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的时辰里,他们毁天灭地一般的疯狂着。也说了数不清的话,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话。不过,即便到了生命的终结,二人也没有忘记互相贬损。
他说她又瘦又小话又多,就连睡着了还会磨牙,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老鼠。她就讽刺他,说他竟然喜欢上一只老鼠,还和老鼠做那种事,不是傻子就是癫子。他说她贪财好色,她说这样才叫得偿所愿,财色兼得。她比他更加不要脸,说话肆无忌惮,他每每说不过她,便亲她啃她,用男人的方式惩罚她。她挣扎不了,便大声叫他坏蛋。在她心里,他是真的很坏。可坏蛋这个词,一般女人也不会随便用在男人的身上。坏蛋,坏蛋,坏蛋,这是极恩爱的一个称呼。
她想,这是真的。
这是一个即将与她共赴黄泉的坏蛋。
在共赴黄泉之前,每一天,他们都要当成一生来用。
于是,从来没有哪一天,像这般有意义。
往常的每一天,他们都有太多的欲望。唯有此刻,变得这般纯粹。在他们所有的欲望里,都只有彼此。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可是,夏初七不怕死,却怕赵樽死。
她心底存有侥幸,她想,她若是真的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代。可赵十九若是死了,又会去哪里?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就这般葬送在这个地底,被黑暗永远的掩埋,就连陵墓都是别人的。
在又一次精疲力竭的欢好后,两个人吃力地爬到了回光返照楼的平台上。空气闷热得几乎令人狂,但是在这个平台,有一缕淡得不能再淡的微风扫过。对他们来说,这已是至高的享受。
四周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夏初七吃力地将从石室里带出来的两颗夜明珠摆好,然后坐在平台中间,看明珠闪烁,看雾气熏染,将身体靠在赵樽的身上,笑吟吟地喊他,“爷……美不美?”
“美。”
“你快活吗?”
“嗯。”
她咽一口唾沫,尽量忽略掉那让她头晕眼花的饥饿感,侧过脸来,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樽的脸,眸子里略略闪过一抹遗憾,“赵十九,你说,真就无法可想了吗?”
赵樽蹙起眉头,掌心揽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地方离地太深,整个石楼除了正在不停下沉的石柱支撑,别无它物,无可攀爬。今日……”他侧过眸子,看向半隐在雾气里的石壁,“约摸又下沉了好几丈。”
石楼下沉的速度其实不算快,身处其间的人,若不是仔细感觉,根本就察觉不到。只有温度的差别,人体最能体会。这会儿的热气,比她睁眼的时候,更加灼人,感觉就像整个人都处于沸水的上头,那雾气让他们的衣裳根本就没有干过。
“爷,你看对面石壁是不是在上移?”
她偏着头,盯着对面的石壁,虚弱地开口,“是,石楼在整体下沉,而石壁没有动,这般看上去,便像是对面的石壁在移动一样。”想想,她又瞥他,“想不到爷也懂得参照物。”
“参照物?”
他不解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正准备解释,突然愣了愣,微眯起眼,指向对面的石壁,“爷,你快看。”
回光返照楼在下沉,但过去的十来个时辰里,四周石壁的场景却从来没有变化过,永远的光滑平整,但就在这时,似乎是石楼下降到了一定的程度,平台与石壁错开的时候,石壁上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碑文。
她拿起夜明珠,看向上面的凿字。
“金玉满堂,财富满仓,不可守,不可用,无可奈何。精确计算,第二日已经过去了。再过十二个时辰,回光返照楼就要整体陷入沸水湖。到了交代遗言的时候了。”
交代遗言?
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还能说什么?
再说,交代遗言又能说与谁听?
夏初七看着那石碑,微微翘了翘唇。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可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骂人的无力。因为她骂的人早就作了古,永远也不可能听见她说的话。再说,人家防的是盗墓贼……她自己,好像差一点点,也成了盗墓贼?咽了咽唾沫,她强忍饥饿,笑着看赵樽。
“爷,说说呗。”
“说什么?”
她润了润喉,低低一笑,“遗言。”
赵樽将她环抱在怀里,手臂微微一紧,“我没有遗言。”
“嗯?为什么?”
“因为没有遗憾。”
他说,想要留下遗言的人,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眷恋太多,故而不舍。所以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会有千言万语。他没有遗言,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目光微微一亮,她紧紧地靠着他,“你就真的放得下吗?你的皇图霸业还未开始,你的锦绣河山还未走完?你还没有看见你的孩子出生。”
赵樽眉梢微微一扬,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其他,浮云罢了。”
“赵十九……”喉咙哽咽一下,她的声音哑得不行,“还剩下十二个时辰,我们来说说往事吧?听人说,在夜明珠下,将死之人把这一生经历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到重新投胎的时候,阎王爷就会给安排一个好人家,有钱有势,少受罪。”
“听谁说的?”
“我自己啊。”
赵樽嘴角微微抽搐,瞄她一眼,“如不能遇见想遇的人,投生到再好的人家,又有何意义?再说,什么叫做好人家?皇家好不好?富不富?有没有权势?”
这反问太尖锐,夏初七愣了愣,微微一笑,“那这样好了,你一直扣紧我的手,我们去奈何桥的时候,便能一起打昏孟婆,抢了她的银子,然后不喝孟婆汤,也不会忘记彼此。即使再投胎,天涯海角,我也能再找到你。”
“好。”赵樽潮湿的大手扣紧她的,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握牢,对视一眼,除了彼此眼中的情义,真无半点遗憾。
二人靠在一起,又是一阵沉默。
此处的环境,极是糟糕。缺水,缺食,外加高温熏蒸,太容易让人崩溃。好在夏初七有过特种兵的训练底子,身体素质虽不算极好,但精神层面上得去,而赵樽从小训练,武艺高强,二人又有爱情在支撑,相对于正常人来说,虽然同样虚弱,但精神气仍在。
好一会儿,夏初七擦了擦额头的热汗,突然叹了一口气,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赵十九,我不是夏楚。你知道吗?”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原以为他会诧异。
可他却淡淡说,“我知道。”
她想了半晌儿,微微弯唇浅笑,“我虽不是夏楚,却又是夏楚,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眼波极暗,“我知道。”
这两年来,她断断续续给他说过许多异时空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深入的问过,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懂得那些。她以为他并未察觉出她与时人的不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说,“你为什么不问?”
他答,“你就是你,楚七,没什么可问的。”
她突然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是打心眼儿里笑出来的,“那你有没有被吓到?我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赵十九,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些东西吗?在我的那个世界,远比这个世界要先进。我们照明用电,不用火,我们出门坐车,不用马。我们的战争不再需要刀剑,不用投石机,甚至也不用鸟铳火炮。我们天上有轰炸机、地面有坦克,海里有舰艇,远距离作战有导弹,有陆海空军,甚至有原子弹,即使再坚固的城墙都只是摆设……在我的那个世界,人类不仅可以上天,可以下海,还可以探索宇宙……”
静静的听完,他问:“你的那个世界,这么好?”
她摇头,轻笑一声,“不,一点都不好。”
他微微一愣,“为何不好?”
她看他,眸若秋水,视线专注,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因为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一个叫赵樽的男人。所以,我还是喜欢你的这个世界。”
他身子微微一僵,目光烙铁一般印在她的唇上,终是喟叹着搂紧她,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地拥入胸前,唤出她的名字时,声音沙哑如同缺水。
“阿七……我该怎样待你?”
怎样待呢?
十二个时辰,这里什么都没有。
就连一口水,一口饭,都是奢望。
一个男人最无助的时候,也不若如此。想给他的女人全世界,可却连她最为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她抬头,似是懂得他的心思,轻轻啃他下巴,哑着嗓子说,“爷,说说你的事吧?我都不知道我的男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者,为了下辈子能投生一个好人家,为了你能有更多的钱,可以去满世界找我,说与我听听?”
他轻轻抿了抿唇,额上的汗,似是更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