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脚步声在地道内回响,来来回回地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但弥漫着陈腐气息的地道内几乎没有任何活物,只有水滴落下的回声在回应那个脚步声。
陈浩几乎是贴在地道墙壁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那个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远,完全地消失。
他旁边的千也松了口气,背靠着墙缓缓地坐了下来。
“浩哥,你把衣服撕个布条给我吧。”
“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虽然这么说,但陈浩依然撕掉了自己衬衣的下摆递给了千,“你带了止血药吗?”
“我连条裤子都没带。”千接过布条,开始绑腿上的伤口,“这鬼地方黑成这样,我绑个绷带还得先戳一下疼的位置,看伤口在哪。”
“我还以为你们龙族夜视能力都不错呢。”
千抬起头,他的眼睛是黄色的,还是竖瞳,看上去像是野兽的眼睛,不过看习惯了倒也好了。
“也就好那么一点,再加上我是人族与龙族的混血,夜视能力更差了……不过应该还是比纯人族好一点的。”千突然“啊”了一声,“我感觉戳到我的骨头了!”
“忍一忍,出去就带你找医师看看。”
“找个正规点的医馆,千万别找夏至那婆娘。”千叮嘱道。
陈浩疑惑了一下,问道:“她还会治愈术?”
“我听说会但不擅长,她比较擅长的好像是解刨。”
“还有个更严峻的问题…我们怎么出去?”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他才听见千哀叹了一声:“我们是怎么想的,跑进了这种地方?”
数小时前。
陈浩和千讨论了一下,觉得两个大男人去买黑丝袜实在有些不对劲,便选了第二条路:公费旅游。
最近的璟辰国因为供暖大游行格外热闹,且因为热血沸腾直冲天灵盖导致智商集体下线。陈浩抓着那份从货箱里扒出来的食谱去了集市上,说成自家祖传的酿酒秘方,卖了个好价钱。
当然,中间还有千扮成路人抬价起哄,不过这部分不太光彩,所以略过不提。
但就在他和千蹲在一个小酒馆的后门开开心心地数着钱时,一片阴影笼住了他们。
陈浩抬头看去,笼住他们的是一名少女的影子。少女看上去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容貌乏善可陈,不丑也不美,是那种正面打了招呼转头就会忘掉的长相。
身旁的千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小声嘀咕了一句:“倒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陈浩和东方远荣?”少女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也和外貌一样没什么辨识度,说的话也很简短,听不出有什么口音或者特殊的用语习惯。
千举起手,说:“报告!我不是东方远荣。”
“一样的。”少女寡淡地回了他一句。
千的脸色陡然一变,揪起陈浩一个侧身滚进了酒馆,反手带上了门。
森白的刀刃刺穿厚度尚可的木门,留下一个狭长的孔洞。一个醉汉从他们身上跨过,把眼睛对准那个孔往外看了看,忽的笑了起来。
“嚯!外面有个粉红骷髅!”
酒馆里其他喝醉的人大笑起来,闹道:“啥样的骷髅啊,还是粉红色的!”
“是个女骷髅!”
酒馆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他还能看骷髅男女!”
“咋不叫母骷髅呢?难不成他还想和骷髅过一晚?”
笑声、拍桌子的响声、酒杯碰在一起浑浊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掩盖了刀刃刺穿头骨的声音,鲜血从醉汉的头里飙到了另一个趴在地上的醉汉脸上,那个醉汉却浑然不觉,抹了把脸,嘿嘿笑道:“富婆,嘿嘿,软饭……”
他们跳起来转身就跑,他们身后被刺穿脑袋的醉汉直直向后仰倒下来,才有个不那么醉的人看见他头上的血洞,大叫了起来。
木门被人踹开,压在醉汉的尸体上。陈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长相平凡的少女半张脸都变成了骷髅,一对象牙一样的森白刀刃从她的手肘处往下刺出,右边的刀尖上还沾着几缕血丝。
千拽了他一把,从酒馆的前门跑了出去。
一个抱着木柴恰好路过的大妈被他们撞翻在地,大妈撸起袖子就要开骂,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成了尖叫。
陈浩弯腰将那些木柴拢了拢,一把扔进大妈怀里,顺便回头瞄了眼酒馆,一颗心兀地就沉了下去。
无数鲜血从酒馆的砖瓦缝隙中渗出,那些方才还在大笑大闹的醉汉们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白骨,殷红的彼岸花缠绕在他们的骨头上,轻轻摇曳着。
他知道这个魄灵,可以吸食他人血肉转化为自己灵力的魄灵……叫什么来着?
他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头,心中暗骂审判所的狗东西们,真把他脑子搞坏了。
彼岸花从他脚下的土地钻出,千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上旁边低矮的房顶,说:“我们得想个办法逃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那我们就不该上这房顶。”陈浩一边吐槽一边踩着屋顶往前跑。
天气寒冷,屋顶结了一层薄冰,跑起来直打滑。屋檐下的地面几乎完全被彼岸花占领,红彤彤的一片像是冥河河岸。他估计就这个屋顶的倾斜度和滑溜程度掉下去是迟早的事,跑了两个房顶看见一个烟囱就像看见了救星,想也不想直接跳了进去。
千的声音从他头上的烟囱口传来:“下面没火的话吱一声啊!”
草,他忘了这下面很可能是烧得正旺的壁炉。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口滚烫的油锅,反正他人多半是得折在这儿了,无非是折成烤鸡和鸡汤的区别。
陈浩像圣诞老人一样从冰冷的壁炉中滚出来,他咳出两口黑烟,感谢了一下幸运女神,大喊道:“没火!”
他抹了抹脸上的灰,睁开眼看见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孩正蹲在壁炉边,好奇地盯着他。两个小孩看起来最多也就七八岁,长得很相像,应该是一对龙凤胎。
“你是圣诞老人吗?”其中的小女孩问。
“没礼物了。”他扭头呸出几口煤渣,把头伸进壁炉,又喊了一遍:“没火!可以下来!”
喊完后又问两个小孩道:“你们妈妈呢?”
“她躺在地上睡着了,已经睡了好几天了。”小男孩说。
听上去像是没了,陈浩心想。
“那你们爸爸呢?”
“在酒馆喝酒。”
“……”那大概率也没了。
他看着两个衣衫单薄的小孩,咬咬牙,脱掉自己的毛衣套在他们头上,说:“去邻居家蹭点吃的,可以的话别去孤儿院,那里只有院长办公室是暖和的。”
小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他说的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陈浩迟疑了一下,但始终说不出那句“别笑了,你爹娘都没了”,只能把头再伸回壁炉大喊:“千!你下不下来!我说了没火!”
烟囱里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腾起。陈浩推了一把两个傻不拉几的小孩,低声说:“快跑,小心别碰到红色的花。”、
这俩孩子傻归傻,倒也听话。两个人被绑在一件毛衣里一起跌跌撞撞往门口跳去,刚打开门屋顶就“轰”地塌了下来。
陈浩眼疾手快躲到了桌子底下,一个黑影撞了过来,掀翻桌子嵌进了墙里。
那个嵌在墙里的黑影正是半天不回应的千,他的四肢已经转化成了龙爪,灰黑色的菱形鳞片盖住了肩膀与小臂,其他部分的皮肤也变成了诡异的瓷白色,在日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千是人族与龙族的混血,拥有人形和半龙形两种形态。陈浩一直以为所谓的半龙形会很拉风,什么十米宽的骨翼加个二十米长还带刺的大尾巴,结果实际上就是个半人半蜥蜴的模样。
骷髅脸少女从千掉下来的那个窟窿里跳下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千挣扎了一下,依然没能从墙里面跳出来。陈浩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上有一道深且长的伤口。
龙族的皮肤很坚硬,刀枪不入,随便拎个小孩都能玩胸口碎大石的那种。但相对的,他们的痛觉是人族的三倍以上。
陈浩估摸着千需要几分钟缓缓,才能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便提着自己的魄灵从桌底下站了出来。
“我最多挡她五分钟,这五分钟你必须把自己从墙里抠出来。”陈浩低声道。
千有气无力地说:“五分钟够了……如果审判所没把你脑子弄坏到忘记战斗的话。”
陈浩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那是一把通体透明的细剑,像是由冰雕刻的一样。
他看着这把剑,只觉得熟悉又陌生,隐约知道这就是自己的魄灵,也知道他无数次靠它赢得战斗。但这个魄灵叫什么名字,是什么等级,如何使用,他却没有任何印象。
“计划有变!十秒钟之内把自己抠出来!”
少女有些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了,东方远荣,你用不了你那漂亮的魄灵了吗?”
“……我不是东方远荣。”
“那你就是陈浩。”她笃定道,“那一位才是东方远荣。”
千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我就是个喝醉了被装行李箱带过来的路人。”
“等一下等一下,所以你其实根本不认识我们吧?你追杀我们干嘛?”陈浩问道。
“因为你们是贼眉鼠眼的保镖。”
“……你的目标是贼眉鼠眼?”
她点了点头。
“那你杀他们啊!杀我们顶个屁用!”
“我的金主说得很明白,要陈浩和东方远荣的命。”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张贼眉和王鼠眼的保镖。”
……完全说不通。
但陈浩也大概知道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份了——活跃在北原的女杀手,绰号血骨。这位杀手手段极其狠辣,经常一杀就是一片人。但是非常死心眼、不知变通,还很容易上当受骗。
血骨最著名的事迹莫过于一天连遇三个骗子,被骗得身无分文只能去工地搬砖重新攒路费。好不容易攒齐路费,目标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为了还金主的定金只能再去搬砖,还多了一个“砖姐”的外号。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诓她自己其实是陈浩的双胞胎兄弟时,还嵌在墙里的千突然开口:“你是砖姐对吧?你知不知道砌这个墙的是什么砖啊,怎么这么结实?”
“我不回答与任务无关的问题。”
“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白岩砖,防风保暖,璟辰国90%的房子都是用这种砖盖的,我以前也搬过不少。”
“谢谢啊,那你能不能顺便把我抠出来?”
???陈浩都想给千一巴掌让他不要得寸进尺,万万没想到砖姐竟然真老老实实地把他抠了出来。
千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嘻嘻地问:“你有业务范围吗,比如目标离开北原后不再追杀什么的?”
“我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砖姐冷漠地说,“但我很讨厌附近那个地道,我一般不会进去。”
“谢谢啊!”陈浩一把抓过千,一个闪身绕过砖姐,逃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