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在回去的路上,就将于何勤的那三个字告诉了梁健。梁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两个字,坐在沙里呆。
很简单的两个字,胆大。
可字虽简单,但这其中含义却不简单。胆子大,怎么才算大?大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叫合适,才不会出格?
有一个成语叫胆大心细。于何勤没说心细,只说了胆大,但不代表着梁健就可以不心细,就可以肆无忌惮,将永州搅个天翻地覆。真要到了这地步,恐怕于何勤只会翻脸不认他。所以,要掌握一个度。可是,在官场,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度字。
他正想着,被纪中全带走的陈文生的老婆又来闹了。沈连清拿着手机走进来,没顾得上打量梁健的神色,就说道:“书记,那个女人又来闹了。你看,还有人拍了视频到了我们政府网上。“
说着,沈连清就将手机递到了梁健面前。梁健目光一转,突然就定住了。视频中,正在政府门前大放厥词,各种污言秽语毫不吝啬倾倒着的女人,竟然是梁健见过的。梁健恐怕要很久才会忘记这个人这张脸这副泼妇的样子。
“竟然会是她!“梁健情不自禁地呢喃了一声,沈连清一愣,下意识地问:”书记,你认识这个女人?“
梁健回过神,答:“不认识。“
说完,就吩咐沈连清:“你去通知纪中全,让他去处理。“
纪中全的效率一向不错,很快这政府大门口就又清净了下来,可是这也只是权宜之策。万一这女人天天来闹,这影响就太差了,必须得想一个办法。纪中全揣着几个念头,进了梁健的办公室。
“梁书记,这女人天天来闹也不是办法,得想些办法。“纪中全说道。
梁健还在想于何勤的那两个字,他看了他一眼,说:“你应该是已经有办法了吧?“
纪中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办法是有一个,就是有点损。“
梁健又看了他一眼,说:“管用就行。“
纪中全犹豫了一下,问梁健:“您不用听我说说是什么办法?“
“我相信你。”梁健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了这四个字。纪中全似乎有所震动。
梁健将思绪从于何勤的那两个字上收了回来,问他:“那个陈文生怎么样了?招了吗?”纪中全摇头:“嘴很硬。带走到现在,就最开始的时候喊了几句,后来就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梁健闻言,皱起了眉头。这一个大活人不能就一直这么关押着,带走到现在,那个女人已经来闹了两次了,跟陈文生有关系的人肯定早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说不定,反击已经在酝酿了。
“就没有其他办法撬开他的嘴了吗?”梁健有些不甘心地问。
纪中全犹豫了一下,说:“可以试试其他的手段,但都是下策。万一要是撬不出什么来,那势必是要放了他的。到时候他倒打一耙,恐怕我们身上都要溅上不少血了!”
纪中全的话不是没道理。梁健心里也起了犹豫,可这犹豫刚泛出来,忽然脑子里就想到了于何勤的那两个字——胆大。梁健猛地恍然大悟。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瞻前顾后地干嘛!如果他撬不开陈文生的嘴,时间耗下去,他除了灰溜溜的离开这里之外,恐怕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他已经没有退路,那么还要怕什么?
梁健心一狠,就对纪中全说道:“这一次,这个陈文生的嘴撬不开也要撬!必须要撬开!”梁健的决心通过这一句话已经明确清晰地告诉了纪中全,纪中全一震之后,神情中也透出一丝坚定,重重地点头:“我懂了,你放心,再硬的嘴,我都撬得开!”
纪中全是明白梁健的处境的,梁健没有选择,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这几年,他和组织部长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梁健这边,如果梁健一走,恐怕他和于建德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也明白,这个时候,除了狠就是狠了!
时间于他们,是最缺少的。
纪中全步伐很快地离开了。梁健忽然就想到了董大伟,昨天董大伟妻子来接琳子的时候,他不在。但是项瑾在家,项瑾告诉他,刘全英的状态不好,身上似乎也有伤,走路都不是很方便。
想起这些,梁健忽然想去刘全英父亲,那个已经死去的摆摊老头曾经摆摊的地方看看。那个地方,就在闹市区附近。这日子也不是工作日,但车子和人依然很多。梁健和沈建清就仿佛两个午后出来散步的白领,慢悠悠地走在那条街上,目光漫无目的的逡巡着。
很快,梁健就看到了不下十个流动摊,三三两两地聚集着,散布在街道两旁。路人来来往往,停下来买的其实很少。但也有一两个摊子因为东西比较畅销而聚集了一些人。
梁健挑了个没人光顾的小摊凑了上去,小摊上放的是一些水果,看着都挺新鲜的。梁健刚走进,这摊子的主人就热情地招呼起来:“要买点什么?桃子要吗?这可是今天早上刚新鲜摘下来的,保证甜!”说着,拿起一个,放在手里几下搓就递到了梁健面前,招呼梁健尝尝。
梁健记得,他曾在读大学的时候在摊贩上买过水果,但那时候的小摊贩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如此热情,那时候的摊贩,甚至还有点高傲。那时候,但凡做点小生意都总是会不错的。但现在不同了,这些推着个车子,或者担个担子出来卖东西的大都是被生活所迫而已。
那颗桃子捏在一只因为常年劳作而皮肤黝黑精瘦的手上,指甲因为缺乏清理,底下积着黑黑的泥垢。桃子上,白的绒毛还残留着大半。梁健慌忙摆摆手,笑道:“尝就不尝了。我买几个。“
一听他买几个,那摊主满是皱褶的脸上像是开了山茶花一般,灿烂得让梁健不忍去看。一把扯了一个塑料袋,唾沫往手指上一抹,就搓开了那个塑料袋,然后一股脑地往那塑料袋里装了十来个桃子,那白色塑料袋都快被他装满了。
旁边沈连清忙喊:“够了够了!少几个!吃不掉。”
摊主一边将塑料袋往称上放,一边嘿嘿憨笑着说:“吃的掉,这桃子好吃,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都说,这穷出来的人精明。这些人为了多赚点钱,也是练就了一身‘本领’。
“三十六块五,给三十六块吧,五毛算了。”摊主状似大方地说道。沈连清眉头一皱,问:“这桃子多少钱一斤啊?“
摊主咧嘴笑着回答:“这个是今年的早桃,六块一斤。”
沈连清还想说点什么,梁健打断了他:“我没带钱,你先付一下。”
等沈连清付了钱,梁健没马上走,假装随口问道:“师傅,你们这样摆摊摆一天能卖多少钱啊?”
摊主一边收拾车上的那些桃子,将那些好看的都一个个垒放到上面来,一边回答:“不好说。都要看运气的。运气好,能卖个四五百,运气不好,一两百都未必能卖得到。”
“那这是净赚的?”梁健又问。
摊主立马笑道:“哪能!要这样,早财了!这车子里,除了这桃子是自己家的,其余的都是水果市场批来的,这成本扣掉,能赚个两百块钱,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
梁健哦了一声,可他的目的不是这个。他弯腰去捡了几个车子里的草莓,说道:“这草莓也挺新鲜的嘛!“
摊主立马就说:“要不也来点?这草莓也是今天早上刚摘的,我亲眼看着人家从大棚里刚摘出来的。”
梁健笑了一下将草莓放了回去,说:“我不太爱吃草莓。”说完,话锋忽地一转,问:“对了,你们这摆摊收钱吗?”
“收,怎么不收!”摊主嘴快,一下就答了出来。可一出口,他的脸色就有些变了。目光中带着点怯色,往周围瞧了瞧,似乎没看到某些人,才又放下心来,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道:“哎,你们是不知道,这一片的那些个城管,都是只认钱的!你知道,我们背地里喊他们喊什么吗?”
“喊什么?”沈连清好奇地看着他。
梁健也等着他的下文。
他又压低了一些声音,生怕有人就在旁边听了去:“吸血鬼!我们都叫他们吸血鬼!这些人啊,不仅要钱还要拿东西。今天这里拿点,明天那里拿点。说是会给钱,可从来没人见他们付过钱!你要是不给,他就不让你好好摆摊,把你赶到那种没人的角落里,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做上一个生意。你说,我们就是些穷老百姓,没办法才来街上摆个摊,他们怎么就非得跟我们过不去呢!”
摊主说完,哎了一声,透尽无奈和心酸。沈连清嘴也快,忽然就问了一句:“我听说前段时间,这边有个摆摊的老头让人给打了,后来好像还死了,有这回事吧。”
沈连清这话一出,这摊主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看着梁健两人眼神就警惕了起来,问:“你们是干嘛的?”
梁健忙说:“我们就是好奇,前段时间不是这个事情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么,我听说,好像也是跟那些城管有关系,到底是真是假?”
摊主四处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充满小心地回答:“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说出去。那老头也是个可怜人,家里穷没办法,赚点钱呢又被这些吸血鬼都给搜刮去了,他不愿意,就一次没交,就让他们给赶到了角落里。他没办法,后来市里不是搞卫生检查么,他想趁着那几天出来多赚几个钱,没想到这下可给那几个吸血鬼抓到把柄了,于是就往死里弄了!这不,后来不是死了么!”
梁健与沈连清相视一眼,眼里都有些震惊。只是,摊主的话里也不尽是事实。比如刘全英父亲的死,他是死在市政府门前的。可是,摊主的话已经足以证明,这件事,绝非是意外,也不是偶然。
梁健还想与他再多说几句,可是摊主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催促他们:“你们快走,这些吸血鬼又来了,我得挪位置了!”
说罢,他推起小推车就往后面的小巷子里去了。
梁健转过身,一辆巡逻车上坐着两个穿着深色武警服的城管,正往着这边过来。沈连清在旁边问:“书记,还要再走吗?”
梁健摇头:“不用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