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符纸,取自凶兽的皮毛,是张潇晗所有炼制的符纸中承受力最强的一张,在炼制这张符纸的时候,张潇晗就知道这张符纸最后会被制作成什么样的符箓,她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候,但真的只余下这张符纸的时候,张潇晗却犹豫了。
她行事一向果断,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也会去尝试,去赌一赌,她的性格里面早就不存在退缩,只是真的面对这最后一张符纸的时候,她忽然现,她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手慢慢拾起符纸,轻轻摩挲着,符纸的表面还带着凶兽毛孔的痕迹,即便是张潇晗,也抚摸不出来,也正是这些被炼制了极为细小的毛孔,才能更好的融入附笔所带的灵力。
轻轻摩挲了一会,张潇晗挥手收起所有灵符,半晌之后,将这张符纸也收了起来。
盘坐在水潭边,她慢慢开始恢复灵力,两天两夜之后,灵力恢复到鼎盛时期,这一次她拿出来的却是精炼过的炼器材料,祭出灵火,开始炼制起来。
灵火在五行之间转换,五系材料,分别可以炼制属性不同的灵器,她炼制的还是飞剑,样式都是相同的,属性却不同。
她又回到了那日的状态,身体里好像有两个她,一个专注在炼器上,另一个站在隐蔽的角落,默默地注视着。
这一次,她感觉她就是那个默默窥视的自己,犹如虎狼般等待着时机。
她看到了她的安静,沉稳,看到了她的专注等待,蠢蠢欲动。
时光如驹,岁月如梭,每个月圆之夜,来吸收月唌的修士都会看到草地上盘坐的孤寂的身影,她已经将被黑瘴山包围的水潭当做了洞府,甚至没有再布下禁制。
有时候她是在炼器,身边已经横七竖八散乱着十几把飞剑,飞剑上流光闪烁,分明是极为难得的灵器,有时候她是在静坐,能感觉到黑瘴山周围灵力疯狂地向她涌过去,也有时候,她抱着膝盖坐着,在瀑布的撞击声中,沉静地注视着水潭。
每一个到此的修士都不敢惊扰了她,这位黑瘴山的创始者,九域传奇般存在的人。
每个月圆之夜,宋辰砂都会站在高高的山顶,默默地注视着,他守护了黑瘴山、张潇晗近万年了,可从来没有觉得与张潇晗的距离是这么远。
木槿也回到了黑瘴山,张潇晗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好像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动容。
可谁也不知道,在这沉静的外表内,张潇晗的识海内竟然再出现了一个无法看到的身影,那个身影隐没在真正的暗处,正在注视着张潇晗的一举一动。
终于有一天,张潇晗停止了炼器,而她的身边,横七竖八竟然有数十支飞剑,她环视着飞剑,挥手卷起来。
一支支飞剑被投掷在半空中,好像在用飞剑勾画出奇怪的阵法,如果峒箫在这里,必然会认识这个阵法的,一连串排列下来的,赫然便是摄魂钟上字符的排列。
这既是制符的根本原理,又是一张以天地为符纸,以飞剑为媒介的摄魂符,而在这张可怕的符箓最中心,张潇晗盘坐所在,赫然是张潇晗的本命宝器,五行透明飞剑。
就在符箓成形那一刻,黑瘴山水潭上空,突然晴天一声霹雳,以水潭为中心,再次出现一个极大的灵气漩涡。
这些灵气竟然以五行灵气的形式出现,五种不同颜色的灵气从水潭内、莲花中、黑瘴山的山石,还有遥遥上空忽然出现,缓慢而又急速地汇聚在黑瘴山深潭上空,旋转着,聚拢着,形成一团极大极厚的五彩灵云,最后将整个水潭上空覆盖住。
如此异动,惊动了黑瘴山所有修士,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入黑瘴山探个虚实,只有木槿站在瀑布之内,遥望着张潇晗。
张潇晗静静地盘坐在透明飞剑上,她将她的本命宝器作为符箓的一部分,在起笔与收笔汇合所在,而她就在这个位置上,将承受摄魂符上所有的冲击。
灵云在头顶翻滚,五行飞剑在半空颤动,张潇晗的识海内,她终于再一次面对她的心魔。
这是一种真实而又奇怪的感觉,对面的自己,是陌生的而又熟悉的,张潇晗凝视着心魔的双眸,想要从心魔的双眸中看到她真实的想法。
晶莹的紫气忽然从心魔身上绽放出来,一个巨人的虚影也浮现出来,张潇晗仰视着巨人虚影,略微有些失神。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凰姬虚影,虽然虚影的容貌很像自己了,但是张潇晗还是一眼就确定下来,那不是她,是凰姬。
心魔是自己的,功法却是凰姬的,那么,便是凰姬觉得掌控不了自己了吗?她并不认为她可以对抗凰姬,哪怕她碎婴之后的五行透明灵力比曾经厉害了许多,她还是不认为她有战胜紫气的可能。
紫气早已经超越了五行灵力之外,连三大真火中的太阳真火都无妨抗拒紫气燃烧的紫火,她拿什么来战胜心魔祭出的紫气?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灵力修为上取胜,也没有想过在神识上取胜,她掌控的,心魔全都掌控,她能施的,心魔全都能施,而她不能做的,心魔也会做。
不论是她打伤了心魔,还是心魔打伤了她,都是她的本体受到伤害,唯一没有确定的就是到底受伤的是肉身,还是神识。
不论是肉身还是神识,她都不想受到伤害。
她淡然地望着心魔,借助摄魂符被放大了的,完全释放出来的心魔。
她是她的心魔,可谁又保证,心魔不会再诞生出心魔呢?
识海内,她的手缓缓抬起,一串灵光划过,一个诡异的符号从指尖中诞生,就在心魔的指尖一点紫光出现的那刻,无色灵力就在半空中绘制出摄魂符来。
摄魂符刚一成形,水潭上空的五色灵云忽然压下来,以符箓形式排列的飞剑忽然颤动地出嗡鸣的声音,剑气上涌,越过张潇晗,就在灵云之下形成一个更为清晰的符阵,灵云压向符阵,符阵迎向灵云,轰然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灵云被剑气化作的符阵冲击,一支支飞剑忽然直立起来,剑尖释放出的诡异光芒,迎上了灵云。
此时,摄魂符与紫气同时向对面飞去,二者竟然同时穿过了对方。
张潇晗平静地望着紫气袭来,这是她曾经掌握的最强大的攻击力量,可八千年来,她不曾动用过一次紫气,即便在自己的神识之内,她也不会动用。
火红的太阳真火浮现在体表,接着是无色灵火,她静静地望着心魔,透过燃烧着扑过来的紫火。
心魔同样静静地望过来,她已经祭出了紫色虚影,面对摄魂符,一步不能退缩。
即便张潇晗的本体在识海之内可以躲避,可以后退,面对心魔,张潇晗也不想后退一步,多少年了,她已经记不住多少年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她已经习惯了绝不后退。
紫火燃烧着扑过来,太阳真火迎上去,刹那间火焰燃烧起来,太阳真火瞬间被熄灭,接着是五行无色灵火。
张潇晗淡然地望着心魔,淡然地看着紫火席卷全身,淡然地看着摄魂符没入到心魔体内。
她的眼前蒙上了紫光,眼睛里全是紫色火焰在跳动,她没有低头,就已经看到衣衫卷起的火舌,分不清是肉体还是神魂在燃烧,痛楚袭来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峒箫,想到了岩壁上那一幕。
她静静地望着心魔,望着心魔睁大的眼睛,望着心魔的身体在摄魂符下分解……然后,她看到了孤零零的紫色虚影。
她的眼里只有紫色虚影,只有紫火燃烧的火焰,识海内璀璨的星空在烈焰下黯然失色,那株并不是很高大的小树正在缓缓枯萎。
五色灵云正在向飞剑内钻过来,飞剑汇聚灵力向中心的透明飞仙蔓延过去,五行透明飞剑忽然明亮起来,纯净的五行灵力涌入到张潇晗体内。
紫色烈焰之中,张潇晗第二次深处手臂,食指清点,点点灵光从烈焰中释放出来,又一张摄魂符在虚空中形成。
摄魂符飞向紫色虚影,烈焰中的张潇晗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虚影的眼神中出现略微的犹豫,摄魂符已经没入到她的身体内。
灵力潮水般涌入,在经脉内疯狂运行着,神识小树还在继续枯萎着,识海正在逐渐暗淡。
虚影的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来,她好像记起了什么,挣扎着不愿意想起来,却又在摄魂符的作用下不得不想起来,她的神情从痛苦中逐渐转为愤怒,她凝视着张潇晗,突然迈开了步伐,向张潇晗走过来。
水潭之上,五色灵云不断没入到飞剑内,包围住张潇晗,她的神态安详而平和,就好像正在修炼,可谁也不会想到,识海之内,她的灵魂正在被紫焰灼烧着,识海都仿佛要坍塌,神识小树已经完全枯萎了。
张潇晗勉强还仰着头,注视着一步步走来的虚影,脑海里是岩壁上同样烈焰焚身的身躯,耳畔好像听到了不甘痛苦的嚎叫。
命中注定的吗?她得到了岩画内的传承,也将得到岩画上的命运?
是灵魂灼烧的痛苦,她都已经熟悉了,曾经她过誓不会再尝试这样的痛苦,可是在强者在天意面前,这样的誓言多么可笑。
她的神智似乎模糊些,视线却还是很清晰,看到虚影向她走来,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晰了。
相貌依稀是自己的,但绝对不是她,原来凰姬是要与她同化到一起的吗?
她再抬起手来,用仅存的神智,再一次勾勒出摄魂符来,离得那么近,最后一笔好像直接刻画到虚影的身上,看着虚影再一次露出挣扎来,张潇晗笑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的手沉沉地落下去,视线终于模糊起来,痛楚好像渐渐远去了,闭上的双眼,没有看到虚影挣扎着化作灵光消失。
识海内,那些看不懂的字符缓缓飘出来,失去了神识控制,它们排列得好像很不整齐,漫无目的般在识海飘荡着,但是仔细看,就会现,它们实际上还遵循着一定的规律。
识海已经黯淡得几乎没有半分光润了,只有张潇晗虚弱陷入沉睡的神魂还在被紫火燃烧着,这些字符也好像被这紫火吸引着,慢慢飘荡过去,在接近张潇晗神魂的时候,第一个字忽然脱离了排列,没入到张潇晗的身体内。
虚弱得接近透明的身体好像被补充了能量,这个字符慢慢在神魂中消失,张潇晗微微动了下,疼痛袭来,差一点让她再迷失在痛苦中。
又一个字符没入到神魂内,张潇晗渐渐清醒了,她迷茫地左右看看,身体还在被紫火燃烧着,一长串字符围绕着她的神魂旋转着。
痛苦经历得多了,也就不是那么难捱了,张潇晗很快就明白了识海的变化,明白正是这些她未曾参透的字符在补充她的神魂。
她伸出手去,轻轻接触到下一个字符,字符轻易就没入到她的神魂内,她的身体再凝实了些。
她没有理睬燃烧的紫火,就好像紫火名不存在般,神魂不断壮大着,又被紫火不断灼烧着,就好像整个神魂正在承受着锻炼,而在这一次次壮大与煅烧的过程中,她的心智越强韧起来。
随着神魂的恢复,识海的星光也渐渐出现,枯萎的神识小树也在慢慢茁壮起来,唯有不变的是燃烧的紫火,和张潇晗越来越凝实的神魂,越来越坚定的目光。
痛,已经是痛到了极致,但正因为痛到了极致,所以才有可以将内心里所有隐藏的一切情绪全都释放出去,才可以将所有的心魔都逼出来,打败她战胜她。
她到底惧怕什么?不是死,她永远不会惧怕死亡,她怕的是如峒箫一样被燃烧,怕的是在燃烧中屈服。
而如今,最可怕的事情她已经尝试过了,经历过了,那么,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屈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