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地一回想,余下的时光她便再难以入睡,几乎睁着眼等到了天亮。
洒在窗边的淡薄月色渐渐变作了浓烈了日光,谢姝宁仰面躺在软枕上,有些懒懒地不愿意起身。
昨儿个定下了时辰要出宫,今晨必然要空出来收拾东西,她也只赖在那歇了一会,玉紫便来催她起来,“小姐,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说着话的当口,玉紫已撩开帐子取了备好的衣裳过来,要扶她起来。谁知低头细细一看,玉紫被吓了个趔趄,差点失手连手中的衣裳都落了地。
她惊呼:“我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谢姝宁疑惑,自个儿坐了起来,伸手去接衣裳,问道:“我怎么了?”
“您还问呢!”玉紫一脸心疼的模样,匆匆打图兰去取镜子来,“图兰,快些将搁在那便的镜子取来!”
话音才落没一会,身形高大的少女就已捧着镜子凑了过来。
玉紫一把抢过,递到谢姝宁跟前,指着光洁如新的镜面上那张苍白的小脸,道:“您自个儿瞧瞧,这眼下的青影,重成这般模样,过会回府叫太太给瞧见了,可还不得给心疼坏了?”
谢姝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巴掌大的一张脸,满是病态。
眼下的青影更像是夜里被人用眉黛着了色,浓得洗不去。
她大半夜没有睡过,也难免成了这模样。
谢姝宁勉强笑了笑,将面前的镜子推开,同玉紫道:“担心什么,过会同公主殿下借些脂粉,厚厚的盖了便是。”
她年纪尚小,身边还不大用得着这些东西,只得同纪桐樱借来用一用。
玉紫听了这话也想不出旁的好法子来,皱着眉去将镜子放了。又来伺候谢姝宁穿衣起身,嘟囔着:“您这样子,也不好叫皇贵妃瞧见了,若不然谁知娘娘会如何想。”
谢姝宁微笑着听她念叨。只点点头并不说话。
她心里还记挂着那座金矿。
玉紫跟图兰却不知,两人皆想着她昨夜是不是睡得不舒坦,又或是做了什么骇人的噩梦,她们俩却睡死了,没能觉,不由自责不已。
等到谢姝宁盥洗过后,穿戴整齐,玉紫取了她素日用惯的香膏来,用指尖拈了黄豆大的一粒,在她面上细细抹了。又特地在她眼下那两块青痕上厚厚涂上。
谢姝宁年纪还小,肌肤吹弹可破,薄得很,能不用那些个脂粉便不用,玉紫便想着用这香膏盖一盖。
涂脸用的香膏常见。可谢姝宁用的这一盒却并不常见。
她手下有个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鹿孔,鹿孔的媳妇又是跟着江嬷嬷狠学过几年的月白。
江嬷嬷在回江南后,身子渐好,却不便再舟车劳顿回京来,干脆就留在延陵宋家的老宅子里。谢翊闲时,亦会回去小住几日,陪陪她。谢姝宁便也熄了再叫江嬷嬷上京的念头。
好在月白跟着江嬷嬷的那几年。也不是白学的。
她这些年不用到谢姝宁跟前伺候,就在家中同鹿孔学着看医典,写些食疗方子。久而久之,加上她本身有些底子,倒也真叫她琢磨出了不少东西。这盒香膏就是月白亲自研制出来,制好了送来予谢姝宁的。
谢姝宁用着很好。
这会香膏一抹。温温的,她眼下的青影竟真的消了泰半。
虽还有些,到底不似先前那般叫人惊讶,玉紫松了一口气,将盒盖重新盖好。把东西收拾了起来。
晚些时候,皇贵妃那唤了她去,赏赐了一堆物件下来,让她带回去。
谢姝宁谢过恩,又被皇贵妃拉着在一旁说了许多话,嘱她来日得了空便入宫来玩,不必担忧旁的。纪桐樱正巧赶来,亦在一旁打趣,说皇贵妃既如此舍不得她,倒不如直接将她拘在宫里,索性不回去便是了。
临行前的气氛,很融洽。
谢姝宁陪着她们说话,心里却已飞快地将宫里的局面理了一遍。
至少最近几年,这后宫里,都只能是皇贵妃独大。
所以方才皇贵妃同她说,只要她得了空,想入宫来就能即刻启程。
但谢姝宁知道,自己近一段日子是绝不会再入宫来了。
融融的暖阳随着时辰的推移,变得热烈起来。一行人用过了午膳,在阴凉处歇着,静候午后热气消散。
其实谢姝宁该在清晨日头还未高升之前便出的才是,但皇贵妃想要多留她一会,她也不好推辞。好在午膳过后,雷声轰鸣,淅沥沥下了一场短暂的雨,驱散了不少热气。
雨下得大,却没能下多久,被雨水淋湿了的地面没一会便干透了。
谢姝宁便趁着午后的清风,坐上了离宫的马车。
马车驶出皇城,迎面遇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图兰正微微掀起窗上的小帘子往外看,见状不由“咦”了一声,讶然道:“是西域马!”
西域马?
西域的马生得好,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体格健硕。
奔驰的速度,是中原所产的马所不能比的。
但这种马野性大,并不是谁都能掌控,一个不慎,摔了下来可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所以在西越,用的多半还都是本地的马。更何况,京都虽大,但策马而行的人,也并不常见。
谢姝宁好奇,亦凑过去往外看。
强健有力的马因近了皇城,只慢吞吞地缓步走着,同她们的马车擦肩而过。
谢姝宁探眼望出去时,只瞧见一角玄裳从眼前掠过。
晃晃悠悠的,一块牌子从她视线里晃过。那上头刻了个燕字。
谢姝宁登时醒悟,马背上骑着的人,原来是燕淮。
成国公府拢共只有那么几个男人,成国公燕景死了,二公子燕霖同自己年纪相仿,那能策马入皇城的人,的确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世子燕淮而已。若是他,也就说得通了。
他在漠北长大。惯骑西域马正是该的。
身下马车渐渐远离皇城而去,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直转,加快了速度。
谢姝宁松了手。放下帘子,想着方才瞧见的那一身玄色,不由腹诽:大热的天,穿个一身黑,也不怕晒焦了。
她上回见到燕淮时,他穿了一身的艳紫,亦不是什么多见的颜色。
谢姝宁靠在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前一世这个时候,想必燕淮也正在为燕家的事汲汲营营,四处奔走。定然是没有工夫去寻什么金矿的。半大的少年郎,这会就算再厉害,想必心中也是忧虑的很。
而容家,心不小,手段却不够。
谢姝宁喃喃地自语:“平郊……”
她若没有记错。那处金矿的位置,就在平郊一带。
燕淮暂时没有动静,容家苦苦寻觅,她已得了先机,怎能浪费。
谢姝宁念着念着,不禁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一旁坐着的玉紫惶惶看她。小声试探着问:“小姐您这忽然笑什么?”
玉紫也跟了她数年,又是跟着去了一趟敦煌的,冬至的事,她亦是亲身参与过的,谢姝宁便也没准备在这事上瞒她,便将自己心中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过些个日子。我们便去平郊的庄子上小住一段日子,云先生那,也该等急了。”谢姝宁徐徐道。
玉紫先前听到矿藏二字便已是目瞪口呆,又听她说要去平郊住上一段日子,忍不住悄声追问:“小姐。您怎么知道那边有矿?”她们都在京里住了多少年了,若平郊真有什么矿,京中这么多的人,竟是一个也没现,专等着她们去开不成?
罗山产金银,众所周知,但平郊地界,何时竟也产金子了?
玉紫觉得谢姝宁这是在说笑……
可偏生她又知道,谢姝宁从来都不是个会拿正经事说笑的人。
她怔怔看着谢姝宁,谢姝宁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只淡笑着道:“过些日子去了平郊,再细说。”
玉紫觉得她是魔怔了,嘴角翕翕想要劝上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劝。
马车很快离了朱雀大街往北城去,进了石井胡同便直往谢家去,到了二门方才停下。
二门上守着的婆子见是谢姝宁回来了,又带了许多的东西,便忙去里头回禀。不多时,宋氏就带着人迎了出来,笑着喊她:“怎么今日便回来了,也没个消息,我还当娘娘要多留你几日呢。”
谢姝宁搂住她的手臂,笑着解释了几句,随宋氏往玉茗院去。
谢元茂也正得了消息步出院门来,一行人正巧便在门口撞上了。
他悠闲地捧着本书站在那,看着谢姝宁笑得淡淡的,不似过去亲热,里头还隐约含着几分尴尬。
谢姝敏那件事上,他一开始便不分青红皂白斥了谢姝宁,终究是伤了父女亲情。
“父亲。”谢姝宁则坦然得很,恭敬地裣衽行礼,一边道,“娘娘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其中亦有父亲的,过会阿蛮便让人送了往书房去。”
谢元茂讪讪然笑着,点了点头。
谢元茂母女便挽着手站在那,看着他。
他是一家之主,该他先行。
谢元茂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屋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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