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师傅在几名工人的簇拥下局促不安地站在领导们面前,刚才白脸书生有言在先,如果抓捕狄师傅,今晚数千名工人将全体行动!
狄师傅此刻浑身冒汗,心里清楚事情闹大了,闹得太大了,完全超出想象,凭他的经历和水平已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方晟站到面前,冷冷瞅着他,瞅得狄师傅心里直发毛,冷不丁问:
“小朵被撞,你准备赔多少钱?”
工人们鼓噪起来,叫道“一分都不赔”“狄师傅没有错”,方晟冷着脸说:
“谁再叫谁就站到我这个位置解决问题!没办法解决就给我闭嘴!”
霸气的话一说,工人们反而不吱声,全场沉默下来。
狄师傅结结巴巴说:“她家……要五千太,太过分了,顶,顶多一千……”
“一千?”方晟厉声反问。
狄师傅连忙说:“要不两千?”
方晟环顾四周,感慨地说:“你,你们一天能赚多少钱?张口就是一千,好大的口气!依我看,按照小朵医药费双倍赔偿,外加一倍精神损失费,大家看怎么样?”
“好——”工人们非常意外,一齐鼓掌叫好。
其实小朵脸部并无大碍,主要被树枝刮破而已,止血消炎顶多几十块钱,三倍赔偿不超过两百。
童彪悄悄擦掉额前冷汗,心想好一个先抑后扬的心理战术,就把工人们的心收拢住了,这招管用,得好好记住。
方晟又让村干部把小朵父母亲叫到面前,照样冷冰冰打量两人,问:“你们知道我是谁?”
小朵父亲赔笑道:“知道,您是咱三滩镇父母官,方大镇长!”
“啪!”
方晟突然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这下把小朵父亲打懵了,在场所有人也都没想到,呆呆看着方晟。童彪却最先反应过来,暗叫妙啊妙啊,又是一着好棋!
要是工人敢动手,别说小朵父母亲,村干部们也早就扑上去了。可这回竟是方晟动的手,一时间手足无措。
不等小朵父亲说话,方晟冷笑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打你,对不对?五千块对你,对你全家是不是很重要,值得拿小朵的命来换?好,我现在就掏五千块给你,把小朵送到工地上做学徒,以后永远不准回家!”
“不不不,”小朵母亲连忙解释,“方镇长,咱是心疼小朵,没,没其它意思……”
方晟紧逼一句:“刚才小朵在医院用掉多少钱?”
“没收费……”
方晟随即说:“狄师傅,过来给小朵父母道歉,由于驾驶失误不慎刮伤小朵,自愿赔偿两百块钱。”
有前面的戏做铺垫,工人们对他的裁决心平气和,而狄师傅也愿意将事情做个了结,遂按照方晟要求的先鞠一躬,然后复述刚才的话,再掏出两百元递过去,小朵父母胆怯地看看方晟,方晟不耐烦道:
“让你们拿就拿着!”
小朵父亲接过钱揣好,不料方晟还有话说:
“正因为你贪财,不顾小朵危险纠缠闹事,引发今天这么大事件,你自己想一想,对得起西郊村父老乡亲,对得起村支书村长和村干部吗?快给大家鞠躬道歉!”
此时所有人都被方晟的气场震住了,看着小朵父亲在方晟指挥下分别朝四个方向各鞠一躬。
方晟低声和童彪商量几句,然后大声说:
“下面我代表县领导作出以下决定,第一,请所有工人兄弟们立即撤出西郊村,能不能做到?”
开始只有微弱的声音说“能”,渐渐加入的声音越来越多,方晟不失时机又问,“到底能不能?”
“能!”工人们齐声吼道。
“很好,谢谢工人兄弟们配合!第二,今天发生的事至此为止,县镇两级不再追究,同时将协调各施工单位,要求不准惩处参与事件的工人们兄弟们,具体地说就是不准扣大家的奖金!”
“好!”工人们又齐声叫好并热烈鼓掌。
“第三,关于今晚西郊村造成的损失……”全场又静了下来,显然这是最敏感最重要的问题,方晟顿了顿,接着说,“我将会同各施工单位进行协商,镇里出一部分钱,施工单位出一部分钱,保证不让农民兄弟们吃亏,大家说行不行?”
“行!”工人们吼道,这回村干部们也加入其中,大大松了口气。
方晟顺势手一挥,道:“接下来就做一件事,撤离西郊村,回工地!”
“回工地!”
工人们纷纷说,吆五喝六叫上分散在村里各处的同伴,几个一群,十几个一伙往村外走。方晟走在他们中间,又高声说:
“西郊村饭店和超市最近因装修暂停营业,大家克服困难啊。”
工人们大笑起来,到了村口各自往自己工地走去,十多分钟后便散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童彪在方晟等人陪同下到几个镇医院看望治疗中的伤员,承诺减免所有医药费,安慰他们安心养伤,有困难及时与三滩镇领导联系。朱正阳将名片分发给伤员及家属,保证24小时开机。
然后连夜赶回县城,到县医院看望两名重伤患者,此时都已进行了手术,医生说手术基本成功,但需要长期休养。童彪表示县里承担所有费用,要不惜要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疗手段,保证伤者尽快恢复。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童彪办公室,继续研究善后工作的一些细节,等商量完天已微明,新的一天开始了。
韩书记看到县长办公室灯光,赶过来询问情况,当听说方晟拦在车前阻止武警进村,不由点点头说:
“小方镇长做法是对的,当时整个西郊村就是炸药桶,一点就着,昆明县长虽年长二十多岁,还不如小方镇长冷静。”
冯昆明何尝听不出韩书记是暗示自己暗藏祸心,不禁老脸通红,低头不吱声。
童彪却说:“从此次事件中也看出三滩镇领导班子平时工作还不够细致,未能在日常管理疏导和管控矛盾,这才是导致大规模械斗爆发的根本原因。”
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方晟简直无语。
韩书记摇摇头:“童县长,我不赞同你的观点。随着黄海县经济发展步伐加快,对外交流和门户开放的力度越来越大,类似外来务工与本地居民冲突将不可避免,也是今后乃至很长时间县里维稳工作的重点。西郊村事件固然影响不小,但县里反应及时,措施得当,领导干部们从中收益颇多,正好积累了相关经验,为日后处理群体**件打下良好的基础,我看是坏事变成好事,要多总结才对。”
童彪赶紧收回态度:“是啊是啊,方镇长在现场的应对很机敏,每句话都能打动工人和村民,迅速化解愤怒情绪,值得基层干部们学习。”
方晟赶紧表态:“当然镇里还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上午我就赶回去传达县领导指示,同时进一步做好各方安抚工作。同时我会向沿海观光带领导小组做个通报,防止景区施工中再发生类似情况。”
“对,景区施工规模更大,施工人数更多,万一发生冲突那可不得了。”童彪悚然一惊,不由佩服方晟事事都想在前面。
韩书记微笑地看着方晟,觉得这小子愈发修炼出官样了,将来……如果到县里挑更重的担子,想必是能胜任的。
冯昆明灰溜溜来到副书记办公室,向陈冒俊回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冒俊疲倦地叹口气,说没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等冯昆明离开,他头往椅背上重重一躺,充满无奈和愤懑: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一把好牌,被冯昆明打成这种烂样,还有脸跑来当面回报!
你调集武警没错,为什么非要抢在童彪前面抵达西郊村?等童彪和方晟进了村,武警悄悄潜入村子,随便抓几个工人,事情不就轻而易举闹大了吗?
这种很平常的伎俩,以冯昆明在官场的精明本应该顺理成章,谁知偏偏少交代一句,就把事情搞砸了!
正如童彪上次在常委会上的表现,明明想阻止方晟暂代书记,你就光明正大投反对票呗,大家又不是看不出!非要既想当婊子又要树牌坊,投他妈的弃权票,结果弄巧成拙,让黄海人笑话。
听说会后杭真与童彪仍处于冷战状态,没有单独见过面,也没私下打过招呼。而房、庄两位镇书记据说也背地里发过牢骚,认为童彪关键时候缺乏魄力。县长势力面临分崩离析,作为本地派代表陈冒俊本该高兴,但他确实高兴不起来,因为无数历史经验表明,当地方形成三股势力相互抗衡时,局面能保持相对稳定,而当最终形成两股势力时,最终胜出的往往是书记系。
手里无可用之材啊!
陈冒俊后悔没利用盘踞人事副书记位置长达十多年之久的机会,多培养象方晟这样的年轻干部,转念又哑然失笑:可能吗?官场生态向来提防和打压有冲劲的年轻俊杰,反而是四平八稳、忠实可靠的干部更有提拔机会,如此恶性循环,难怪真正要打硬仗的时候,竟没有跟方晟硬碰硬的角色。
应了那句话:蜀中无大将,廖化任先锋。
其实廖化能混到先锋也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