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春雨初歇,贺瑶牵出一匹马。
撞见要去接小侯爷的老管家,贺瑶扬了扬马鞭,“我要亲自接人,你们留在府里收拾客房。”
老管家挠了挠头。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向听说二姑娘不喜那位小侯爷,今日竟然如此殷勤……
二姑娘性情乖戾,只怕其中有诈。
他笑道:“接人这种活儿,怎能劳烦二姑娘?”
贺瑶脆声道:“我不怕麻烦。更何况我早已想通,小侯爷饱读诗书才名远扬,我十分钦佩,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我思他如狂,恨不能马上与他成亲才好!”
刘管家呆若木鸡,他知道夫人早逝,府上的二姑娘没人管束,言语举止与寻常闺秀不同,可是这番话……
也忒大胆了!
贺瑶一扬马鞭,直奔城郊。
上辈子欠了那位小侯爷,这辈子,她知晓他前程锦绣,她也没指望自己这种草包小娘子能嫁给他,把他好好迎进府,为他提供仕途上的便利,也算补偿。
洛京城郊,桃花十里,春和景明。
一艘大船破开青镜似的水面,朝码头划来。
来自凉州的少年站在船头,脚上踩一双旧草鞋,穿了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衣裳,用鹅黄色的嫩柳枝绑起高高的马尾,额发微卷,桀骜不驯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少年举目四望,岸边熙熙攘攘都是摊贩,叫卖着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也有踏青宴饮的男女,远远就能听见山水间笙歌繁华,可见皇城百姓衣食无缺富庶安逸。
“这就是洛京啊……”
他玩味一笑,目光忽然落在一株桃花树旁。
桃花树旁立着一位梳双髻的少女,穿豆绿色半臂,嫩黄的襦裙如花儿般在风中轻轻摇曳,腰肢细如嫩柳,她的小脸圆润白嫩,两靥微微浮红,像是枝头刚泛红的青苹果,十分清新甜美。
身边有人惊叹少女的美貌,少年傲娇地移开视线,“不过就是白了些,细皮嫩肉的,怕是连宰鸡都不敢,洛京的小娘子也不过如此。”
大船徐徐靠岸。
少年随着人流下船,正要在码头上雇一辆犊车进城,那位青苹果一般的小娘子忽然牵着马靠近。
她挡在他面前,声音又甜又脆,“你是从凉州来的吗?”
少年桀骜挑眉,“是又如何?”
小娘子打量他片刻,眉眼弯弯道:“是了,满船的人里,只有你的年纪对得上。小侯爷,我是贺家的二姑娘贺瑶,也是你的未婚妻,特意来接你去贺府。”
贺瑶面颊微红。
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老实木讷的书呆子,然而眼前的小郎君虽然贫寒落魄,样貌却是顶好。
他骨相流畅,睫毛纤长,鼻梁高挑,笑起来时略薄的红唇微微上翘,露出一对白森森的小虎牙,透出玩世不恭的风流快活,他甚至比魏九卿还要俊俏!
“小侯爷……”
少年品着这个称呼。
他可不是什么小侯爷,他是北方最有名的侠盗。
自幼不知父母是谁,从十岁起跟着师父干劫富济贫的事儿,曾独自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天下珍宝,就连官府也拿他没辙儿。
可是……
北方连年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疾病肆虐,官府无所作为,即便他盗尽天下珍宝也救不活那些人,就连师父和几个小师弟也被恶疾折磨致死。
然而身为父母官的凉州刺史,却瞒报旱灾,伪造盛世太平!
天子也是个瞎子,竟然还在前阵子把凉州刺史升迁到了洛京!
他来洛京,就是为了从狗官和狗皇帝身上偷两颗人头。
少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玉牌。
从凉州到洛京,走水路需要一个多月。
他乘坐的大船刚出凉州不久,就遇到了打劫的水贼,船上的人死伤大半,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书呆子也死在乱斗之中。
他捡了书呆子的行李,里面最值钱的是一块刻着“元妄”这个名字的身份玉牌,还有通关文书、侯爷印玺等物,似乎确实还有一卷婚书。
“小侯爷啊……”
这个现成的身份,似乎还不错。
以后,他就是凉州小侯爷元妄了。
少年微微一笑,学那书呆子做派,摇头晃脑拖长音调道:“是了,我正是来自凉州的小侯爷,劳驾小娘子亲自来接,在下不胜感激~~”
贺瑶顿了顿,觉得这位小侯爷怪怪的。
不过听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都喜欢文静婉约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她可不能在这读书人面前耍枪弄剑或者说话粗鲁吓到他。
她拿捏起淑女姿态,翘起兰花指,捏着嗓子娇声娇气道:“小侯爷车马劳顿实在辛苦,府上早已准备好为你接风洗尘了呢~~”
贺家的这颗小苹果讲起话来矫揉造作,真是辜负了这副皮囊……
少年想着,望向枣红马,“可是骑马回府?”
贺瑶愣了愣,连忙丢掉缰绳,“这马儿是我捡的,像我这种娇娇娘子,哪里会骑马呢?人家看见马就很害怕呢!”
少年也假装虚弱地咳嗽几声,“我生来体虚易病,也是不会骑马的,咱们还是坐犊车吧。”
贺瑶叫来一辆犊车,“小侯爷请。”
少年笑道:“小娘子先请。”
“还是小侯爷先请。”
“不,小娘子先请。”
“小侯爷先请。”
“小娘子先请。”
“好吧我先请!”
“……”
犊车缓缓驶向洛京城内。
贺瑶嫌车内气氛沉闷怪异,于是温声软语道:“听闻小侯爷饱读诗书,不知平日里读哪些书?我也热爱读书,很想向你学习呢。”
读书?
少年蹭了蹭鼻尖,他连字都不认识,他读哪门子书?
可是面前的小娘子色若海棠眉如远山,凝视他的那双杏子眼黑白分明纯澈如水,满是对他的崇敬和信赖,正期待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