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丫头, 孤只教你这一次,看好了。”
太上侯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在李忘情脑内传出, 她只觉此时自己的身与魂都处于一个玄之又玄的高绝之境。
当真如同仙神俯瞰人间。
只见法相虚影横斩一剑, 死壤母藤蜕体并未当即断折,立即尖啸着又卷起大片藤蔓反朝李忘情袭来。
然而太上侯的法相不慌不忙,轻吐一句:
“绝影分罡式。”
刚才看似已绝的剑式后, 竟有一道剑影绕身一周,二度斩在猝不及防的死壤母藤之上。
剑本体杀一次, 剑影再杀一次!
可怕的是,比起剑身之利,那剑影如同隐藏在帷幕里的刺客一般,轮转一周, 双倍于刚才那剑招的力道重重斩在死壤母藤之上。
整个龙尊大殿登时火花四溅, 那是母藤的藤身被锯断时发出的哀鸣。
好硬的藤身!这还不是死壤母藤的本体,仅仅是蜕下来的树皮!
三, 二, 一,李忘情把心一横,法相竭尽全力一撕, 死壤母藤的核心终于被这一剑击破。
而太上侯临时降下的力量也同时快用完了,在意识离开前,给李忘情留下一句话:
“自切金至碎玉的境界之差,就在于此八字——”
“巍岳千钧, 蝼蚁可移。”
“鹅羽飞轻,刀剑难辟。”
这八个字落在耳中, 瞬间如同一道狂风, 将李忘情多年以来修剑的迷惘轰然拂散。
从砺锋至切金, 对剑的追求就在于极致的快与利,达到这两种,便是所向披靡,但如是这般,也最容易进入迷障,会认为力量就是剑道的一切。
在进阶碎玉境时,这两种境界所追求的却是相反的。
山峦重逾千万钧,却是实实在在立在那里的,虽然只是蝼蚁,只要持之以恒,都能将其搬开。
而鹅羽虽轻,剑挥得再好,不懂其中机巧,便无法砍中。
这就是……绝影分罡式。
李忘情右掌发热,正跃跃欲试想以自身力量再试一剑时,眼前骤然有一道阴影笼罩而下。
一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威严气场降下,李忘情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蛟相既惊又怒的面容。
“竟是一个小姑娘……”皇甫皎看清李忘情之后,其眼中的杀机转瞬而散,吞溟剑倒转过来,用剑柄随手一击。“给我散!”
这一击,如同重重敲在一口大钟上,而李忘情就是钟里的人,顿时被那炸裂的震响撞得头晕眼花。
可死壤母藤尚未死透,她若此时散了法相,太上侯就会死,届时母藤还会死灰复燃。
可以说,现在扫霞城的命便系在她身上。
“小姑娘,把龙冕摘下!”皇甫皎见她还未放弃,皱眉道,“你不怕死吗?”
“……”李忘情牙关里慢慢渗出血来,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恐泄了这口气,法相便会崩解。
再者言,放手了就不会死吗?
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李忘情回忆着刚才太上侯所授的剑影分罡式,全身上下的灵力倏然凝聚在右手的惟律剑上。
皇甫皎从她起势便一眼便看出来这一招,道:“剑影分罡式?没有修出碎玉境剑影,何来这一式的后招?”
她看见李忘情右手青筋迸起,经脉似是要裂开一般,摇了摇头。
困兽犹斗。
“意志过人,可惜了。”
正要抬手了解了她时,皇甫皎忽然一皱眉,吞溟剑反手一挡,只见三道昊光从身后联手袭来,化作锁链直接顺势缠上皇甫皎双臂。
“司闻道友,我等来晚了!”
说话的是另外两道身影,一个是原本不在扫霞城的御龙京四大长老之一的魏华薰,另一个便是刚刚恢复神智的蒲幻容。
一袭蓝衣的女长老魏华薰高声道:“蛟相,御龙京是你心血所立,为此城曾斩大妖、平天灾,其中汗马功劳谁人不晓,究竟是何故要招来死壤母藤?哪怕你与死壤母藤联手刺杀了宗主又如何,请神容易送神难,死壤母藤会把整个御龙京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她怎么没有手段,有的是手段!”蒲幻容怒喝道,“我昏迷期间,体内被种入的东西便会让我化身陨兽,届时火陨天灾降下,死壤母藤蜕体不会留多久,御龙京就是她的了!”
火陨天灾?
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的司闻终于被触及了底线。
“皇甫皎!你还有何解释!”
吞溟剑嗡然一声鸣动,皇甫皎环视众人,双臂一震,那刚才联手的锁链瞬息被挣断。
“是啊,连你们都知道御龙京是心血所立……他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了。”
言尽于此,皇甫皎吞溟剑抡起一圈,刺入身后的死壤母藤。
一瞬间,整座龙尊大殿的阵法如同千丝万缕的极光一样亮起来,四周所有人都感到自己身上的灵气都在飞速流逝,最终通过龙尊大殿疯狂灌注到皇甫皎身上。
银色的蛟冠落地,皇甫皎黑白交错的长发散落下来,眼底既冷静又疯狂。
“这座大殿一砖一瓦,我都未让他人经手,整座大殿几百年以来都是我的法宝,我又岂会让死壤母藤这等邪物夺走我的心血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和死壤母藤分享吞噬太上侯的修为!
“我滴乖乖!”被万贯缺拽得逃到扫霞城边缘的唐呼噜傻了,“咱们家母藤大神被人虎口夺食了呀!”
“完了,这回回去母藤肯定又要吃不少人泄愤。”
“可咱俩不是不用回去也能活吗,都逼出来那么多藤蔓了……”
“在理,我们都是打工的,管老板那么多。”
……
在龙首顶范围之内,皇甫皎终于露出了她最后的布局,死壤母藤刚才所吞噬的一切都借由龙尊大殿的阵法向她流去。
甚至连母藤的本体,在被皇甫皎吸纳之后,她的脸颊、脖颈、双臂表明也逐渐开裂,浮现出了一条条藤蔓般的东西,而之后众人拼命的攻击落在她体表,也都如同羽毛那么轻轻一拂。
“太上侯的修为、死壤母藤的外甲……真让她进阶灭虚,恐怕连宗主也……”司闻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甚至已经想到了自-爆本命剑的手段。
但即便如此,他也很难说一定能重创皇甫皎。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时,皇甫皎蓦然面露痛苦之色,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右眼。
“是谁……”
指缝里她原本的黑瞳缓缓浮现出一圈淡金色,一时间,左右眼似乎分属于了不同的人。
“是谁?!谁在母藤里面!步天銮,你做了什么手段!”
她蓦然厉声大喝,但右眼处所见的光景却控制不住地沉暗下来……
一眨眼的时间倏然变得无比缓慢。
皇甫皎失控的右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而高渺的身影。
祂沉静地立于镜子般的海面上,在映满星辰与诡丽符文的长袍下,金铁齿轮与骨架构成了双手,十指上悬着铁索,如同操控傀儡一样垂荡着一架天平。
她就坐在天平的其中一端,抬头仰望时,祂斗篷阴影遮盖下的面容带着几分玩味与恶意,开口道——
【我想,你需要一点帮助。】
幻觉?还是简祚的后手?
皇甫皎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但她实在很难保持清醒。
“你是谁?”
【你不会知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的愿望。】
【你想知道为什么洪炉界的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你想知道分明是相许的伴侣,却要阻止你为这个世界探寻生路。】
“我怎么相信你?”
【你们已经没有七百年了。】
皇甫皎瞳孔一缩,这一瞬间,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坚持都被彻底撕了下来。
“你知道真相!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非全知全能,我同样需要为我的权柄支付代价。】
【你可以选择,这个代价又你来承担,而我,会在你消亡之前,允许你传承这项意志。】
知道了会死去,将这件事交给后人。
“我如果不愿意呢,我离灭虚只有一线之遥。”皇甫皎固执道。
祂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预知到你马上会死。】
【我是一个好心人,希望每段生命的最后都被利用殆尽……不对,我应该说得好听一些。】
【死得其所。】
祂说话的同时,皇甫皎便提前看见了她自己的死状,同时也看到了杀她的人……
无比真实的未来,就在眨眼之后,它即将发生,无可避免。
为什么是现在呢?
皇甫皎眼底燃烧了数百年的不甘倏然安静了下来。
她蓦然想起年少时,天书上有那么一句她很喜欢的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很喜欢这句壮烈而真实的话语,她曾无数次梦到,那在遥远的天外,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也与她看着同一片星河有感而发。
为此,她从一个乡村捡稻子的小丫头,一路追着那有能力去往天外的灭虚尊上,到了这个位置。
——尊主,和我讲讲星河上有什么吧!是不是真的有神仙撑着渔船在星河上看我们呢?
——夫君,等我证得灭虚后,想和你一起去天外。
——简祚,别阻止我。
漫长的几百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转动不休,皇甫皎沉寂了片刻,再抬头时,已下了决断。
“告诉我一切。”
……
“剑影——分罡式!”
就在那么眨眼的瞬间,李忘情几乎是嘶吼般用出了这一招。
单单是首轮剑招,她的右臂瞬间崩裂,手臂上的金色纹路蔓延到了小臂,更莫提第二轮的剑影。
“李忘情!”离得最近的司闻这才发现她的存在,厉声道,“你没有修出剑影,越境用招会死的!”
他已经顾不上疑问李忘情为何会在此,反正眼下乱局已经不能更糟了,只见那剑式回旋一周,惟律剑意料之中地被甩飞。
但却有一道剑影从惟律剑下回旋斩出,重重斩过皇甫皎的身体。
魏华薰大惊:“这孩子疯了吗,这是死壤母藤的外甲岂是轻易可伤,她一定会被反震而死的!”
……不对。
司闻仔细一看,那火花飞溅的斩击中,所露出的并非是什么剑影……而是李忘情用她自己的本命锈剑代替了剑影。
而剑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如同星光一样的液滴。
那是……
“银汉水!”
众所周知,能用到银汉水来作为武器的,就只有燬铁。
那一招剑影分罡式,不是为了杀皇甫皎,而是借着剑势将燬铁送入皇甫皎体内!
等司闻的脑子回过神来时,一阵可怖的炎息传了出来。
“李忘情,快离开那里!”
话音刚落,皇甫皎的身形就彻底淹没在了一阵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炎流当中。
李忘情看着扑面而来的火焰,浑身上下脱力的她根本无从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直到一个熟悉的、讨人厌的身影拦在了她身前,把她的脑袋往怀里一按。
“别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仙女亲自来捞你,你不满意?”
“满脸都是血,你们仙女都是这么救苦救难的吗?”
轰然爆响中,龙尊大殿彻底坍塌,化作了一片瓦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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