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寿康十八年。
萧国寿康帝骤然驾崩,虽早立太子,但太子年少,三个哥哥党派分明,虎视眈眈,屡屡阻止太子登基,暗杀之事更是层出不穷,幸而以镇国公顾启明为,京中世家一干臣子拥护,太子用时两年,将三个意图谋、反篡位的哥哥镇压,武王削爵出家,定王流放,寿王自戕,太子萧霆登基为王,年号信元。
信元帝萧廷虽然年轻,但雄才大略,登基之后更是励精图治,以雷霆之势扫叛党,杀奸臣,推陈出新,减免税负,扩河道使南北通货交流,重商事,重农事,更成立善农司,分田到户,以最快的速度,将战乱了三年的国家拨乱反正,休养生息,使得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称道。
信元三年,春。
乾元殿中,萧廷与一干臣子在殿中议事,时值戌亥交替,殿中仍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尚膳司送来宵夜,萧廷请各位大臣一同入座。
一时间,乾元殿中只闻羹碗相击之声。
上龙案后坐着一位玄色金丝暗龙纹袍的年轻人,便是如今的萧国皇帝萧廷,年轻俊美,丰姿如仪,不过二十之年,身量气度冷冽沉稳,如渊如海,如月如山,天生尊贵,威仪摄人。
萧廷并不觉得饿,象征性吃了两口便将碗放到一旁,兀自低头阅奏章,镇国公顾启明看了一眼龙案后的萧廷,感慨曾经的少年太子,只用了五年时间,便成长为真正的一国之君,用实际行动将曾经那些轻视与怀疑打破,这种成长速度让所有人惊诧,包括镇国公在内。
大家用完了宵夜,所有大臣躬身告退,唯镇国公留在了乾元殿。
萧廷抬眼:“国公还有事?”
声音低雅,颇有磁性。
镇国公上前拱手行礼:“回皇上,老臣确有一事。”
萧廷将手中奏折放下,对镇国公比了个手势:“国公请说。”
“皇上已亲政三年,皇恩浩荡,佑我大萧,这三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君如此,实乃我大萧百姓之幸也。”镇国公说完这些贺词,对上萧廷冷凝的目光,才开始进入主题:
“皇上为国为民,日夜操劳,但也要注意阴阳调息,皇上虽值年少,但凡事需未雨绸缪,皇室子嗣不得长久空虚,皇上是否也该考虑一下了。”
萧廷眉峰一挑,并无触动,敛眸点头:“朕知道了,会叫皇后安排。”只当国公是在劝谏自己纳妃,雨露均沾,绵延子嗣。
提起皇后,镇国公面上笑容一滞,忽的掀袍跪地,萧廷见状,赶忙走出龙案将他扶起:“国公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皇上,这些话由老臣口中说出,委实不当。但不知皇上,可还记得与臣五年前的约定。当今皇后的身份,皇上与臣都是知晓的,不过是当年无奈之举,如今四海升平,三王伏诛,也到了该各归各位的时候了。”
镇国公终于把今日单独留下的原因说了出来。
听他说完之后,萧廷倒是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想起来镇国公说的是什么意思。
萧廷的母亲是先帝先皇后陆氏,陆氏出身上将军府,与顾家乃是表亲,两家多有来往,陆氏去世的早,上将军府在岭南一役,多位少将军皆战死沙场,将军府门庭凋零,后继无人,声势渐渐衰退,那时萧廷虽为太子,身后却无鼎力外家相助,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上将军临去世前给萧廷安排了几个最信得过的贴身护卫,其中有一女子叫顾宁,武力,才智皆得上将军真传,本身还是镇国公府庶出,能力出众,萧廷在她及几个护卫的保护之下,在皇城外安全度过了三四年的光阴。
而五年前先帝骤然驾崩,萧廷不能继续藏身皇城外躲太平,但回到皇城中的他,身为年少太子,无外戚相助,强敌环伺,犹如众矢之的,身边危机四伏,行刺暗杀如家常便饭,谋士提出让太子求娶镇国公府嫡女顾嫣然为妻,这样便有了镇国公府的支持,然太子三天两头遇刺,自己都命在旦夕,那顾小姐当时年纪确实很小,不过十二岁,国公夫人哪舍得让如此年幼的亲生女儿陪在一个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行刺的太子身边,虽没有明着拒绝,却也不曾吐口答应。
镇国公也宝贝女儿,又不想失了与太子结亲的机会,便把主意打到了顾宁这个庶出的女儿身上。
而且顾宁身怀武功,小时候便有机缘被上将军选中,与将军府的子弟们一同习武艺,拳脚功夫很是了得,可最妙的还是她的身份,既是太子护卫,又是顾家之女,所以,当时镇国公就提出让顾宁暂时代替顾嫣然嫁给太子为妃,一来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贴身保护太子,二来也算是顾家之女,太子府与镇国公府照样能以顾宁为桥梁,建立起同气连枝的关系。
但镇国公也有自己考量,担心若是太子娶了顾宁,横竖是庶出,将来太子登基之后随意将之弃了,另娶别家高门嫡女,那镇国公府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约定。
那便是——等太子登基,亲政三年后,需废弃原皇后顾宁,另立国公府嫡女顾嫣然为皇后。
如今皇上登基亲政,已满三年,故镇国公旧事重提。
“朕近来忙于国事,若非国公提醒,朕倒真有些忘了。”萧廷端起一旁茶杯喝了起来,一时间乾元殿中针落可闻。
镇国公肃手立于龙案下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萧廷再开口,心中有些担忧,只得再追问:
“不知对于此间旧事,皇上可有新的看法。”镇国公袖中手交叠捏成拳,尽管知道现阶段的皇帝仍旧需要镇国公府鼎力支持,不会公然毁约,可担心却是难免。
萧廷放下茶杯,锐眼一抬,果断回道:
“既是早就约定好的事,朕怎会有新看法。国公多虑。”
镇国公袖中的捏拳稍事松开,神情也淡定少许:“不敢不敢。只不知皇上打算何时……皇上有所不知,小女嫣然今年一十有七,于寻常人家早就是嫁人的年纪,便是为了当年那一纸约定蹉跎至今,若再蹉跎下去,外人未免都要说闲话了。”
镇国公爱女心切,倒是什么都不忌讳说。易后立后之事在他口中甚是简单容易。
萧廷但笑不语,深深凝望镇国公,目光深邃,仿若眸中有阴霾流云闪过,却又使人看不真切,便是这深深的眸光让镇国公都不免有些胆寒,竟不知何时,小皇帝的目光摄人至此。
“朕知道了,明日便召钦天监。”
萧廷凝望镇国公良久,给出这个答案。
镇国公面露喜色:“臣替小女,多谢皇上。如此,皇上早些歇息,臣告退。”
萧廷点头,唤来旁边总管太监张顺:
“送国公。”
张顺送镇国公走出殿门,萧廷才抬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敛眸。
戌时三刻,萧廷在乾元殿批完一些紧要的奏折,还有些不太要紧的带去了长乐宫春晖阁继续批阅。
夜深人静,春晖阁宫人们悄然退下,一道轻快的身影迅速掠至萧霆身旁,伸手便要抢他手中的折子,萧廷似乎早就料到,眼明手快将折子往旁边一让,叫那人扑了个空。
“没意思。”
一道清朗明亮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
萧廷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谁,习以为常的继续用朱砂笔在奏折上写完‘已阅’二字。倾身上前拿下一本的时候,才皇恩浩荡往旁边赏去一眼,只见龙案一角靠着个笑颜女子,长眉秀目,色如春晓,凤袍穿在她身,别有一番英姿飒爽,正垂头看他,嘴角上扬,浅浅梨涡,天生带笑。
“啧啧啧啧啧。”
凤袍女子正是萧霆的现任皇后顾宁。
“有话快说。”萧廷头也不抬的兀自批阅奏章,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很忙。
顾宁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萧廷刚拿到手上的奏折,萧廷也不生气,转过身子没好气的拧眉看她,顾宁将折子拿在手上比划两下,而后才道:
“真是越大越没意思。”
萧廷欲伸手夺过她手上的奏折,顾宁坐在龙案上将手举高,萧廷懒得站起来,自然是抢不到的,便不打算理她,转而去拿其他的,可顾宁又一掌拍在那叠没批阅的奏折堆上,挑衅般对萧廷扬眉,萧廷忍无可忍:
“你到底想干嘛?”
萧廷这般冷峻深沉,顾宁看着心底颇有感触。这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见证了他从一个长不高的炸毛病弱少年,变成如今这沉稳大人模样。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年纪越大越不禁逗,还是小时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