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几百次, 钻戒丢了!你自己扔的!用我帮你回忆吗?”周茉把衣服挂回衣架,转身走出去。
张晨星想跟出去,但唐光稷拉住她:“张晨星你等会儿。”转身大步追出去。
“哦。”
张晨星站在窗前, 看到唐光稷追到外面扯住周茉胳膊, 两个人站在那里又都不说话, 只是彼此瞪眼对峙。
再过一会儿, 周茉推了唐光稷一把,转身走了。
清衣巷的姑娘才不会输。管你开什么车、有多少商铺、有什么华丽的背景,她都不在乎。
唐光稷跟上去,弯腰扛起她, 不顾周茉的剧烈挣扎, 把她塞进车里, 他也坐上去,锁死车门。
“你这是非法囚禁!”周茉身子探过去打坐在驾驶位的唐光稷:“你给我开门!”
“不开。”
“那我报警!”
周茉拿出手机, 刚按了“1”手机就被唐光稷抢过去, 丢进衣服口袋。她愣了愣, 说:“唐光稷, 你现在…怎么跟土匪似的?”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我抢你手机了?”
“你抢我钻戒了。”
“没完了是吧?”
“对。”
周茉看了会儿窗外, 街上行人匆匆、大包小提,都快过年了, 这一年一年过得多快啊:“五百多天没见…”
“五百六十四天。”唐光稷打断她:“你严谨点。”
“…你抱着日历数了还是怎么着?你说五百六十四就五百六十四?”
“你自己算。”
“我不算,我没你闲。”周茉转向唐光稷, 对他挑眉:“我说唐光稷,你手机里是不是有个备忘录啊?跟哪个女人最后一次见面,自动计算天数。等见到人家就拿出来套近乎。是不是啊?你给我看看,你标记了多少女人。是不是能从邮局排到老书店啊?”
“真看?”唐光稷问。
“看啊, 有什么不敢看的。”
唐光稷点点头,把手机递给她:“看。密码没换。”
“哦。”
周茉打开来看,她现在心态好了,反正跟唐光稷没关系了,看他手机也不心虚,先打开相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亲密合照,唐光稷可真无聊,相册里都是一些风景,还拍得不怎么样;备忘录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聊天记录里呢,倒是很热闹,不少客户。
“没劲。”周茉把手机丢还给他:“你回来干什么啊?”
“过年。”
“那你好好过年,我祝你新年行大运财运亨通。我要跟张晨星逛街了,回见啊!”
周茉见唐光稷没有给她开车门的打算,就问他:“怎么了?”
“也不跟我叙叙旧。”
“忙着呢。”
“我看你把商铺挂出去了,准备卖了?”
“对啊,我拿着钱享乐人生去。”
“我有钱,要不你拿去享乐。”
“跟别的女人平分吗?恶心人。”
唐光稷笑了:“周茉我问你,你总说我有别的女人,你见过吗?我胡来过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周茉说:“我笑死了,前一秒还急得要死,裤子都脱了,别人一个电话你走了。怎么着?你还想当着我面演一场吗?”
“那天是有特殊情况,我跟你解释过。”
“别解释,不重要。”周茉说:“我跟你说过,当我的面把她删了,以后不联系,这事儿就过去了。是你不让它过去的。不怪我。”
“现在不是你不过去了,是我过不去。不对,我自己让它过去了。你开门,我不想跟你吵架,见一次吵一次烦死了。”
唐光稷终于放周茉下车,看到她走回商店,挎着张晨星胳膊走了。
“没事吧?”张晨星问周茉。
“没事,讨人厌罢了。”周茉眉头皱起:“咱们快点走,离他远点。”
周茉拉着张晨星小跑起来,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唐光稷,这是很少见的。张晨星跟着她跑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怕唐光稷?”
“我怕他干什么。”周茉嘴硬,回头看了眼那辆车:“他老跟我要钻戒,烦。”
“还他,一干二净。”
“行。你陪我去。”
“好。”
两个人回到周茉家,从她床柜最下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周茉打开来看一眼:“我还真舍不得,前段时间去问,十多万呢!”
“嗯,是挺贵。够咱俩吃一辈子面馆了。”张晨星一本正经地说。她知道周茉舍不得什么,她如果真贪财,当初就会放下身段哄唐光稷,再哄一套商铺出来。反正唐光稷看起来很好骗。
“走。送去。”周茉拉着张晨星向外走。
“不用送了。”张晨星指了指:“人来了。”
张晨星趴在窗前看他们俩说话,给梁暮发了条消息:“周茉和唐光稷。”
“在哪?”
“周茉家。”
“来了。”
梁暮把书店门一锁,小跑着过来看戏。他进院的时候两个人正站在那,看到他来齐声问他:“你来干什么?”
“我老婆低血糖,我来看一眼。”梁暮面不改色走进去,站在张晨星旁边。他已经想好待会儿两个人再闹起来怎么办了,一人一棍子敲晕扔一起,大家都清净了。
“你这个钻戒呢,我不是想据为己有。我怕你转手送给别人恶心我。但我今天想通了,东西是你的,你送给谁都跟我没关系。”周茉把盒子递过去:“喏,给你。”
“行。那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唐光稷接过去攥在手里,四下看了看:“现在跟哪个弟弟谈恋爱呢?”
“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个烂成一滩泥的弟弟呢?”
“与你无关。”周茉脖子仰着,誓死不低头的姿态。唐光稷斜眼看她一眼,笑了。
“你笑什么?”
“没事。”唐光稷把钻戒揣进大衣口袋:“我走了。回见。”
“别,不见了。”周茉把他推出去,关上院门,对张晨星眨眨眼。
“周茉又出幺蛾子了。”梁暮说。
这事就算过去,没有人放在心上。
马上要过年,程予秋催梁暮回去,说七大姑八大姨过年事情多,要他回家帮忙。梁暮想找个机会跟程予秋谈一谈,但程予秋都强势拒绝:“我不谈,你给我回来过年。”
在小年那天,梁暮给程予秋发了条消息:“来古城过年吧?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古城过年的气氛吗?”
“我不去!”程予秋说:“我就问你回不回来?”
“不回。”梁暮说。
“你是不是又跟张晨星在一起了?”
“是。”
程予秋快要心梗了,想起上一次两个人闹成那样,梁暮快要死了一样,就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太没出息。她跟老梁哭了一鼻子,说:“那张晨星有什么好啊?”想起张晨星对人那掏心掏肺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么说过分:“就算张晨星好,那她对他那样,他不长记性吗?气死我得了!”
“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去古城过年。反正你喜欢,儿子也邀请你。现在是什么情形你都不知道,就会瞎操心!”
“我不去!”程予秋哼了一声:“张晨星又没邀请我,那古城是她家,她不请我我不去!”
程予秋正在发脾气,梁暮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劈头盖脸地骂梁暮:“你自己愿意没皮没脸你就自己没皮没脸,别拉着你妈!你不回来过年让我去,人家愿意吗?还有,你怎么答应我的?这辈子离她远远的!”
程予秋骂了半天,听到电话那边没动静,就说:“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了?”
“我是想邀请您来古城过年。”
电话那边是张晨星说话,程予秋登时红了脸,支吾一下:“你什么时候拿电话的?”
“从你自己愿意没皮没脸那句开始。”
“…”程予秋咳了声:“我不是冲你啊,我觉得梁暮没出息。”
“我知道。”张晨星说:“我们应该去北京过年,但今年过年期间,梁暮那个纪录片要拍古城的年俗,所以…”
“你现在说话挺利索。”程予秋说:“我知道了。”
梁暮拿过电话,故意逗程予秋:“说人坏话被抓到了吧?丢人不丢人。”
“我算白养你了。”程予秋说。
尽管她不同意梁暮吃回头草,但梁暮现在又跟她拌嘴了,让她觉得或许梁暮又被张晨星治愈了。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说不清的事,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了。
那头梁暮笑着问张晨星:“今年过年你可以送我一份礼物吗?”
“可以。”
“我自己选?”
“不可以。”
“那你准备送我什么?”梁暮问。
“结婚证。”
梁暮明显感觉自己憋了一口大气不敢喘,直直看着张晨星,怕她紧接着说:逗你的。可张晨星却看向他:“你还敢不敢再跟我结一次婚?”
“不离婚那种吗?”梁暮问她。
张晨星点点头。
梁暮笑了,顺手抽出一本书来,翻到第一页,把笔放上去:“写个婚姻誓约。”
“什么誓约?”
“谁提离婚谁是狗。”
“在我辛苦修的《诗经》上?”
“对。”
梁暮有点孩子气,他需要张晨星给他一个能得到的承诺:“我写,你签字画押。”
梁暮大笔一挥写下:谁提离婚谁是狗。然后自己率先签字,按手印,又推给张晨星。
张晨星实在不想在“狗”下面签字,于是提笔写下:生同衾,死同椁。
按手印的时候,将手印与梁暮的手印交叠按在一起,像一颗鲜红的心。
梁暮捧起来看了很久,感动不已。又把这本书放到卧室书架的显眼位置去:方便随时翻看。
他们在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领证,两个人清早牵着手去面馆吃了一碗面,然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梁暮载着张晨星骑过悠长的小巷,张晨星仰起头看到眼前的浮光掠影,微微闭上眼睛,又将头靠在梁暮背上,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他们的自行车一路穿过古城,风吹在脸上,阳光洒在脸上,笑容就在脸上。
这一次的他们,都有同样的心意,那就是把这平凡的小日子过下去、过好、过到老。
那天晚上周茉非要参加他们二人的新婚庆祝,发誓要做古城最亮的电灯泡。三个人去吃古城老菜馆,谈性正酣,唐光稷的电话进来了。周茉对另外二人眨眨眼,接起,听到唐光稷说:“你把钻戒调包了?”
“什么意思?”
“你别跟我装傻,我那钻戒的戒托上刻了字!”
“什么字啊?”
唐光稷不回答她,只说:“你把真的给我。”
“你跟我说刻了什么字?”周茉逼唐光稷说,他就不说,两个人僵持很久,唐光稷终于开口:“见面说。”
“好啊。”
周茉敲敲桌子:“电灯泡灭了,再见!”
她小跑着出去,过了桥,回到家里。唐光稷已经等在门口,看到周茉就把假钻戒盒子丢给她,周茉手快接住:“别摔坏了,我好几百块钱做的呢!”
唐光稷想弄死周茉。
“写的什么啊?”周茉问得漫不经心,眼看向一边。
她是在最后一次下定决心要把钻戒卖了的时候,拿去出鉴定证书,人家说:“你这戒托上不是花纹,是字。”
“什么字啊?”
“好像是白头到老。这两个是字母,后面的是字。”
“什么鬼!”周茉放在仪器上看,之前还说这戒托上的定制花纹少见,不曾想是变体字。周茉骂了唐光稷一句,把那戒指拿走,终于是舍不得卖。
“白头到老。”唐光稷说。
他以玩笑的形式跟她开始婚姻,但他内心是在认真。他以为慢慢来他们会有感情,却不成想周茉就真的只是为了那间商铺,找一个理由就跟他离了婚,甚至连解决方案都没跟他协商过。
“你把钻戒还给我,我兑现金给你。”唐光稷说:“你别攥着我的真心不放了,显得我很愚蠢。”
“行。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周茉歪着脖子问他。
“沉湖。”
“财大气粗了不起。”
周茉又回到家里翻腾。
拿出一把剪刀来,剪开她的荞麦枕,荞麦壳散了一床,她扒拉几下,一颗亮晶晶的钻石在灯下发光。捏起来给唐光稷:“喏!还你了哦!”
她有时候睡不着,去做新被褥的时候顺道做个新枕头,自己舀荞麦壳的时候,把钻戒偷偷扔进去,不错眼地看老板把它做在枕头里。
那之后她睡眠很好。
早些年周茉爱一个人的时候是非常激烈的,不行就拿命来换那样的激烈。遇到唐光稷后,他们吵吵闹闹,她没像从前那样。可从前激烈,调整个把月就会好。跟唐光稷分开这么久,她始终不见好。有时在单位,看到她之前买错的那些花郁郁葱葱长得好、看到那块换的玻璃干干净净,总能想起唐光稷来。
唐光稷接过钻戒攥在手心里,看着周茉床上一片狼藉。就在床边扒拉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坐下,扭头看着周茉。
“我说关于我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你信吗?”唐光稷问她。
“我知道。”
“我说我跟她清清白白你信吗?”
“不信!”
“你看她的小孩,满月了。”唐光稷给周茉看照片:“她爱人也是我的朋友,你见过。”
“说这些干什么?”
唐光稷尝试着指尖对了对周茉的:“我不走了。我在古城开了家工厂,做上海公司的产品。我们可以偶尔出去坐坐、吃个饭、看看电影。”
“我不去。我要嫁人呢,跟你吃饭看电影算怎么回事?名声会坏的。”
周茉踢了他一脚:“你走吧,我还要打扫房间呢!”
唐光稷嗯了声,突然翻身将周茉压在那一层荞麦壳上,手指将她唇边的头发塞到耳后,静静看她。
“硌的慌。”周茉轻声抱怨。
唐光稷手掌塞到她后背与床之间:“好了吗?”
“嗯。”
“我说的是,你和我,可以不吵架了吗?”
周茉脸微微红了,看向床头,轻轻嗯了声。
这天终于没嘴硬。
程予秋夫妇是在新年前一天到的古城。
他们轻车熟路找到老书店,看到门口贴着自己写的春联,窗明几净。书店内,张晨星和梁暮正在扫尘,头上戴着一次性帽子,用头巾捂住口鼻。
程予秋进门就啧啧:“好歹也算赚了点钱吧?怎么?舍不得请人帮忙?”
梁暮从步梯上跳下来,扯过张晨星,两个人满身是灰站在程予秋对面。程予秋捏着鼻子咳了两声:“烦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张晨星:“拿去请人!”
梁暮拿过红包,打开来看,大概两万现金,但是上面有一张卡,就问程予秋:“多少钱啊?”
“能有多少啊?十万!你们俩再离一次就要掏空我棺材本了!”说完自己笑了,假装生气拍了张晨星肩膀一下,拿过一边的扫帚递给梁爸爸:“干活!”
她自己拉着张晨星坐下,悠哉悠哉喝茶。
这一年过得多快啊,吃年饭的时候跟马爷爷打视频,电话接通后马爷爷看到这里坐着的人们笑了,逐一打招呼:“周茉、小唐、晨星、梁暮,你们要照顾好梁暮爸爸妈妈。”
大家点头应允。马爷爷很欣慰,说了一句:“要是今年过年,能再听晨星唱次歌,就圆满了。”
是从前热闹的过年光景里,少女张晨星站在院子中间,给大家唱歌。那歌声让人记很久。
大家都看着张晨星,而她很拘谨。
“我给你和声。”梁暮小声说。
“好的。”张晨星清了清嗓子,试唱了一句:
乘着歌声的翅膀。
然后看着梁暮:“这首,可以吗?”
“可以!”
梁暮拉着她站起来,像从前的合唱团岁月一样,站姿端正。程予秋记得方红年老师的指挥姿势,站起来学了一下,数着拍子:
四、三、二、一,走~
“乘着歌声的翅膀
亲爱的请随我前往
…”
目光相遇,清澈透亮,有泪光涌动。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二人合唱,梁暮的声音托着她的、缠着她的,一路向天边飞去。穿过六千个日夜晨昏,飞回最初的时光。
人生最好的时光。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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