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老就从躺椅里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地踱到窗户边,盯着外面的竹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曾毅今天说的这个事情,有些突然,在翟老的心里,是对翟浩辉这位独孙寄予了很大期望的,他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翟浩辉的前途,更不希望这件事成为翟浩辉身上的一个污点。只是,向来杀伐果断的翟老,也觉得这件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必须慎重考虑才行!
浩辉是已经病过一次的人了,而上次生病,恰恰就是在感情方面出了问题,现在谁也不清楚,翟浩辉跟这个笑笑之间的感情究竟到了哪一步。
曾毅站在沙边等了有两分钟,道:“翟老,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你等一下!”
翟老头也没回,冷冷地叫住了曾毅。
曾毅只好站住了,面sè坦然地看着翟老,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既然已经把事情讲出来了,也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翟老面向竹林,又沉默了许久,才肃声道:“说说你的看法!”。
曾毅不加任何思索,就道:“翟老,这件事还得您来拿主意!”
在这件事上,跟了翟老很多年的张杰雄,都不敢乱表什么意见,更别提是曾毅了。谁知道翟老心里是怎么想的,万一翟老不同意这件事,那这很可能就是翟家的丑事了。翟家如此隐秘丑事被你戳破,已经是犯了很大的忌讳,你要是敢再冒然表意见,那就纯属是掂量不出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所以曾毅今天向翟老道破这件事,目的也不是要将翟浩辉的想法传达给翟老,而是要给翟老打一针预防针,是要让翟老知道,很可能即将就有这么一件事情要生了!
这就像是天气预报,不一定准,但如果能提前知道要下雨,人总是会有所准备的。不要小看这个预报的作用,人有了这个心里预期之后,就会有一种很超然的态度,处理事情会更加从容,考虑问题也会更加全面。如果是仓促面对,人将直接面对的就是抉择,那时候就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了。
就像走在街上,突然开始下雨了,这时候你能选择的,无非就是两种,要么淋雨,要么躲雨,而无论是淋雨,还是躲雨,都有可能要付出成本与代价。如果提前有这个预期,你就可以在别人仓惶躲雨的时候,从容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伞;或者是选择不出门;或者选择去不下雨的地方;甚至是进行人工阻雨。
翟老现在有了这个预期,就会选择用一种最妥善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也有时间去了解情况和进行对话。曾毅的目的,也正在于此,他可不想看到翟浩辉直接去向翟老摊牌的局面生,在没有任何心里预期的情况下,翟老会以为这是在逼迫自己做出一个抉择,结局一定不会好。
事实上,能够去做这个预报的人,也只有曾毅了。
因为不管是翟浩辉,还是张杰雄,亦或是别的外人,都不好去向翟老道破这件事,等到他们真的去向翟老讲明这件事,或者事情自己传到翟老耳朵里的时候,其实也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无法隐瞒了,已经到了必须立刻给予解决的地步了,那才是真正的丑闻爆,无法收拾了。
而曾毅的身份非常特殊,他不是翟家的人,但也不能算是翟家的外人,于是不用担心事情外lù;虽然不是职业的保健医生,却有医术来做幌子。
这独特的身份,让曾毅成为了一个“气象预报”专家,他出了预报,只不过是份内的职责,至于这预报准不准,那就看翟老这位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就算不准,那最坏的结局,也就是把曾毅这位预报专家狠狠地骂上两句,训斥其技艺不精、谎报军情。
曾毅的这个办法,让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笑笑在内,都有了很大缓和余地。而且曾毅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还没有资格能代表翟浩辉去跟翟老讲什么条件,那样只会让事情更坏。
“我让你讲,你就必须讲!”
翟老喝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事情绝不会像曾毅说的这么简单,以曾毅和浩辉的关系,这小子就算看出端倪,也一定是先去向浩辉预警的。眼下这小子这么讲,只不过是让所有人都能有个台阶下罢了。
曾毅沉默了良久,道:“翟老,我这人也没什么见识,但是常听人讲,强扭的瓜不甜!”
翟老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好一个“强扭的瓜不甜”啊,虽然曾毅还是没有讲出自己的看法,但翟老已经明白了!他摆摆手,示意曾毅可以离开了。
曾毅也就不再多说,告辞一声,就出了屋子。
张杰雄此时就站在门口,看到曾毅出来,就微微摇头,示意曾毅今天太冒失了。张杰雄心里很清楚,曾毅讲出这件事后,怕是以后都难以取得翟老的信任了,为上者,谁都不愿意自己的把柄被别人握在手里。
曾毅笑了笑,脸上依旧是那么坦然,这件事总得有个人来捅破,总不能就看着翟家出丑了吧,何况浩辉待自己如兄弟,他道:“张大哥,我先走了!”
张杰雄点点头,站在那里目视曾毅离开,心里为曾毅惋惜不已。
过了有半个小时,屋里传来翟老的声音:“杰雄!”
张杰雄就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直到翟老的身边。
翟老此时又坐在那张躺椅里了,道:“浩辉跟那个叫做笑笑的姑娘,交往有多久了?”
张杰雄心里一算,道:“正式交往的话,快一年了!但认识很久了,他们是军校的校友,只是那时候浩辉另有所爱……”
翟老就明白了,只是面sè很是不悦,道:“这么讲,他们交往的事,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张杰雄肃立一旁,不敢接口,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
“啪!”
翟老大手拍在躺椅扶手上,道:“不像话!”
张杰雄站得更直了,心道曾毅今天可是闯大祸了,不但自己没讨了好,怕是还要连累到翟浩辉啊!
“你马上准备,我们今天返回京城!”翟老从躺椅里站了起来,怒不可遏,道:“小孩子不懂事,难道我们翟家一个懂事的都没有吗?岂有此理!”
张杰雄先是一滞,随后“刷”一个立正,道:“是,老长,我这就去安排!”
翟老的意思,张杰雄已经明白了,他那一句话,是说翟浩辉是小孩子,不怎么懂事,交往这种大事也不通知家里,虽然不合礼节,但尚且有情可原;只是翟家很多人明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人出面来主持一下,难道是要等着别人来看笑话,说翟家连个懂规矩、懂礼法的人都没有吗!
翟老不一定是在真生气,但意思却很明显了,这是同意了翟浩辉和笑笑的事情,现在回去京城,可能就是要给翟浩辉来主持局面了。
转过身,张杰雄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实在是没想到啊,这种鬼门关都让曾毅给闯了过去,这小子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地好啊。
曾毅从疗养院出来,直接回了家,准备休息调整一下,明天回管委会上班。
下午的时候,汤卫国急急赶了回来,敲开曾毅的房门,道:“翟老突然回了京城,这件事你知道吗?”
曾毅反问,道:“翟老回京城了?”
汤卫国就盯着曾毅,看曾毅的表情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便道:“是,现在翟老的专机,估计都快降落京城了。翟老在南江住得好好的,现在一句话没有交代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曾毅就知道汤卫国为什么会如此着急跑回家了,一定是翟老的突然离开,让楚振邦和韦长锋这些军区的大长们心里没有底,于是派汤卫国来自己这里打探消息。曾毅就道:“可能是有什么紧急的军务,需要翟老回京城去主持吧!上午我还去枕江楼看望了翟老,翟老在公园跟别人下棋,赢了一篮子鸡蛋,兴致很高,临走的时候,还吩咐我一定把鸡蛋送到隔壁的小学食堂去。”
“真的?”汤卫国问到。
“反正我当时没有看出翟老有要走的意思,翟老对在南江的生活,也很满意!”曾毅说到。
汤卫国就放了心,翟老虽然早就已经退下来了,但影响力仍在,如果军内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长们依旧还是要来咨询翟老的意思,曾毅的这种说法,倒是非常有可能的,只要不是南江方面有什么事情惹恼了翟老,那就行。
“听说你这次去京城,把天和园都给闹翻了?”汤卫国问到。
曾毅直摇头,事情传得还真是快啊,他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别人不清楚,卫国大哥难道不清楚?”
汤卫国笑着挠了挠头,道:“我就说不可能嘛,天和园可不是能闹着玩的地方!这帮狗日的家伙真没见识,竟然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曾毅笑了笑,道:“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那里闹的!卫国大哥放心!”
汤卫国就是这个意思,他可不想曾毅再做这种傻事了,闹不好是要出大麻烦的,他道:“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到南云去看看老爷子,他打好几次电话了。”
“小吴山新区正在交接当中,暂时我肯定走不开!”曾毅笑着,他知道汤卫国是担心自己再做傻事,想让自己到南云县去散散心,冷静一下,他道:“回头我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解释一下,等这边的事情一有眉目,我就去看望老爷子!”
汤卫国也不好说什么了,他怕提起龙美心的事,又让曾毅烦恼,便道:“那你休息吧,晚上我回来,咱们喝几杯!”
看汤卫国离开,曾毅负手站在那里,思索着翟老返回京城的事。翟老这次回去,肯定是为了处理翟浩辉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啊!不过,自己今天捅破事情后,翟老还问了自己的意见,从这个情况看,应该不会是坏事。
曾毅原本还想给翟浩辉打个电话通通气,现在一看,干脆就放弃了。
晚上的时候,翟浩辉的电话反而打了过来,疾声道:“曾毅,老爷子回京城了!”
“我知道!”曾毅说到。
“张杰雄打来电话,让我明天去玉泉山见老爷子,说是老爷子还点了笑笑的名字,让她一起过去!”翟浩辉心中没有底,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给老爷子讲的,给我交个底!明天等老爷子问起,我也好有个准备!”
曾毅便笑了,心道翟浩辉真是当局者í,老爷子既然都让笑笑一起过去,这还不明摆着是什么意思嘛,他道:“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见了老爷子,实话实说就是了!”
翟浩辉道:“万一说漏了呢……”
“说不漏的!”曾毅呵呵一笑,道:“放心吧!”
翟浩辉听曾毅讲得这么有把握,也只好作罢,其实也对,就算准备得再充分,最后还是看老爷子的意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xìng不如光棍一些。
放下电话,笑笑一旁紧张地得看着翟浩辉,问道:“曾毅怎么讲?”
翟浩辉摇摇头,道:“他说一切顺利!”心里头想着事,翟浩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摇头动作,反而把自己的言不由衷给出卖了。
笑笑神情稍稍一黯,随即又微笑了起来,过去抓住翟浩辉的手,道:“那就好!”
第二天,曾毅到管委会上班,李伟才第一时间过来汇报这几天管委会的重大事项进展。
“……调整工资待遇标准的申请报告,已经送到市里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批复!”李伟才简单扼要地汇报完毕,把面前的汇报材料一合,还专门强调了一句:“胡市长虽然正在参加学习,但也非常关注这件事,表示会尽全力促成。”
对于李伟才的画蛇添足,曾毅也是无可奈克,道:“这几天李主任辛苦了!”
说完,曾毅直接切入正题,道:“这次出去,我与中办老干局的有关领导接触了一下,在疗养院的建设上,老干局非常重视,要求必须完全按照事先约定的进度如期完工,绝不能拖延耽搁,这一点,李主任要有个清楚的认识!”
李伟才点着头,道:“虽然现在交接工作还没有彻底完成,但我们已经开始了第一批的征地工作,争取能够提前开工。”
“存在什么困难吗?”曾毅问到。
“第一批征地涉及到的,主要是上吴、下吴、刘家河子三个村,这三个村紧靠着小吴山,根据目前反映上来的情况,上吴和刘家河子两个村的征地工作,基本是顺利的,只有下吴村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但并不影响大局。”李伟才说到。
曾毅一皱眉,道:“你具体说说!”
李伟才本来不想给曾毅添麻烦,但曾毅今天专门强调了一下,他就知道疗养院的建设怕是比自己事先预想的还要紧张一些,便道:“三年前,吴南镇在下吴村搞了一个‘菜篮子’工程,属于是政绩工程,镇里催着村民花钱把蔬菜大棚建好了,但却没有任何后续的措施跟上,结果种出来的菜根本就销不出去。因为得不偿失,不少村民就把大棚有给拆了,重新去种粮食,只是有一部分村民不怎么甘心,所以还保留了自家的蔬菜大棚。”
曾毅“哦”了一声,道:“对于种植经济作物的土地,在征地方面,我们不是有另外的补偿规定吗?”
李伟才点点头,道:“之前因为菜销不出去,当地的农民倒是非常乐意接受征地,有一笔额外的补偿款,总比自己白白拆了强。可奇怪的是,以前销不出去的菜,最近却突然销得很好了,而且菜商给出的收购价格,竟然比市面上同样蔬菜的价格,要高出一半。”
曾毅眉角一抬,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心道这件事可就有点意思了!
“好在这些大棚的数量不多,而且不在规划的重点地段内,并不影响疗养院的建设进度,不过我也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相信很快就能弄清楚这个菜商的来历。”李伟才说完,恨恨道:“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认不清楚形势!”
曾毅摆了摆手,道:“伟才同志,我们的工作重心是征地,而不是什么菜商、水果商,千万不要被这些人混淆了自己的视线!”
李伟才有些意外,惊愕道:“曾主任的意思,是不追查这件事了?”
曾毅点点头,道:“既然不影响大局,农民又能得到实惠,他们愿意出高价,就让他们搞吧,只当是送给那些菜农的一些征地补偿了!”
“曾主任,这样下去,我们征地工作的难度可就……”李伟才不无担忧,如果任由这些人闹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征地工作啊,总不能强行征地吧,曾主任以前可是很反对这样干的啊。
曾毅笑了笑,道:“李主任,我们做基层工作,其实就是在和这些农民打交道,你得始终牢记住一条:千万不要小瞧了农民群众的智慧!”
李伟才看着曾毅,一肚子的疑huò,他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看小曾主任这xōng有成竹的样子,难道是早有良策了吗?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