花船倒是截然相反,船上除了一个巨大的荷花造型的花苞,再无别物。
随着一旁伴乐船上细细的乐声和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只听那乐声突然一转,蓦地高亢激昂了起来。
乐声中,那朵巨型的荷花缓缓绽放,洁白的花瓣层层剥开,众人只觉眼前赫然一亮,只见花蕊中赫然便是一个小巧的蒲团大小的朱红色鼓,鼓面上盘膝坐着一位身着粉色舞衣梳飞仙鬓、点着额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