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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祁朔还是没有接旨。只是不能再以婚约在身为由。他如实道自己有心上人,不愿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迎娶静鸣公主,这样对公主不公,求陛下收回成命。

这赐婚的旨意虽盖了玉玺,可圣上并不怎么关心,不过是皇贵妃提了一嘴,他点头应了,下面自有人拟诏。

圣上正在翻阅封岌之前陆续呈上来的折子,听了祁朔的一番说辞,在心里感慨这就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在乎什么爱不爱、公平不公平。他不评断好与不好,只是有一点感慨。

同时他又想到了封岌,想到他将自己的大好青春全奉献在战场上。建树丰功万人敬仰,可却没有小家。听说与他同岁的封三爷的长女都要及笄了,真不知年节团聚时,他一个人会不会太孤单。

“陛下”皇贵妃见他一言不发,带着嗔意地唤一声。

圣上回过神,望向皇贵妃的脸。他从她的眉眼,隐约看见另外一个人的轮廓。

“陛下美意,祁朔这般辜负,这般大逆不道,望陛下从严处置”

圣上将目光从皇贵妃脸上移开。她从不会像她这样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向跪在前面的祁朔,隐约想起来自己也曾尝过婚事身不由己的滋味。他沉默了一息,道“去见静鸣,如果你能说服她,朕就收回成命。”

“陛下”皇贵妃娇嗔地哼声。

圣上看过来,眼光生疏中带着冷意“你也回宫去。”

皇贵妃后脊忽然凉了一下,不敢再多言,立刻摆出一张笑脸,拿出温柔的模样体贴几句再告退。

祁朔去了静鸣公主的宫殿。二人隔着一道屏风相见。

祁朔说辞不改,不愿辜负,不愿不公,最后诚然道“祝公主觅得佳婿,一心一意白首相携。”

静鸣公主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攥成拳。身为公主的娇贵,让她几乎没有尝过被拒绝。今日被拒绝,还是婚姻这样的大事。虽然这婚事突然,她也不满,可先被对方拒绝了,她脸上挂不住。心里不舒服是一回事,面上还要保持着公主的尊贵得体。

她扶着宫婢的手走出屏风,上下打量着祁朔。祁朔颔首低眼,并不冒犯相望。

“宫中生活本公主本就不舍,如今还要多谢你拒婚。”静鸣公主语气高高在上,“免礼吧。”

在祁朔站起身时,静鸣公主骄傲地略略抬高下巴,转身走回屏风后。

待祁朔退下之后,静鸣公主拂袖,身侧桌上茶器被掀翻在地,一阵清脆碎裂声。

她竖眉看向身边的宫婢。

自昨天祁朔没有接下赐婚的旨意,静鸣公主身边的人就已经去调查过,如今静鸣公主问起,他们不需要再去调查,直接禀告。

“青梅竹马呵。摆驾”

静鸣公主见到寒酥时,寒酥刚从吟艺楼出来。向来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没有往常那样吵闹。行人与店铺皆寂然,不敢惊扰公主车舆,又忍不住频频张望。

静鸣公主的车舆停在吟艺楼前,她不愿意踏足吟艺楼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直接在外等候。

寒酥出来时,宫中侍卫拦其去路,喝声“公主召见”

公主

寒酥望向飘香坠丝的精致车舆,隐约猜到了是哪位公主。她款步上前,于车舆前跪地行礼“民女寒酥拜见公主。”

静鸣公主没答话,寒酥不能起身,只好这样恭敬跪候。

过了至少两刻钟,静鸣公主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趾高气昂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听说你也是官宦之女,就这般自轻自贱把吟艺楼当家吗”

名门闺秀确实不会这样频繁出入吟艺楼,可寒酥早就不把自己当名门闺秀看待。

寒酥知道静鸣公主出气之意,并不辩解。

车舆的珠帘被宫婢掀开,围观的人偷偷去望公主真容。静鸣公主是个小美人,又有着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这般一露面,颇有几分惊艳众人之意。

静鸣公主望着跪在车前的寒酥,一身素衣素裙跪在那里,身形单薄,没有弱柳扶风之态,而是另一种清冷的易碎遥远感。

她命令:“把面纱摘了。"

同跪在寒酥身边的翠微侧过脸来,有些担忧地望向寒酥。寒酥却没什么表情,十分平静地略偏过脸,将挂在鬓上的面纱摘下来。

站在寒酥左边的围观人皆是眼前一亮。明珠一样的静鸣公主霎时被衬成了不起眼子的珠子。原来真的有人生得一幅仙姿玉貌,只是这样望一眼就让人目不可移,完全被吸引。

可是站在寒酥右边的围观者却是接二连三地嘘声,似乎被寒酥右脸上的疤痕吓到了。甚至有那妇人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孩童的眼睛。

静鸣公主看着寒酥的脸,懵了。

绝美与丑陋在寒酥的脸上交错,极致的美貌被摧毁带来一时不能接受的震撼。

静鸣公主第一时间生出同情,甚至责怪自己像个恶人。可是下一刻她又皱了眉,自己就输给这样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听说是她拒绝了嫁去祁家。

静鸣公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就连趾高气昂的气势也矮下去,闷声道“怪不得出入这样的地方也不怕”

“民女容貌丑陋惊扰殿下。”寒酥平静地诉说。

她将面纱另一侧的挂钩也揭下,将面纱递给了翠微。原先虽然也有遮丑之用,可主要还是因为伤口未痊愈怕风沙感染伤处才戴面纱。如今伤处已痊愈,她打算以后要习惯不再戴面纱,接受这样的自己。

祁朔站在远处盯着这一幕,剑眉拢起,眼底聚着心疼的窒闷。他拒绝了赐婚,祁家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被刁难的人是寒酥。

他看着寒酥跪在那里,揭开面纱接受所有人的打量,心如刀绞。他很想冲过去将寒酥扶起来,将她挡在身后。

可是他犹豫了。若真如此抹了静鸣公主的面子,会不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刁难兴许静鸣公主只是一时气不过,今日之后就会放下此事。他现在上前,只会弄巧成拙。

可是可是他受不了寒酥孤立无援地被围观被审判

祁朔深吸一口气,刚朝前迈出一步,目光微滞,停下脚步。

封岌弯腰,将寒酥扶了起来。

原本十分平静的寒酥,却在封岌出现的那一刻,心里慌乱起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推封岌,为了避嫌。

不过封岌握住她的小臂将人拉起来之后,便立刻松了手,不让她为难。

封岌瞥了一眼静鸣公主,侧首吩咐皇城卫“送公主回宫。”

静鸣公主脸上有些尴尬,问“赫延王这是什么意思本公主与一个民女说几句话都不行”

“不行。”封岌沉声。

周围一片死寂。

“你”静鸣公主脸色难看。可是封岌气势袭来,让她握着珠帘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下次提训赫延王府的人,先来问我。”封岌肃声。他转身,带动衣袍的力道也让人生畏。

封岌在转身的时候,克制了握住寒酥手腕的冲动,只是对她说“回家。”

寒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默默跟上封岌,踏上他的马车。

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小声嘀咕了一句“赫延王的马车不是从来不让其他女人坐吗”

云帆赶车回赫延王府。马车里,封岌弯腰,将寒酥的裙子掀起来,握住她的脚踝搭在他的腿上,然后将她里裤向上挽推,露出她的膝盖。

白瓷一样娇嫩的膝盖果然红了一片,看得封岌皱眉。他不言,温暖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膝上,轻轻地揉着。

寒酥垂眸,望着他的手,思绪突然回到许久之前。

连续多日的秋雨结束,终于要继续启程。她不会骑马,硬着头皮踩着马镫想要上去,却滑跌下去。在周围士兵的轻笑声中,她崴了脚。

封岌瞥她一眼,弯腰将她拎上他的马。

她回头望向他,他目视前方,随口道“下次教你骑马。”

她点头,又弯下腰去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封岌看见了,便在中午驻休时,扯去了她的鞋袜,给她揉肿起来的脚踝。疼痛在他温暖的掌下渐消。

“什么时候相通了和我说。”

封岌突然开口,将寒酥的思绪拉回来。她有些怔忪地抬眸望着他,不是很清楚他这话的意思。

封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眼睛,说“虽我现在不能成婚,但你可以对所有人说你是我的女人。你可以嚣张跋扈肆意妄为面对皇家也不需跪拜。”

“寒酥。”他认真唤她的名字,“有些东西我现在给不了你,可有些东西却只会给你。没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你也可以被所有人尊称一句将军夫人。”

他说的足够诱人,寒酥眼睫轻颤,躲避开他的目光。她垂眸,视线落在他覆在她膝上的手上。

封岌不清楚寒酥的顾虑吗他很清楚。只是辈分这件事横在他们中间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的固执拒绝,不过是因为她虽对他有喜欢,可那份喜欢还不够让她忽略她亲人的感受。与亲人相比,她放弃自己的爱情。

封岌并不急。他说过,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

他盯着面前的寒酥,笃定有朝一日他会在她心里变成最重要的人,连她妹妹也要屈居第二。

回到赫延王府,寒酥直接跟着封岌去了衔山阁她要去接妹妹。

所有在外面遭遇的一切,都在见到妹妹时,被寒酥暂时放下。她换上一张温柔的面庞去牵妹妹的手,蹲在她面前,仔细询问今日治疗的情况。

寒笙被施针治疗,脸上酥酥麻麻地痛。她勉强扯起嘴角来笑,脸色也是藏不了的苍白。寒酥瞧着心疼,也不再多问,而是转而询问了师从初一些注意事项。

她一回头,发现同来的封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姐姐,走呀”寒笙拉一拉她的手。

寒酥回过神,牵着妹妹回去。

为了谢云苓的赞词,寒酥翻出一本小册子。那是冬至前,封清云发下来让他们熟背的东西,里面记录了封岌这些年经历的大大小小战事。

她重新翻开读,那些干巴巴的文字慢慢活起来。上次读时,只觉得英勇无二,满目崇拜。如今再读也会忍不住去想他当时的危险,眉头紧锁。

寒酥以为封岌今晚会过来的。

两次半月欢,让她总是在夜里等他来。可是直到寒酥睡下,封岌也没有来。

她又困在梦里。梦到赴京路上的帐中,也梦见更多臆想的画面。他的手在梦中抚慰她,让她在梦里又哭又叫。梦境让她蒙上无尽的羞,可是羞耻之余偷偷藏着一丝想念。

第二日寒酥带妹妹去衔山阁继续给妹妹治疗时,才知道封岌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来。

昨夜封岌于东宫赴宴,意图弑杀圣上,被太子围堵抓获,如今人在天牢。

寒酥懵住“不可能将军一心抵御外敌攻打北齐,想要路不拾遗的天下太平,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当然不可能啊”云帆叹气。他偏过头问长舟“我能和表姑娘说实话吗”

长舟面无表情,也不接话。

“什么意思云帆,你想说什么”寒酥蹙眉急问。

云帆再次重重叹了口气,说“将军一直在给表姑娘找治疤痕的雪凝膏,刚查到这东西在东宫,昨天晚上太子殿下就设宴相邀。早就提醒过将军这是圈套,可将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呐”

“你的脸会恢复如初。”封岌当日的话突然回响在寒酥的耳畔。她目光闪烁,心中一片慌乱,半点理智也无。

寒酥摇头,说“怎么可以让将军入牢狱你们可联系了将军将军应该会有应对之法吧”

“正要去见将军。”长舟道。

寒酥急问“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长舟点头,道“表姑娘先出门,两刻钟之后在前街接您。”

寒酥匆匆离去后,云帆用胳膊肘碰了碰长舟,一脸骄傲地说“我是不是特别机智”

长舟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话太多。”话多吗云帆不觉得。

寒酥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甚至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避嫌,不在这个时候去见封岌。反正他是无所不能的赫延王,反正他能自己解决,反正他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可她还是去了。

天牢里四处弥漫着腥臭之味,时不时有犯人的惨叫声和铁链的撞击声。寒酥戴着帷帽跟在长舟身后,穿过天牢长长的昏暗走廊。

她终于看见了封岌。

封岌被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昏暗狭窄的牢房里,他坐在干草堆积的木板床上,闭目养神。

整个大荆的英雄不应该被关在这样的地方这是对英雄的亵渎

沉重的门锁打开,寒酥越过长舟,快步朝封岌奔过去,于他身前蹲下来。

“将军”

封岌睁开眼。

寒酥刚蹲下,帷帽的轻纱还在微晃。

封岌伸手掀开寒酥帷帽的轻纱,看见她眼睛里的担忧,和轻蹙的眉心。

太子费心算计想给封岌按一个谋逆的罪名。可太子大费周章的阴谋在封岌看来不过是小孩子把戏,可笑又幼稚。

权势非他所求,他根本没有争权的打算,也懒得理会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

可是封岌改了主意,故意来天牢一趟。让太子聚众彻夜谋划的完美阴谋,成了哄寒酥皱眉片刻的小情趣。

她惧他立于云端山巅,那么他就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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