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问:“你今天什么时候睡?”
“很晚,一大堆拜年短信要处理。我小姑姑也在,她还在跟人打电话,工作电话,一时半会儿都讲不完。”
傅聿城一边爬楼梯,一边扯些有的没的,直至到了石家门口。
石家远比傅家热闹,虽被人拖欠着工资,虽被人扣留了货物,年总是要过的。人活一个仪式感,这样辞旧迎新的关头,要不全意对待,一整年都会有没开好头的遗憾。
屋里放春晚,已近尾声。石阿姨把傅聿城迎进屋,往他手里塞了把花生糖果才罢休。石家兄弟也站起来,跟他走完了那套寒暄的流程。傅聿城记得口袋里还揣着赵卉象征性塞给他的一个红包,数额恰恰合适,便把它转交给了石阿姨的孙子。
车借得很顺利。
除夕夜的大马路上一路通畅,要不是限速加红灯,车还能跑得更快。
车窗敞开,沿途风灌进来,行道树上张灯结彩,一冷一热的两个极端。兴许年末草木凋敝万事休矣,人心畏惧,才明了“年”,靠着人与人来往刻意制造的那点热闹,驱散漫长孤寂。
到梁芙家小区门口是一点钟,比预想的要早一点。
傅聿城将车停在路边,燃了支烟,给梁芙打了个电话。所幸人还没睡,但听语气不如方才有精神了。
傅聿城:“睡了吗?”
“没。”
“那出来吧。”
“……啊?”
“会撒谎吗?我教你编个理由?”
“……你等一下,你在哪儿?”
傅聿城往车窗外面看,描述小区外的情形:“路边,有个小广场,广场上有个雕塑喷泉,山寨的拿罐子的达纳依德。”
梁芙“啊”了一声,忙说:“你等等,我马上出来!”
没多久,边看见小区门打开,从里面跑出一人。白色毛衣外套,墨绿色麂皮长裙,戴顶绒帽,跑着跑着那帽子要掉下来,她索性摘下来拿在手里。
她气喘吁吁停下,拉开车门跳上去,看见傅聿城,先笑了一声,待呼吸平顺,才说:“五菱宏光?”
傅聿城手臂撑在方向盘上,捏着烟看她,那长绒的白毛衣极衬肤色,她好像是换了口红,更淡一些,像冬日里一粒鲜草莓的颜色,眼睛便被衬托尤其的明亮。
“是啊,一路听着《dja vu》开过来的。”
梁芙笑得停不下来,这个惊喜未免太过惊喜,冲动得不似傅聿所为。
车窗紧闭,尚有暖气兜在里面,但梁芙却把窗户打开,冷风卷进来,一下给吹得一干二净。
“不冷?”
“不冷。”梁芙笑说,“车里太闷了。”
“找什么借口出来的?”
“哪里需要找借口,我爸妈一直在接电话,零点过后就没断过,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压根就没现。”梁芙去看他,他穿了件烟灰色的羊毛大衣,以前没见过,像是新的,衣服极衬他,一种清贵之感。事实上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会去注意他穿了什么衣服,总会不自觉去看他的脸,他的眼睛。
由此散开去,她同他抱怨起过年的种种,繁文缛节数不胜数,家中宾客络绎不绝,年初一她同章评玉去庙里烧香,被人潮挤掉了一根带了多年的手链等等。
傅聿城笑着听她讲述,也不插话,捏着烟,抽得很慢。
末了她问傅聿城:“你呢?跟爷爷奶奶一道过年吗?”
“没,就我跟我妈两个人。”
“那……你父亲。”
“去世了。”
梁芙愣了下,“抱歉,我……”
傅聿城却是神色如常。
梁芙年前放了他两次鸽子,加之今晚他跑这样远的路过来,多少觉得心有愧疚,总觉该补偿些什么。她突然想到什么,翻毛衣外套的口袋,从那里面掏出两粒牛轧糖,“给朋友都分完了,就剩这两颗。”
糖纸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红底色缀些雪花,再拿玻璃纸一裹,又好看又喜庆。的,她剥了糖纸,伸出手去。
哪知傅聿城不接,抓住她的手臂,就着她手指,偏过头一口将糖咬住。她愣了下,急忙忙要抽回手,傅聿城却顺势用力,将她手指捏得更紧。
他这样看似冷淡的人,手掌的体温却总要比她高出半度。她呼吸一提,感觉半边身体都僵住,他手上似有火花,烧灼得她想丢手逃开。
傅聿城深深看她,眼里带一点笑,声音沉沉,蛊惑人一般的:“大老远过来,能不能找师姐讨点奖励?”
梁芙心脏砰砰乱跳,只是呆望着傅聿城,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他也瞧她,眼里情绪总不大明显,但大抵是温暖的,含几分期待的意味。
梁芙空咽了一下,刚想说话,傅聿城却适时松了手,移过目光。
嚼碎了糖果,花生、牛乳、玫瑰和草莓的味道一道袭来,“穿这么少,还说不冷,手都冻僵了。”他抬手把车钥匙转了半圈,将车打上火,再把暖气打开。
“坐会儿,还是带你兜半圈?待不了多久,回去晚了我怕吵醒我妈。”
“……就坐会儿吧,我也不能待得太久。”她仍沉浸方才那刻的情绪之中,心脏有种猛跳之后的不平静。
傅聿城神情倒是平淡,将两边窗户都关起来,问她舞团年后什么时候开工。
“初十开始训练,正式演出时间还得往后排。我今年可能不会一直待在崇城,团里排了巡回演出,要去十几个城市。”梁芙抬眼去看他,心还有点儿没落定,“……听我爸说,你要参加cc模拟法庭比赛。”
“嗯,临时替上去凑数的。”
梁芙知道这比赛,筹备起来压根是不见天日的修罗场。
“实习呢?“
父亲带出这么多届学生,梁芙多少清楚规定,过了司考,还得实习一年拿执业资格。
“上半年课多,暑假开始。”这事儿傅聿城已经在留心了,事实上去哪儿实习也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梁庵道学生里不少人自己开事务所,到时候哪家缺人他就要去哪家打工。
梁芙把手机掏出来,翻看团里刚下的初版时间表,上半年演出结束之后,她能有半个月时间待在崇城。
之前晃晃悠悠的,打算着来日方长,现在算来时间突然就似不够用了。梁芙骤然泄气,不由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傅聿城如果是道捉摸不定的数学题,这时候的进度恐怕是刚刚只写出了一个“解”字。到底是认识太晚,还是相处太短,她也不知道了。
傅聿城良久地注视着她,目光有种洞然的明澈。
梁家大小姐一路顺遂,半生都在浪掷光阴,他不会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已能在她生命里占得一席之地。
“……师姐,问你句话。”他叫她“师姐”的时候,总有种调侃的意味。
“你问。”毛衣袖长,总拢住手,她手指捏住了袖管,瞧一眼傅聿城,心里没来由地紧张。
傅聿城凝视着她,沉默许久。
那问题已到嘴边,却突然间说不出口了,“……算了,等下次再问吧。”
梁芙不乐意了,“我最不喜欢别人吊我胃口。”
“下次,下次见面我一定问你。”
梁芙同他讲条件,“可以,但你说的,秘密换秘密,问题换问题,我才不吃亏。”
傅聿城笑说:“好。”
大抵新年气氛太好,万户尤眨绿一痪煞司醯糜斜纪贰k慊故巧岵坏门凶约核佬獭啻豢桃彩呛玫模孟窀谝黄鸬氖焙颍舛於疾荒茄淞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