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差点爆笑,可瞥着他冷寂无波的脸,想了想终究还是咽回了笑声,改为一声叹息,然后一本正经地逗他,“天禄,听说俘虏了好些长得不错的北狄娘们儿。反正小爷我素了这几个月,也刚好有点心思,要不要差人送两个来,咱俩一起玩玩?”
“滚!”
“何必呢!”元小公爷摇摇头,“你就是这样,苦了自己,成全了别人。要换了我,像今天这事,我他娘的一刀捅死东方那厮,把女人拖回来,好好整治一番,看她下回还敢不敢了?”
他说得铿锵有力,赵樽却突地抬头,古怪地瞥他。
“你这样能?”
“呃”一声,元小公爷猛地想到楚七那张脸,稍稍尴尬一下,风情地摸了摸鼻子,唉声叹气地说:“也是,若是旁的妇人嘛,那倒也成,要打要杀还不是一句话。可换了我表妹,她那性子,这样只会弄巧成拙。她呀,真不是一般的妇人。天禄,不瞒你说,在开平那些日子,我与她天天相处,都没有找过女人,搞得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也对她动心了……”
“你死了!”
赵樽低沉慵懒的声音一入耳,元小公爷激灵灵吓了一跳,丹凤眼一挑,恶狠狠瞪他,“不是吧?天禄,我说说而已,又不是真要抢你女人,用不用这样狠?”
赵樽冷冷抬起手来,没有拿棋,却是喝了一口热茶,指了指棋盘。
“下完了,回去找你的北狄女人吧。”
元小公爷低头看向棋局,这才现,趁他分心的时候,赵樽已经把他给灭了。微微张嘴,他愣了一愣,给了赵樽一个绝世贱笑,“天禄,你好贱!竟然这样赢我。”
“不这样,不能赢你?”
元小公爷被他呛了话,虽然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女人问题上他可能略胜一筹,可下棋嘛,他真是玩不过赵樽。
“行行行,你厉害,小爷我回去抱小娘了。”
冲他摆了摆手,赵樽没有说话,指尖拂过已经下完的残棋,一颗颗重新归置在棋盒里,开始自己一个人慢条斯理的对弈。看着他的样子,元祐起了一半的身姿有些僵硬。几乎是突然的,看他孤零零的样子,他心里的某一处像是被利物狠狠剜了一下,酸涩得难受。
“他痛,你也痛,他伤,你也伤。这就是爱情。”
夏初七那天说过的话不期然入脑,元小公爷倏地瞪大眼睛。
完了完了!难道他一直爱的人是……天禄?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元小公爷大惊失色的看了一眼赵樽,不由又想起以前京中的传言来,都说赵樽身上的男儿气概,总能让男人现原来自己喜欢的一直是男人。一念上头,他越想越害怕,见了鬼似的,一眼都不敢再看赵樽,飞快地出了书房的门,头也不敢抬,一溜烟跑出去,决定今晚找两个小娘好好练练,纠正一下“爱情”。
“阿七……你赢了!”
书房里,赵樽一个人下了会儿,推开棋盘,叹了一口气。
“不下了。”
自顾自慢悠悠说完,他起身拉开书房的门。
然后,他看见了在桌边椅子上酣睡的夏初七。
身子僵硬地停顿一瞬,他视线转向拿着拂尘站得极为端正的郑二宝,一脚就踹了过去,低声斥他,“郑二宝,你胆子大了啊?”
“主子……奴才只是……只是……”
“闭嘴!”赵樽低骂一句,大步走了过去。
“哦!闭就闭。”郑二宝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憋屈地嘟起嘴巴,“怪不得话本里头做坏事的都是太监。果然……如此。”
他是没有进去通传,甚至也没有给楚七拿一件外袍,就是气不过她,为他家主子爷鸣不平,故意把她凉在那里的。如今活生生挨了赵樽一个窝心脚,想到楚七先前的好,也觉得过意不去。这样冷的天,屋子里没有生火,她一个姑娘就那样睡着,要真是冻病了,结果难受的不还是他家爷吗?他家爷难过了,受罪的不是他吗?
“哎!蠢货!”他扇了一下自己的脸。
赵樽没有叫醒夏初七,他拿过郑二宝殷勤递来的貂皮大氅,轻轻裹在她身上,拦腰一抱就往内室走。
若说先前他心里还有一点别扭,如今看她累得小狗一般蜷缩在那里,多大的火气都没有了。更何况,他不知道不明白,东方青玄当时受了那样重的箭伤,她要是不闻不问,还是楚七吗?
赵樽不是一个因为一件事或一句话就否认某个人所有好的男人。
过惯了动荡不安的行伍生涯,他不会在男女之事上与对方倾轧一般闹得撕心裂肺。挣扎、折磨、互相咬得鲜血淋漓再来后悔的情感有太多的表演痕迹,那些都不是他。他就愿意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等到有一天,再无战争,再无杀戮,生活安宁,她还睡在他的身边,孩子在膝前环绕,不论窗外大雪纷飞,还是烈日骄阳,他们恬淡,悠闲,如此而已。
夏初七睡得很沉,但也不是沉得被人抱起来了都不知道的主儿。她惊了一下,睁开一只眼,恍惚间看见是赵樽的脸,扯着嘴巴笑了笑,眼睛里闪着一抹快活的光芒,然后双手将他一抱,眼睛一闭,什么话也没有说,就那样放心地睡了过去。
这是她的依赖。
“阿七……?”
她没有回答,像是冷了,往他怀里缩了缩。赵樽看着臂弯里脏兮兮的“睡美人”,脸上红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将额头抵住她的,轻轻一吻,双臂收紧,手腕上的伤口,好像没有再痛。
夏初七是在半夜醒来的。
先前实在太累了,被赵樽放在被窝里,她睡得极熟,甚至还出低低的呼噜声。可大半夜的,她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见赵樽冷冰冰的看着她,生气地转过身,她怎么叫他,他都听不见,他的臂弯里还揽着一个女人……一个背影极熟的女人。
几乎下意识的,她就醒了,“赵十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睁开眼睛,满头都是冷汗,屋子里黑漆漆的,可下一瞬,她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他的掌心放在她的后背,她的头枕着他的胳膊上。
“做噩梦了?”
“赵十九?”她低低唤他,转念一想,难道梦中的那个背影极熟的女人,是她自己?她好笑地揉了揉头,他却已经起身点燃了烛火,担心的看着她。
看他一眼,她心中的不安散去,打了哈欠,环住他的腰,“我梦见你生我的气了,不再理我了。赵十九,今天我去东方青玄那里,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否认。
“就知道你没这样小气。”
他把手臂从她脖子后面伸过来,抱了她,靠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她,却没有说话。夏初七先前睡了一觉,半夜醒过来精神了,半趴在他的身上,看他在氤氲灯光下的俊脸,突然蹙眉,“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樽掀了掀唇,顺着她的头,“只是太累。”
“哦,我又吵醒你了。”夏初七有些歉意。
他低低一笑,手指落在她的脖子上,触碰上她的肌肤,挠了挠,夏初七难得见他这样小孩子心性,一缩脖子,身上顿时冒出一串鸡皮疙瘩,咯咯笑着,她滚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刚劲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安心无比。
“赵十九,今天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没有寻到机会问你,我那个红刺特战队,还剩下多少人?”
她突然冒出来的新称呼,把赵樽难住了。等她解释什么是红刺特战队,他才明白过来,然后告诉了她战后的统计。
两千人的精锐队伍,折损了一半,除去受伤的人,约摸还剩下八百左右。比起整个大宁和建平的战役来说,大晏军的伤亡极小,他们的牺牲极有意义。但夏初七心里仍是难受,那些都是她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他们陪她夜入建平,一起插火把,拴马绳,一起呐喊,一起逃跑,他们掩护她,他们的命运由她亲手导演,可他们死了,她却活着。
她到底是一个女人。
再硬的心肠,也是一个女人。
赵樽胸膛上湿了一片,叹了一声,捧着她的脸。
“怎么哭了?”
夏初七无声地笑了一下,“我没有哭,就是心里怪别扭的,难受。”
“这还叫没哭?”
“这叫喜极而泣,他们很值得骄傲。”
“犟种!”赵樽安抚着她,轻拍她的背心,“你的心思爷都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突然抬起手来,将掌心摊在她的面前。只见上面除了薄薄的茧,还有一条条分布不同的纹路,她不解地看着他,却听见他低低说,“在这只手里,折损的人……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