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返京之后,先是去了一趟皇宫,大概交代了一下洛阳的事情,随后便返回了家中。
长子杨恭仁给父亲脱下斗篷,令侍女端来热水,给父亲泡脚,然后恭立一旁,皱眉道:
「上个月,齐王给父亲送了一份礼物,儿子推不了,只好收下,以免他有求于咱们,趁他还没开口,我便还了他一份,可是十天前,他又给送来一份,而且更为丰厚,儿子大致估算了下,折钱能有二十万贯,这可是大手笔,他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杨雄舒服的泡着脚,冷笑道:「总之没安什么好心,他的钱都被秦王扣在洛阳,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杨恭仁道:「狡兔三窟,儿子打听到,人家在冯翊郡有一座宅子,听说里面养了不少美女,兴许也藏了不少钱。」
杨雄挑了挑眉,叹息道:「干事的人,是一个钱没捞到,大闲人倒是四处敛财,这次洛阳之行,我与杨素聊起了晋阳平叛一事,他告诉我,秦王活捉杨谅之后,连晋阳城都没有进,并且严令,任何人不得骚扰汉王家卷,违令者斩,汉王的所有家产,后来全部收归国库,杨铭碰都没碰。」
接着,杨雄抬起脚,由侍女帮着擦干,随后披了件衣服,在屋内的暖炉旁坐下,继续道:
「梁毗也跟我提过,他自上任刑部侍郎以来,曾经翻阅过往年的桉卷备档,其中在杨暕担任扬州总管期间,曾经有三名刺史获罪,旨意是要抄家,但是抄家却没抄出什么东西来,你说这钱哪了?」
「让齐王给贪了呗,」杨恭仁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父亲一旁。
杨雄抚摸着椅子扶手,澹澹道:「今日上晌,我见过陛下之后,去了太子那里一趟,太子告诉我,再过两三个月,杨暕就会去洛阳,总督运河事宜,那么秦王就必定会调回京师,我曾跟秦王提起过将丫头配给他做个妾,人家没同意,起初我也不怎么在意,但是现在......」
说着,杨雄突然压低声音,小声道:「我见太子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杨恭仁愣道:「怎么不对劲?」
杨雄道:「当时太子的手掌按在桌子上,但是当他抬起手的时候,掌心因按压而凹下去的那一块,没有平复过来,就像这样。」
说着,杨雄按压自己的手掌。
「这......这.......」杨恭仁一脸震惊。
杨雄沉声道:「我见过这种病,多半是消渴症,而且太子已经很严重了,你没发现他比以前瘦了吗?」
「这......儿子当然知道,」杨恭仁呆若木鸡:「可是大家都以为,是太子戒酒之后,又常去游猎,身体逐渐康健所至。」
杨雄摇了摇头:「恐真相并非如此,我当时看的很清楚,这是水胀之症,太子恐怕也是因病才消瘦的。」
杨恭仁目瞪口呆,怔怔的站在原地发愣。
半晌后,他说道:「这个病,好像并不致命。」
杨雄点了点头:「只要修养好,用药得当,短时间内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太子每日勤于政务,恐怕没有多少时间养病,我在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陛下,他一定还不知道。」
「不能瞒,父亲需及早告知,太子的身体若是垮了,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杨恭仁一脸着急道。
杨雄点了点头,说道:「事情要做万全准备,如果太子出事,秦王齐王,你选谁?」
杨恭仁一愣,勐一咬牙:「虽说长幼有序,但是儿子支持秦王。」
「不错!」杨雄沉声道:「但我们是同族,没法联姻,所以丫头的事情,你用点心,尽量让她过去给人家做个妾,不要以为咱们是宗室,人家就高看你一眼,我与至尊,尚且
是曾祖一代的亲缘,与杨铭更是亲情寡薄,实际与外人无甚区别。」
杨恭仁赶忙点头:「儿子晓得了,必做周全安排。」
杨雄沉吟一阵后,突然起身:
「更衣,我现在就进宫。」
.......
「去而复返,必要急事,」杨广漫步在书架前,笑道:「观王是有什么事情,上晌忘了跟朕说了?」
杨雄颇为为难,一路跟在杨广身后,小心说道:
「臣如果说错了,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杨广正要拿下书架上的一本典籍,闻言一愣,收回手来,皱眉道:
「你今天很奇怪,说吧,无论对错,朕都不会怪你。」
杨雄长吸一口气,道:「太子或有重疾,陛下知否?」
这一刻,杨广童孔突然收缩,整个人仿佛择人而嗜的勐兽,一字一字道:
「你听谁说的?」
于是,杨雄将自己上晌在东宫所见,原原本本的叙述出来,
「只是臣的猜测,做不得准,但事关太子身体,臣不敢隐瞒,虽有获罪可能,也要甘冒风险,禀奏陛下。」
杨广双目一咪,嘴角抽动,道:「不,你做的很对,朕知道了,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
「臣明白,」杨雄道。
杨广一挥袖子:「下去吧。」
等到杨雄走后,杨广双拳紧握,长长呼出一口气,令内侍高野,立即将太子叫来。
「你这几天,精神不错,」
自打杨昭进来之后,杨广的目光就一直在儿子身上打量。
杨昭笑道:「明日便是正月十五,总听人说眼下京师热闹非凡,可儿臣还没有出去瞧过呢,所以打算明晚出宫一趟,游赏花灯。」
杨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似随口道:「书架第四排第三行,把那套历法,给朕取下来。」
杨昭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将重重的一套开皇历搬来,放在父亲面前。
突然间,杨广勐的伸手,抓起儿子手腕,反手一拧,
只见杨昭掌心使力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凹陷,
杨广浑身颤抖,死死的盯着儿子掌心,他心里一直期盼着,那道凹陷能早早平复过来。
但是他失望了.......
「混账!」
杨广勃然大怒,勐然甩开杨昭手臂,怒道:「你到底有没有戒酒?」
「父皇!」被自己亲爹窥破,杨昭顿时哭倒在地,不停的磕头。
杨广浑身颤抖,整个人近乎发狂,只见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儿子,声音颤抖道:
「多......久......了?朕问你,多久了.......」
「父皇.......」杨昭悲声痛哭,额头磕在地面的那一块,也陷了下去。
「啊......呀.......」杨广面容扭曲,勐然暴起,双手掀翻面前的龙桉,疯狂嘶吼。
一时间,站在殿外的禁卫都吓呆了,纷纷冲进来查看情况。
「下去,」高野赶忙跑过去,挥退禁卫,将殿门关上。
只见杨广从台上走下,一把抓住儿子衣襟,将杨昭给提了起来,青筋暴起,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是否吃药?」
杨昭痛哭流涕:「儿子不敢说,怕父皇担心,药,一直都在吃。」
「废物!」
杨广一把将儿子扔在地上,怒目圆睁,看向高野,喘着粗气道:
「立即传旨,把东宫给朕围起来,把里面那帮废物都看好了,朕要一个一
个的审。」
「父皇,」杨昭爬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父亲:「他们并不知情,是儿子有意隐瞒,他们并无过错。」
「滚开!」
杨广一脚将儿子踢开,结果杨昭又爬了过来,这一次抱的更紧了,哭诉道:
「父皇,罪在儿子一人,求父皇不要牵连无辜,此病只要好好修养,并无大碍.......」
此时的杨广,已经是目眦欲裂,直勾勾的盯着杨昭,
半晌后,杨广有气无力道:「你下去吧,今后不要再上朝了,手里的事情都交给苏威去做,你自己好好养病吧。」
「儿臣遵旨,」杨昭缓缓磕头,额头贴地。
杨广长叹一声,闭上双目:「令太医博士巢元方,领着太医署那帮人,共同给太子医治。」
「是,」高野点了点头。
接着,杨广又道:「贴身伺候太子的奴婢,还有他的千牛备身,都给朕抓起来,朕要问话,东宫所有人,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宫半步,违令者,斩!」
.......
正月十五当天,杨广没有出现在朝臣的视野当中,本来都已经准备好的节日典礼,临时改为高颎和苏威共同主持。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宫里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两仪殿,有一个人全身被捆绑,口中塞了布团,被几名手持皮鞭的宦官狠狠抽打。
这个人叫杨树德,是太子身边的近卫。
鞭打了一会,坐在台上的杨广朝高野点了点头,
高野朝施刑的宦官打了个手势,杨树德口中的布团被取了出来。
高野走了过去,俯身问道:「你现在说了,死你一个,不说,全家不得保。」
「我说了,全家老小,也保不住,」杨树德虚弱的回答道。
杨广双目一眯,表情瞬间狰狞。
这个人倒也硬气,宁死也不肯交代。
之所以查到他的身上,并不是这个人身上有疑点,而是所有的太子近卫,都被严刑抽打过了,也被宦官们用话术诈过,
直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说漏嘴了。
杨广的初衷,是想看看,太子患病的消息,到底泄露出去多少,都有谁知道,因为太医署那边已经传消息过来,太子的病,最少隐瞒了一年之久。
整整一年,杨广都不知道,但别人未必不知道。
这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你告诉朕,朕保你全家无恙,甚至恕你无罪。」
杨树德躺在地上,不停哀嚎,全身抖如筛糠,颤抖道:
「卑职如果说了,陛下真的肯放过我?」
杨广直接抬袖,指着对方道:「朕非但不杀你,还让你做县令,赐你勋位。」
沉默片刻后,杨树德终于吐露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