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信得过李邈,也不可能全盘告之。在这件事里,赵绵泽是她的亲哥,陈大牛是她的夫婿,赵樽是她的十九叔,楚七是她的朋友,一个亲情的巨大漩涡里面,她最是难以做人。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夜幕下的定安侯府,一辆马车慢慢驶了出来,赶在宵禁之前往京师城门的方向去了。马车上的人正是菁华郡主,她就领了一个绿儿和一个车夫,直接上了官道。
这个决定很冲动,她也不知此去辽东结果会如何。但她是一个女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她能被人称为京师才女,不仅知诗书礼仪,更是通读历史。她非常清楚,从她踏入定安侯府那一刻,她与陈大牛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关系。即便他马上要另娶旁人做正妻,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他的女人。如果他有事,她的一生也就毁了。
原本她是恨他的。披麻戴孝出嫁,三跪九叩他的亡妻,放眼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亲事了。可她即便恨他,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他能够为了亡妻做到如此,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她记得,初入侯府时,他恼恨又躲闪的目光。新婚之夜的黑夜中他喘气如牛的呼吸,还有那带着极大力量的撕裂疼痛,一切都历历在目。松子坡上,他不顾危险来救她,比起顾怀,她觉得这个男人更当得起她的丈夫。即便为妾,遗憾仍有,她也不忍心他死于这样一个阴谋。
今晚宫中有夜宴,招待从高苍国来的使臣,皇太孙赵绵泽为了以示天恩,不仅亲自作陪,素不饮酒的他还破例喝了不少酒。
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酒宴一罢,东宫泽秋院的门打开了,前头有太监掌着灯笼,后面有两个太监扶着多喝了几杯的赵绵泽,一路踉踉跄跄,他也是醉得一塌糊涂。
吹了冷风,入得内室,他便栽倒在了榻上。
“怎么喝得这样多?”
夏问秋心疼的扶他躺好,赶紧叫弄琴打水来,解开他的袍子,为他擦身子。他醉得厉害,嘴里喃喃着什么,在她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她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夏问秋羞涩的推他,“绵泽……”
他没有回答,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双醉红的眸子半阖半眯着,低头便吻她。夏问秋手中巾子落地,羞红了脸。她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热情的吻过她了,今夜久违的恩爱,荡了她的心间,激动中,她反手拥住他,在室内缭绕的熏香气息里,慢慢闭上眼睛,承受他难得的疯狂。
“楚儿……”
头上,一道轻软得近乎呢喃的声音低低响起,夏问秋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只粗重的喘气着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声音喑哑得如同暗夜里的一道催命符,令她心痛如绞。
“楚儿,你等等我,很快我便可以接你到身边了……”
“绵泽?”夏问秋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嗯,楚儿……你终是肯叫我了。”
他低低说着,伴着软软的呼吸,细细的呢喃,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像被烙铁在煎,生痛,生痛。她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紧闭着眼睛说醉话,看他喊着夏楚的名字在光影里颤抖着手解开她的衣衫,看他红红的俊脸上久违得恍如隔世的爱意,一颗心整个儿的碎掉了。
“楚儿,相信我,我会待你极好……给你世上最好的……来弥补……我要让你母仪天下……得享所有的尊荣……楚儿……我好想你……真是好想……好想……”
在他语无伦次的“表白”里,夏问秋心凉成了一片。
“绵泽,你准备怎样来接我?”
赵绵泽身子微微一顿,眼睛里的痛楚更深。
“楚儿,为了你……我准备了一年,是时候了……”他双臂加劲,紧紧抱住她,在她的脸上轻轻蹭着,像一只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狗,嘴里说出来的话全是爱意,一声声呼唤震撼着夏问秋的心。
他究竟是何时爱夏楚那样深的?她怎会毫不知情?
夏问秋不敢去想,这样爱着夏楚的赵绵泽,一旦知晓那次狩猎时在陷阱中救他的人是夏楚,知晓她为了得到他而做下的那些事,知晓这些年她一直在鸠占鹊巢,他到底会怎样对付她。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身子僵硬了。
“楚儿,你冷吗?”他抱紧了她,心跳剧烈。
“绵泽……”冷冷笑着,夏问秋轻轻抚着他光裸的肩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如何接我?你都准备什么了?”
“楚儿,你等着……等着,我派人来接你了……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走开……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你……”他满脸通红的说着醉话,并没有像夏问秋期待的那样告诉她全部。只是说话间,他心跳越的快,激动得像是不能自已。
只可惜,他的激动,不是为了她。夏问秋蹙紧眉头,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一眨也不眨。看着他情不自禁,看着他沉醉其中,看着他唤着夏楚的名字呢喃一般呻吟,她的脸上一片死色。
这一番折腾有些久,比平素他敷衍了事时美了许多,可夏问秋身子美了,心却恨到了极点。事毕,他沉睡在她的身边,手紧紧不放。她却慢慢地爬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他灯火下恍恍惚惚的俊脸,冷笑一声,出了泽秋院,往东宫后院里最偏僻的一隅走了过去。
那里住着最是喜静的太子妃东方阿木尔。
自从益德太子过世之后,她就一直住在那里。
她前脚一走,寝殿门口就有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皇太孙殿下!”
那是何承安吩咐去定安侯府看住赵如娜的侍卫长焦玉。可他喊了半晌儿,里头的赵绵泽都没有反应,值班的太监和宫女说殿下睡下了,不敢去叫醒。焦玉立在门口,左右为难,直到夏问秋回来,以为他是赵绵泽派去办夏楚那事情的,直接把他打了。
焦玉不敢走远,只得在门外等。
一直等到次日,赵绵泽揉着额头从屋里走出来,他才上前汇报。
“殿下,菁华郡主,昨夜出了京师。”
赵绵泽宿醉的面孔,顿时一变,拳手握紧。
“还不赶紧追回来!”
“属下已经派人追去了。”焦玉拱手,低垂着眼皮。
“快去,你也去!追到为止。”
“是!”焦玉领命要走,背后的赵绵泽却喊了一声“等等”,在他回头看过去时,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不要伤害菁华。”
“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什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难禁难架。不如蓄好了青丝,去嫁个俏冤家。”
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一连几天的大雪之后,天儿总算放晴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茫茫积雪上,极为刺眼。金卫军一大群人在黑皮粗声粗气的小调声里,正在离大军驻营地约摸几里的雪地上挖陷阱。
“黑皮,你总唱这些,不能换点新鲜的了?”
夏初七促狭的抱臂站在雪地上,打趣着他。黑皮嘿嘿一乐,使劲儿挥动着手中的雪铲子,“小齐,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娘们就喜欢哥哥这样的曲子味儿。蜇心,个中滋味儿哦……”
“嘚瑟!想你家胖儿子了吧?”
“怎能不想?”黑皮叹口气,“媳妇儿为我生了儿子,都一岁了,我还没见过面儿呢,这仗也不知啥时候能打完。”
“快了吧!”
翘了翘唇,夏初七看着工事进度,拍了拍手。
“兄弟们,赶紧挖,咱们得早早给哈萨尔准备好大礼。”
为了阻止漠北十二部落在山海关的偷袭,元小公爷领了朝廷的圣旨,带了一部分兵马去了山海关一线。哈萨尔好几天没来骚扰,今日天放了晴,他应当也憋不住了,趁着这当儿,她先在草原上装好“疯狂的陷阱”,好好招呼那个友邦。
“肚子叫得像揣了个老鼠。”
“快挖,挖完了回去给你吃好的。”
听着兵士们调侃,她踢了一脚积雪,搓了搓手,摸向冻得通红的面颊,可仍然是冷,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积雪,冷得她必须靠不停地跑动才能好受一点。
“小齐!”老孟在坑里大喊:“你先回营去。”
“没事儿。”夏初七摇了摇头,“你们都已经不让我做活了,我哪里敢再偷工?”
“行,再半个时辰,能成。”
“好嘞!”
夏初七笑着应了,突然,她现一望无垠的雪原上,有一抹疾驰而过的牧民影子。这里离大晏军驻扎的营地就五里左右,虽然赵樽从来没有阻碍过漠北牧民的正常生活,但漠北境内的牧民们忌惮“冷面阎王”的名号,早就避得远远的了,附近很少有牧民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