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真达官一脸不屑。
他岂会怕这个有勇无谋、乖张暴戾的莽夫?
相比起来,大王子曳莽的名字里虽然有个“莽”字,为人却是豪爽直率,有若阳光一般照耀四方,又有若春风一般熏人欲醉,无论品行才能亦或是人格魅力,都能够甩出拔灼十几座山!
曳莽,才是草原上的下一任雄主呀……
将拔灼驱逐出去,夷男可汗愤愤的骂了一句:“这竖子!”
回到座位坐好,稍稍息怒,这才对契苾何力道:“我的兄弟,原谅你这个粗鲁愚蠢的侄子吧,这孩子被我给惯坏了!对于我刚才的建议,你不妨多多考虑,等到大唐皇帝答允和亲之事,我便是大唐的女婿,薛延陀与大唐两个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联合起来,必将千秋万载繁荣昌盛。而你,将会成为薛延陀汗国的主人,继承我的衣钵,使得我铁勒诸部合而为一,永远成为草原的霸主!”
他为何这般执着的拉拢契苾何力,甚至不惜抛出可汗之位作为条件?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于契苾部的势力。
隋大业元年,因西突厥处罗可汗举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杀其酋长数百人,铁勒诸部被迫反抗西突厥暴政,共推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楞为易勿真莫何可汗,而薛延陀族人拥护夷男可汗的爷爷乙失钵为小汗,称野咥可汗,建庭于燕末山北。
按照法统来讲,人家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楞才是正统的受到铁勒诸部共同拥戴的可汗,只是后来薛延陀部势力渐渐强横,成为铁勒诸部当中最强的一个,并且将其余部族尽皆降服,这才成就薛延陀汗国之伟业,成为铁勒诸部的霸主。
然而即便如此,契苾部亦是铁勒诸部之中除去薛延陀之外最强的那一个,并且契苾部民风剽悍、忠诚敦厚,深受夷男可汗的赏识,所以他宁愿将武川镇这等漠北之咽喉锁钥交付给契苾可勒,也不愿交托给与他同为一利咥氏子孙的兄弟子侄。
至于他所言的将可汗之位传给契苾何力?
那自然是扯淡……
汗位乃是家族传承之根基,身为一利咥氏子孙,岂能将汗位拱手相让?
不过契苾部身为易勿真莫何可汗契苾歌楞的后人,法统之上是有继承铁勒可汗之资格的,他不指望契苾何力相信自己禅让汗位的话语,只要契苾何力有恢复先祖荣光的野心就好了。
有野心,契苾何力就会带着他麾下投降大唐的契苾部回归薛延陀汗国,与契苾可勒合二为一,谋求汗位。
自己便可以伺机将契苾部鲸吞蚕食,转化为薛延陀最忠实的力量。
毕竟,占据了单于庭的回纥部在吐迷度的率领之下越发强大,已然渐渐危及薛延陀的地位,相比于回纥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是忠诚敦厚的契苾部更加易于掌控。
夷男可汗心中所想,契苾何力又岂能不知?
知道归知道,只要他心中有着觊觎汗位之野心,也极有可能会吞下夷男可汗的这个诱饵。
然而,他根本没这样的野心……
与阿史那思摩相似,这些年享受了大唐的高官厚禄、奢侈繁华,早已将当年的一腔血勇磨得干干净净,只想着赶紧回到长安住进自己的府邸,享受着醇酒美人、百官奉承,哪里愿意留在冰天雪地荒凉困苦的漠北,去争夺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誉?
故而,契苾何力连连摇头,又警告夷男可汗道:“大汗派遣二王子率领大军南下,意欲攻略定襄,大唐又岂能坐视不理?虽然大汗曾警告二王子不可擅动刀兵,但两军对阵,随时都可能因为误会而引发混战。一旦二王子激怒了唐军,与唐军开战,非但大汗与大唐和亲之想法彻底断绝,恐怕更会引来大唐的报复,于大汗统治漠北极为不利。”
他这算是老成之言,即是为了夷男可汗好,更是不愿再见兵祸。
但夷男可汗对自己的威信极为自信,更认为对于当下的局势尽在掌握,不以为然道:“我的契苾兄弟,你多虑了。大度设固然桀骜,却不敢不听我的命令,绝对不会主动向唐军发起进攻。而大唐此刻的中心尽在辽东,纵然我们对東突厥下手,抢夺敕勒川和定襄城,也定会忍气吞声,不敢与我开战。你就等着捷报传来吧,敕勒川必将重回我铁勒部人的手中!”
梯真达官亦道:“敕勒川自古以来便是吾胡族牧马放羊的草场,在突厥人手中丢失,现在若是能够抢回来,则薛延陀的声威必将震荡草原,所有不肯臣服者都将蛰伏与大汗麾下!”
契苾何力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真是天真啊……
大唐固然举国之力谋求东征高句丽,但是那些个镇守北疆的骄兵悍将,当真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薛延陀从他们手中抢走敕勒川、定襄城,将所有突厥人驱赶至长城之南而无动于衷?
别扯了!
身在大唐,他太清楚大唐的兵将都是什么样的德性,哪一个不是看到胡人就眼珠子发红,心头盘算着斩几个脑袋将自己的爵位涨一涨,官职升一升?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唐皇帝的心思都在东征上,可是北疆的驻军却不会这么想,薛延陀敢嚣张跋扈的威逼大唐边境,唐军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或许明目张胆的同薛延陀开战他们不敢,但是搞一搞阴谋诡计,让你们薛延陀先动手,造成他们被动防御不得不打的假象,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一旦大度设那个蠢货中计,两国开战,你还指望着跟大唐和亲,谋求敕勒川?
呵呵,哭去吧……
*****
空旷的大碛,风雪肆虐。
若是在夏日里,漫漫黄沙无际无涯,荒凉的戈壁干涸的河道渺无人烟,每遇大风便会沙尘飞扬遮天蔽日,大军想要穿行,极其困难。
但是在这冬日里,固然气温极低毫无补给,冰雪却成为充足的水分,使得大军极易穿行。
一处干涸的河道上,两万骑兵在此下马扎营,随身携带的帐篷在低于河堤的河道中支起。
这些河道在大碛之中极为少有,夏日里雨水降下、冰雪融化,汇聚成河流在河道之中流淌,冬日里河水干涸,使得河道低矮,河堤阻挡寒风,成为天然的避风之所。
唐军追逐契苾何力的参军一路至此,早已人困马乏,便在此扎营,给战马喂食草料,燃火起锅造饭,融化雪水煮沸饮用,今夜便安顿于此。
纵然兵贵神速,要直捣郁督军山,却也不能连觉都不睡……
最大的一处帐篷内。
房俊坐在火旁,端着一杯热水喝了几口,身上的寒气渐渐褪去,门帘撩开,薛仁贵大步流星走进来。
亲自起身给薛仁贵在杯子里放了一些茶叶,倒入热水,递过去问道:“军中情形如何?”
薛仁贵赶紧道谢,结果茶水,回道:“情况尚好。因为人人尽皆穿了棉衣,抵御严寒很有效,只是手脚有些冻伤,不过事先备好的冻疮药派上了用场,并无大碍。兵卒们士气正旺,毕竟如这般深入大碛,直扑郁督军山,乃是百年难遇的良机,一旦功成,便是名垂千古的旷世功勋,全军从上到下,每一个人的功勋都少不了,加官晋爵、封妻荫子,哪个不拼命?”
房俊微微颔首。
大唐重军功,身为军人,追亡逐北、扫荡胡族乃是所有人的理想,而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又是汉人二郎自古以来至高无上的功勋荣耀。
眼下北出白道千余里,再过上十天半月便可抵达燕然山南麓的赵信城,成功近在咫尺,谁能不要紧呀坚持到底?
一辈子有这么一场胜仗,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了。
自然是个个争先,谁也不甘人后。
“萧嗣业情况如何?”
喝了一口热水,烤着火,身子暖融融的,房俊微微眯着眼睛问道。
薛仁贵道:“还算听话,大抵是认命了吧,毕竟事已至此,唯有吾等长驱直入直捣郁督军山,才能立下不世之战功,洗脱他假传圣旨的之死罪,否则天下之大,何处是其安身之所?唯有一条道走到黑而已。”
房俊将杯子放到面前的桌案上,起身走到墙壁上悬挂的舆图前,负手查看着舆图。
良久,方才轻声说道:“身为大唐军人,通敌叛国,罪无可恕。吾等爬冰卧雪、视死如归挣来的功勋,岂能分给这等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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