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刚下车,叶安便迎了过来:“姑娘可来了,老太太哪儿都问几遍了。”说着扫了张婆子一眼,张婆子心说,你看我做什么,谁知道会遇上那么档子事啊,人命关天,姑娘要救人,自己还能硬拦着不成,那可是一条性命,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叶安说,回头回禀给老太君也就是了,想着忙引了怀清进去。
因老太君疼孙子,就把宝哥儿挪到了老太君这里了,老太太的屋子通了地龙,又点了熏炉,比旁处更暖和些,一进来扑脸的热。
怀清进来见叶之春也在,刚要行礼,老太太已从炕上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埋怨道:“可让我好等,怎这般慢,也不知宝哥儿怎么了,从前儿就不好,昨儿夜里哭的不住声,才多大的孩子,哪搁得住这么哭,回头哭坏了可怎么好,之春说要请郎中,如今我可信不得那些郎中,还是你这丫头我最放心,你快瞧瞧,倒是怎么了?”
说着让奶娘抱了小家伙出来,小家伙折腾了一宿,估摸这会儿累狠了,在奶娘怀里睡了,虽睡着,小嘴却仍撇着,不时还抽一下,可爱非常。
老太君小心的接过去,抱着怀里晃了晃,低声道:“你别瞧这会儿睡了,昨夜里头着实折腾了一宿,从昨儿开始也不好好吃奶,这么下去可不要饿坏了吗?”
怀清伸手碰了碰小家伙红红的小脸蛋,捏着小家伙的食指,向着光瞧了瞧,叶之春一旁瞧了不禁暗暗点头,若说之前还有疑惑,如今却由不得他不信了,这个比若瑶还小的丫头,的确是个了不得的神医,不说瞧好了老太太跟若瑶,就她今儿给宝哥瞧病的意思,就是个行家。
叶之春听王泰丰说过,小儿无脉,故此一指定三关,也就是说,一岁以内的孩子病了,只瞧食指可断风,气,命,这丫头还真是不凡。
怀清瞧了半晌,跟奶娘道:“宝哥的被子换一床薄些的方好。”说完便让奶娘把宝哥抱进去,老太太忙问:“是什么症候,可要紧吗?”
怀清瞄见一向冷脸的叶之春也流露出紧张之色,不禁暗暗摇头,也难怪,四十不惑才得这么一个独苗,不宝贝才新鲜,可这孩子越精细养身子越弱,这个规律不止古代,现代也一样,条件好的人家养孩子,特意讲究,衣食住行莫不细致精心,就怕孩子受委屈,却越如此养,孩子越容易得病,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再看那些条件差的孩子,家里想精细养,也没那条件,大多放养着长大,身体却异常健壮,大多不会得病,所以说,这孩子贫着养方好。
虽是这个理,只不过让叶府放养这个宝贝疙瘩,简直比登天还难,故此,怀清略斟酌了片刻才道:“《潜夫论》上说,小儿多病伤于饱,想宝哥尚不足月,气血未完,其大肠如葱,小肠如筷,饮食稍过度,便生病症,俗语说,小儿欲得安,无过饥与寒,是故富家儿多病,贫家儿多安,便是这个道理。”
老太太愕然道:“丫头是说,我这儿孙子是吃太饱了撑得。”
怀清道:“想来奶娘生怕宝哥饿着冷到,殊不知小孩子却最怕热,太热则不能便,故此生病,若我所料不差,这两天宝哥儿既不吃也没拉吧。”
张婆子道:“可不嘛,怀清姑娘这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老太太道:“依着丫头这病怎么治?”
怀清笑道:“哥儿不是病,治什么,说句笑话儿,您老少疼宝哥儿些,饿上两顿也就好了,只不过日后需知会奶娘,喂奶按时按顿的好,先头或许要折腾几日,待适应之后便省事的多了,尤其对哥儿也好,不然成天不饥不饱的没个节制,也容易生病。”
叶之春跟身边的人道:“可听见了,去知会奶娘,照着姑娘说的法子喂奶,把那屋的暖炉撤了,仔细些莫着风就是。”
吩咐罢跟老太太一躬身道:“前头恐有客,儿子先告退了。”
老太太点点头道:“这两天来贺喜的人多,来了就是客,又赶上过年,你仔细照管着,莫怠慢了客人,失了礼数。”
叶之春应一声,转过身,经过怀清身边却站住了脚,侧头对怀清道:“昨儿瑶儿念叨你呢,若无事,今儿晌午就在府里吃饭吧。”
怀清一愣,忙蹲身道了声:“是。”
叶之春这才迈脚出去,老爷这几句话落在张婆子等人眼里,都暗暗吃惊,也算明白了,这张怀清不止老太君另眼相看,连他们老爷也一样,就刚才那和颜悦色的样儿,那就是把张怀清当成自己的晚辈一般看待了。
老太君目光闪了闪,儿子是她生的,自然最知道性子,之春是个冷性子,却也至真至诚,轻易瞧不上谁,却,若真入了他的眼,也不容易出去,既对怀清说了这些,就是没拿怀清当外人,这也是老太君乐于看到的结果。
老太君是修佛之人,最重缘分因果,这些日子总想,或许怀清真是老天爷给她叶家送下来的福星,跟叶家这份缘殊为难得。
想到此,笑道:“本还说留你陪我老婆子吃晌午饭,老爷这么一说,倒不好留你了,想来瑶儿不定怎么盼着你呢,她如今出不来,你去瞧瞧她也好,姐俩个说说你们的私话儿,比在我这儿支应着强。”
怀真眨了眨眼道:“刚进来的时候瞧见外头正往府里头送活鱼呢,我探头瞧了一眼,好家伙,一条足有二斤多,活蹦乱跳的,丫头当时就想,今儿可有口福了,一会儿非蹭在老太太这儿吃饭不可,不想老太太却不留,想来是舍不得那几条活鱼也未可知。”
几句话说的老太君笑了起来,指着她跟张婆子道:“你瞧这丫头一张嘴刁的,说的我成了抠门的老太婆了,连条鱼都舍不得给她吃,你放心的去吧,一会儿我让灶上做好了给你送过去,管饱你今儿晌午吃个够,不禁今儿晌午,一会儿你家去的时候,还让你捎带两条回去,给你哥也尝尝,省的我这儿临老临老却落下个抠门的名声。”
怀清笑道:“您老最大方,丫头这儿先谢了。”
老太君挥挥手道:“快去吧,再不去笑的我这张老脸都酸了。”
怀清这才退了出去,刚出老太君的院子,就给叶儿一把抓住:“姑娘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小姐就让我去狮子胡同找你去了,快着跟奴婢走,我们姑娘等着呢。”
说话儿拽着怀清就往叶若瑶的院子去了,一进屋就道:“来了来了。”婆子打起帘子,怀清刚进去,就给若瑶拉着手坐在炕上道:“怎这好几天不来府里走动,倒让我好生盼望。”
怀清略打量她一遭,虽不能下地,气色却比那些日子好了太多,以往堆积在眉梢眼角的沉郁之气也没了,眸光流转更显的眉眼盈盈。
怀清暗暗点头,笑了一声道:“我可比不得你这位大小姐,凡事都有人打点妥当,半分心都不用你费,我家就我们兄妹俩,我哥忙着他的公务,家里一大摊子事若我不操持,还能指望谁,又赶上过年,更忙了十分去,哪有空出来。”
若瑶却不上当,笑道:“你少那这话糊弄我,便你哥忙公务,你跟前还有个甘草呢,你张家也没什么亲戚了,用不着预备年礼往来,且过了年,你哥就要去南阳县上任,能有什么事儿,让你天天忙成这样,只不定是你懒了,不想出门,故此寻了这么个借口来搪塞,不信,我问甘草便知。”
说着看向后头的甘草道:“你说说,你们家姑娘这两天在家都做什么了?”
甘草瞄了怀清一眼,却听若瑶道:“你别瞧她,只实话实说便是。”
甘草只得道:“昨儿上午在家看了半天书,下午守着药锅子,制了半天儿药丸子,今儿一早上裁了红纸,写春联福字,还没写完呢,张妈妈就来了。”
若瑶噙着笑歪头看着怀清道:“忙,可真忙,忙的还有空捣鼓你那些药丸子。”
怀清道:“你可别小瞧了,那些药丸子都是能救命的。”
若瑶道:“行,知道你是神医,可你这个神医是不是也该给这个病人复诊啊。”
怀清笑了:“是该来复诊,我瞧瞧你的脚。”
叶儿听了忙过来把搭在若瑶腿上的锦被撩开,裤腿小心褪了上去,怀清伸手仔细摸了摸,点点头道:“长得不错,过了十五该能下地了,之前还要记得每天换药按摩。”
叶儿道:“我记着姑娘的吩咐呢,每天给我们小姐按摩换药,一天都不敢落下。”
怀清点点头道:“叶儿做的真好,将来若瑶姐姐好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一句话说的叶儿眼睛都亮了,拨了拨自己的鞭稍:“我给姑娘倒茶去。”转身出去了,奉了茶顺道把甘草拽了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下了两人。
若瑶握着怀清的手道:“人都道我命好,生在这样的锦绣宅门,其实若我能选择,倒愿意跟妹妹一般,如今有些事儿也就不想再瞒你,我这脚是我八岁那年摔断的,不是我自己摔的,是我娘推的,当时我还不明白,只说是我娘不小心,后来才知原因,当时夫人还活着,夫人怀身孕的时候,我娘串通兰姨娘,给夫人下药,已经五个月的孩子落了,是个男胎,老太君震怒,严查此事,兰姨娘心里惊怕,上吊死了,我娘便把错处一股脑推到了兰姨娘身上,虽未惩处,从此爹却再不来我娘的屋子。”
说到此,咬了咬唇道:“妹妹如此聪明,想来后面的事儿也能猜的出来,人言虎毒不食子,我娘却忍心让自己的亲闺女变成跛子,只为了争宠,后来我爹知道,娘自知再无指望,也走了兰姨娘的老路。”
怀清听了不觉暗暗叹息,虽知此中必有缘故,也没想到竟是亲娘,这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了,怪不得叶若瑶之前那样的性子,搁谁也想不开啊,这内宅争宠真挺可怕的,光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若瑶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妹妹,我这一辈子都是个跛子,故此,我倒愿意生在寻常人家,即便日子贫寒,有个疼着自己的娘,比什么不强,今儿说这些,就是想妹妹知道我的心,从那天你帮我接骨开始,在若瑶眼里心里,你就是若瑶的亲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