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样子说,赵绵泽还怎么肯信?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赵绵泽一双眼子浮浮沉沉,视线就像生了根,一直到那一抹人影消失在甬道尽头,他还是没有办法挪开。
一晃眼便到了三月十八。
菁华郡主虽然为妾,可到底还是郡主;虽然没有喜轿,可普通的轿子还是有一顶的;虽然没有热闹的吹吹打打,可轿夫总有几个的;虽然没有盛大的婚礼,可场面上的庆贺还是有的。所以,即便陈大牛不喜欢,可对于这个朝中新贵纳妾,王公大臣们的贺礼,还是在这一日涌入了定安侯府。
夏初七也去了。
她是与诚国公夫人一道去的。
去的时候,定安侯府备酒席的庭院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席间有男人的交谈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声,其实也算热闹了。很明显,虽然大家都明知道这桩亲事意味着什么,可也不好不给东宫脸面,不好不给老皇帝的脸面,喝喜酒的人,也都拖家带口的来了。包括陈大牛军中的三朋四友,也聚到侯府里为他庆贺。
夏初七四下里望了一望,没有见到赵樽,却见元小公爷与几个看上去像是京中勋戚的男子聚在一处喝酒,大概他们那几个人长得都还不错,引得女眷的席位上,有未嫁的姑娘频频往那里看。
夏初七心里暗笑。
她这个哥啊,处处骚留情,就是不肯负责,也不知将来谁能收了他的心。
坐上席位,诚国公夫人就与那些命妇们寒暄。
夏初七的目光四处观看着,终是在人群中找到了陈大牛。
说是家里办喜事,可他不仅不让菁华郡主穿红挂彩,自家也没有穿新郎礼服,一袭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营里打马回来的,身上戎装显得英气勃勃,却在右胳膊上不合时宜地缠了黑纱,脸上也没有“洞房花烛小登科”的喜悦。在应付贺喜的宾客时,闷闷不乐,心神不宁,显得格外勉强,脸上一个笑意都无。
“来了来了,新郎子来了。”
随着一声笑呵呵的喧哗,侯府门口响起了一串鞭炮声。
“噼里啪啦——”
放鞭炮,大喜到。鞭炮声里,一顶扎着白花的小轿从侯府侧门抬了进来,一直到庭院的拱形门口停下。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三媒六聘,菁华郡主是被四个轿夫抬过来的。随行的只有她的一个贴身丫头。
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了。
刚才的笑闹声没有了,交谈声也没有了。
轿子晃了一下,小丫头上前拉开轿帘,赵如娜微微躬着身子,一只脚便踏出了轿子。没有红嫁衣,没有红盖头,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孝衣孝裤,头上戴的是白色的孝巾,就连脚下的鞋子也是白色的,没有绣一朵花,一根细麻绳把她的腰肢勒得不盈一握,而她苍白的面孔上,也没有施任何的胭粉,白白生生的一个人,好像下一瞬就会倒下去似的。
没由来的,夏初七同情的抽搐了一下。
换了是她自个儿,得来砸场子吧?可菁华郡主微微垂着头,抿着嘴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情来,只是在定安侯府一个婆子的引领下,慢慢往正堂走去。纳妾不像娶妻,不需要拜天地,不需要拜父母,更不需要夫妻对拜,只需给正室敬茶,就算礼成。
“给夫人敬茶!”
正堂的中间,摆着一个香案。
香案上面是陈大牛未过门媳妇儿梁氏的牌位。
牌位前,还燃着三柱清香。
袅袅烟雾升起,菁华郡主在正堂门口跪下。
当年老皇帝曾经下旨简化了各种繁琐的礼仪,所以时下并不太兴“三跪九叩”这种大礼。但不得不说,这种礼非常的正式,赵如娜做得也很到位,双膝并拢,跪下,双手趴地,头往地下重重一叩,抬起,再一叩,抬起,又一叩。
叩完起身,她看着那牌位,没有望向旁人,在丫头的搀扶下,向前走了三步,用那练就的姿势跪下,再一次行了跪头大礼。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大多数的人,都只有一种“看好戏”的表情。
夏初七心里不太淡定,她下意识的看向陈大牛,见到他皱了一下眉头。
敬茶礼毕,赵如娜被人带下去安置了,席上终于恢复了正常。除了女眷们唏嘘感叹,男宾那边,陈大牛的那些兄弟们却是兴奋地一边喝酒,一边起哄着,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喧哗不已。
“将军,这郡主长得俊啊。”
“来来来,大牛,多喝两杯,一会儿好入洞房。”
在那些人的闹腾里,陈大牛一声都没有吭过,来者不拒,敬酒就喝,就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一大碗接一大碗的干,酒液流到他的甲胄上也不管,一脸的暗自神伤。
夏初七这顿饭吃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谈得正欢的国公夫人,寻了个更衣的借口,便偷偷离席,领了晴岚往安置侯府侧夫人的后院去。看过谢氏的自杀,看过赵梓月的自杀,她现这个时代的女性,在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都只会使用同样的一招——自杀。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落得个自杀的下场吧?
与前头的喧闹相比,后院很安静。陈大牛贵为侯爷,又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可后院里没有旁的侍妾,今儿府里有事情,后院比是安静得不行。没花什么工夫,夏初七就在一个婆子的带领下,找到了赵如娜的院子。
可一入屋,她呆住了。
一身缟素的赵如娜,正半倚在床头上,手里捧了一本书,面色恬静地看着,除了那一股子淡淡的忧郁之色始终化不开,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她活得很好,更没有她以为的想不开闹自杀。
不得了啊!时下能做到这般的姑娘,算拔尖的了吧?
夏初七正怔忡,小丫头笑着喊了一声,“郡主,景宜郡主来看你了。”
赵如娜像是刚从书里回神,她抬头看了夏初七一眼,感激的点了点头,又略带责怪地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绿儿,侯府里没有郡主,以后唤我侧夫人。”
绿儿有些替她家主子委屈,嘟了嘟嘴巴才垂下头。
“是,郡……侧夫人。”
赵如娜松一口气,礼节性地向夏初七施了一礼。
“妾身参见景宜郡主。”
看到这个样子的赵如娜,夏初七觉得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或者说,她来之前预备好的,如何劝一个受了侮辱的女人积极勇敢乐观向上的面对未来那一套话,在她面前都不需要。她是一个玲珑通透的女人,她的心里应是早就有了主意,她定会让自己活得很好。
“吃了吗?”夏初七带着笑,只剩这句话。
“还没。”赵如娜也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今儿侯府的饭菜很丰盛。”
“嗯,一会就吃。”
赵如娜面色柔和地看着她,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憔悴了不少,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眸子里的落寞,“景宜郡主,那天的事,谢谢你。”
“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女人,我懂你。好了,我娘在外头等我,我先走了,记得吃饭。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夏初七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有些话点到就行,说得过了,反会伤人自尊。
从定安侯府出来,天儿已经黑透了。一路上,诚国公夫人都在唏嘘这一桩荒唐的婚事,夏初七知道她是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向来心善,也只是笑着安慰。
马车入了国公府,夏初七辞别诚国公夫人,拢了拢身上御寒的斗篷,抬头看一眼景宜苑黑压压的小楼,在芭蕉叶的“沙沙”声里,走了一段,突然停下,侧眸看一眼晴岚和梅子。
“你们俩不用跟着我。天不早了,洗洗歇了吧。”
她是一个随性懒散的人,对待下人没有架子,晴岚和梅子早就习惯了,也不多说什么便应了“是”,齐齐退下。夏初七拎着从梅子手里接过的灯笼,继续往里走。刚推开屋门,一个黑色的影子便风一般掠过来,将她拦腰一抱便低头亲她。
“讨不讨厌?你堂堂王爷学会做采花贼了?!”
夏初七脖子被啃得痒痒的,嘴里轻声娇笑,一手拎了灯笼,一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紧紧搂住就去亲他。两个人搂得气喘吁吁,呼吸粗细不一,好一会儿他才尽了兴,搂着她放坐在床沿,亮了烛火。
“阿七怎知是爷来了?”
夏初七高高仰着头,面上有些小得意。
“我嗅到你身上的禽兽味儿了。”
赵樽低笑一声,捻她鼻子,“瞎扯!你狗变的?”
夏初七瞪他一眼,拎着他的肩膀就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扯,“我不是狗,我是猫儿。”赵樽收势不住,倒在她的身上,顺势将他压在床榻上。两两相看,眸底都是笑意,好一会儿,他抬手顺了顺她的。
“梓月的事,我告诉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