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正式来通知后续礼仪的消息其实也刚传到孙府之中。
孙王氏彻底放下了心,孙交则叹了一口气。
“大喜的日子,这是做什么?”孙王氏封了厚厚的谢仪送走太监后就瞧着孙交来气,“这几天我觉都没睡好!”
孙交只是淡淡瞥了这婆娘一眼:懂个屁。
皇后所代表的意义何等重大?在陛下的筹谋里,女儿为后已经是不会因其他缘故更改的决定。
否则孙交何须受此羞辱?
只有孙王氏始终听不进去他说的,一心想着宫里已经有个龙种了,大危机!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在朝中虽不说,但孙交是忧心忡忡的:“我可跟你说清楚,不要仗着茗儿的身份就纵容下人!陛下要行新法,你知道是何等凶险大事吗?如今我是要代陛下站在风口浪尖!皇后之选晓谕天下后,我不知道要在多少大事上拿捏好分寸,别让其他大臣拿着孙家的不法事来弹劾我!”
“知道了!”孙王氏不耐烦地敷衍,然后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最近能不能去请见太后。那个林氏都怀上了,茗儿也得抓紧。万一那林氏生的是个皇子……”
孙交烦透了:“不许你去!宫里陛下如何安排自有分寸,定下名分后茗儿还要先回府!只要新法一日未成,只要我还在朝中,茗儿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伱少给我添麻烦!”
关心则乱的孙王氏只能委屈又气鼓鼓地看着丈夫。
此时此刻,陛下并无分寸,孙茗急哭了:“陛下何以如此轻贱臣妾?”
拉拉手抱一抱,虽然名分已定,那也已经是逾礼了。
只不过一是两人要分开之前,陛下安她的心。一是重逢之后,陛下再次宽解她。
可这话语却让孙茗很难接受。
朱厚熜奇怪地问:“今天虽然是选立之仪,但等会就要送你回家等候大婚之仪啊,我自己去睡一睡不行吗?”
孙茗泪颜凝固,然后气得瘪起嘴。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想你很久了啊……”朱厚熜很遗憾地说道:“还要再等一百多年。”
孙茗有点经受不住这言语挑拨,说过了什么“睡坤宁宫”之后再讲什么要等一百多年,那就指的是……
朱厚熜有趣地看着她。
虽然皇帝历来妃嫔众多,她习惯这种现实,不代表她当了几个月秀女之后没有委屈。
还没大婚就让另一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有些话是需要说一说。
不如直言对她的馋喽?哪个女子又不会在心里窃喜丈夫那么馋她身子呢?
何况,后宫绝色如云,所谓君王恩宠大多要落脚于姿容。
感情经历等于零的皇后娘娘就这么被直球攻击轻易调动了情绪,一哭一窘之后心情松动了不少。
“我教过你的那些法子,你这段时间想必是没办法练习的。你回府之后,将来入宫之后也要坚持。”朱厚熜忽然说道。
孙茗脸红了,莫非那些法子就是太后所说的秘术?
但也不像。
“臣妾是女子……岂可总是做那些姿势?”
“女子也需要强身健体啊。”朱厚熜感觉广播体操被她这样说出来之后怪怪的,“实在不行也要多散散步。”
“……臣妾记住了。”
“这很重要。”朱厚熜强调道,“你是皇后,你没有身孕前,我不碰其他妃嫔。但你的年龄一样不大,这么早孕产凶险极大。只是能早点有嫡子很重要,所以要辛苦你……”
在她没有身孕前不碰其他妃嫔,这是一个让孙茗没想过的承诺。
如今贤妃有孕,莫非他是忍了许久了才色急?那大婚之前……他真不会碰别人?大婚之后莫非也只逮着她……
她不由得定定地看着皇帝,终于在慌张羞涩中破涕为笑,抿着嘴点了点头。
此刻的文素云和九嫔都已经知道了,原来陛下和皇后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比不了。
……
次日的国策会议还有了一个“编外”人员。
费宏名曰来向陛下辞行,陛下也通过先召他入宫显示某一层看重。
至于参策们进宫之后国策会议是几时开始几时结束的,其他人哪里知道?
所以费宏又坐在了这里。
而这次当着其他参策的面,皇帝又让黄锦端出了当时交给王守仁的那一套东西。
已经不新鲜了,蒋冕去江南之前也得到了。
“费卿去了四川,做做戏是行的,可别真因为私怨让杨阁老提心吊胆。”
朱厚熜开了一句玩笑,杨廷和一脸尴尬,费宏连忙回答:“臣岂会如此下作……”
杨廷和不乐意了,看着他。
你家祖坟的事是后来的连锁反应,跟我没有直接关系啊,骂谁下作呢?
但皇帝这样开玩笑……实在也是敲打杨廷和吧?
其时正德还在,你为什么要同意宁王恢复护卫军?
“由此可见,国本确实是大事。”朱厚熜引入正题就看了看杨廷和,“如今新法总纲都定了,天下官绅如何行止都在其次,诸省藩王要留心。各王府属官,也趁机换一遍吧。”
王琼说道:“臣已考虑过此事。当此殊例,诸王不敢拒绝。陛下,王府属官中年长者可升品令致仕,只是其余人若另委重任,臣还没想好如何安置……”
他真正想问的是不是要用这个事来钓鱼。
朱厚熜说道:“人尽其用,无需顾忌,根源始终在藩王。”
防备将来最坏可能的话,无非三种:士绅拥立某藩王政变,士绅勾结外敌,又或者大张旗鼓举事。
后两者,一个与长期是重点的边患有关,一个则更加旷日持久。
只有藩王政变这种,需要藩王积蓄宫中、朝中及地方的诸多力量。
内察事厂与锦衣卫各有一个重要任务是盯着藩王,从他们这个根源上总会获得一些情报。
注意力不必分散了。
朱厚熜尽力安排这去减小阻力。
对抗新法大势的希望越小,那么看似利益都受损的官绅群体也始终会在今后几年里慢慢被分化。
一切都看皇帝和参策们操刀的技巧了。
于是费宏是先出的宫,而后准备正式去四川赴任了。
而这样一来,内阁大臣又空出了一个名额。
“蒋卿身负重任,南直隶、浙江赈灾及秋粮事要督办到年底。朝中诸事繁忙,要尽快补一员入阁了。”朱厚熜看着他们,“众卿已有考虑吧?坦诚直言。”
杨廷和想了想之后说道:“臣以为,新法诸多涉及财账,孙阁老虽曾历户部尚书,然后以今后之身份恐不宜多牵涉其事。阁臣之中,须有于户部公务熟悉者,臣举荐杨潭补入内阁。”
他现在来做这个“党魁”,他的意见,众人是必须重视的。
毕竟杨廷和是把家族脑袋别在裤腰子上来做这个党魁。
他居然举荐当初被“杨党”攻击过的杨潭,“新党”与帝党是真合流了?
朱厚熜笑着问:“若大司农入阁,则户部尚书由谁递补?”
王琼又开口:“兵部左侍郎吴廷举曾任广东右布政使,请开《番舶进贡交易之法》,于广东情弊熟知之。去岁广东事,吴廷举虽经查有所牵连,然自陈请罚,陛下已惜其才。可令戴罪立功,升任户部尚书。”
朱厚熜嘴角笑意不断。
懂了。
今后几年的户部尚书自然是如同坐在火盆上,使功不如使过吗?
但今天这些安排最主要的根脚还是落在杨廷仪身上。
王琼他们有了个杨潭入阁,得罪人的事也让曾与陈金关系密切的吴廷举来做,杨廷和得到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让杨廷仪这个兵部右侍郎递补左侍郎。
做新法党魁很吓人的,虽然不大可能兄弟俩一个做首辅一个做兵部尚书,但兵部左侍郎就好很多。
恐怕王宪在许多事上也不会过分为难杨廷仪。
“那便这样安排吧。广东今年遭灾,年内稳定秩序为主。新法非过去一二改良之策,如何于广东分步施行,大司农很关键。吴廷举还不知如今国策会议上诸多情形,宗渊,你为他补补课吧。”
“臣领命。”杨潭如愿以偿,笑着回答。
这确实是比较有趣的,国策会议和朝堂似乎成了两个世界,每来一个新人都要晕头转向一两个月。
这一点在李充嗣和姚镆身上已经充分证明过了。
李充嗣还好,虽然到会当日就是杨慎于广东猪突猛进、杨廷和喜当党魁、陛下抛出《大明财税制度草案》,那毕竟也是一开始就参加了老年理论研讨班的。
姚镆到任后完全是懵的,一参会就听他们完善剧本、学习新法、交流天理物理人理学说……
只能说,对新参策的补课很重要。
于是当晚杨潭邀请了吴廷举到府上,席间只是闲谈,而后就被请入了书房。
杨潭还认真叮嘱了心腹管家在门口看管其他人别靠近,随后才看向紧张起来的吴廷举。
“大司农,究竟是何秘事?”
新法的方向定下了,杨廷和“权倾朝野”,户部尚书请他过府,竟在书房秘议大事?
吴廷举感到有点害怕。
杨潭有了些恶趣味,严肃地说道:“献臣,此事十分要紧。盖因你曾任职广东,又奏请行了《番舶进贡交易之法》,故而请你来商议!”
吴廷举紧张地问:“与广东新法有关?可是广东又有急奏,需要兵部……”
他越想越离谱,定国公都去了,莫非湖广兵真需要南下了?
那么兵部就得安排好粮饷转运!
“确与广东新法有关。”杨潭凝重地说道,“这倒只在其次,要与你商议之事,更是牵涉到大位!”
吴廷举冷汗都出来了:“已经如此严重?广东有这么大胆子?”
朝廷定下来一定要行新法、旧党败退的消息不至于已经传到广东了吧?那得是急递加急!
但也说不准……这么大的事,有人连马传书呢?
也不对啊,反应不该有这么快……莫非是数日前就因为广东大兴诉讼出了大事?
杨潭今天心情很好,所以表情严峻:“献臣知道事情轻重了。我是奉陛下之命请你过来的,你若要听,那此后可就没了退路了。若不听,尚可明哲保身。献臣,怎么说?”
吴廷举纠结无比。
形势很复杂啊!参策以外,谁也猜不透陛下对新党、帝党、旧党究竟是什么态度。
按理来说杨廷和现在得到信重了,但陛下又任命费宏去总督杨廷和老家四川,现在帝党的杨潭又拉着他密室商议大事,还说得这么吓人!
但既然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不听那不是不给脸面?官做到头了!
吴廷举咬了咬牙回答道:“大司农但请直言,下官必为陛下分忧!”
杨潭还看着他,似乎要分辩他话里的真真假假。
过了一会才咧嘴笑起来:“恭喜献臣升任户部尚书,参预国策会议,我是奉陛下之命来给你补课的。”
吴廷举呆了呆:“那大司农你……”
“我补任阁臣。”
“……恭喜。”
“同喜。”
吴廷举的心情很复杂地看着杨潭。
虽然不是自己想象的大状况,但做这个户部尚书也是烫屁股的差使啊。
“……不知补课是何意?”
“我倒不是有意吓唬你。”杨潭叹道,“陛下心如明镜,知道众参策举荐你是因为你足可被信重。当年就能奏请行《番舶进贡交易之法》,你也是敢为人先的。只是今后朝堂容不得摇摆不定,你也要心中有数。如今国策会议上情势,你听我一一道来……”
于是吴廷举就像听故事一样,听到杨廷和是怎么不得不当这个新法党魁的,费宏是怎么编剧的,陛下又是怎么在半年前就拿出《大明财税制度草案》的,还有陛下那引而未发的学问见解……
杨潭深知自己最要给吴廷举补足的不是国策会议上的谋划,而是强化他对皇帝的印象。
总而言之一句话:哪是什么君臣一心的国策会议,全都因为陛下把所有人都赶到了新法这条船上。
什么新党、帝党、旧党,对于参策们来说,这盘大棋赢不了,个个都是最先被皇帝清算的。
至于参策们齐心协力去抵抗,难道孙交和崔元能跳船?难道独立在国策会议之外的锦衣卫和内察事厂是吃干饭的?
还有仍旧地位不倒的张永、正在选练中的新三大营、帮所有勋戚开财路的皇明记呢。
吴廷举目瞪口呆。
想起屁股底下也有广东一小团骚的自己,过去这几个月那是如何提心吊胆啊!
“党争”剧烈,天天有人被弹劾,许多胆小又有黑料的朝参官都重现洪武朝上朝旧事了。
结果今天被告知:兄弟,都是演戏,我们是一伙的。
吴廷举十分想问一句:你们十几个人啊!怎么做到一点口风都不漏的?
随后他就想明白了。
参策虽好,重点被盯梢。
他打了个寒颤:“原来竟是这样……”
最后悔的就是杨廷和吧?刑部大堂搞了出牵连重臣,当场被陛下问“到底听哪一条劝谏”。没有及时抽身而退,王守仁一来之后被转移了注意力,随后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为众矢之的。
而王琼这些屁股都不干净的一群人,还时刻对着杨廷和虎视眈眈,鞭策他“进步”。
因为他们不做帝党,恐怕就有机会成为“地下”党。
眼下新法成败几乎已于大位安危相系,国策会议上哪有什么新党、旧党?全是帝党。
这全都在陛下的算计之中吗?
杨潭笑呵呵地看着他:“明日会做个廷推,走一走程序。你就先回去好好琢磨怎么写谢表吧,后天必定就召你去御书房了。户部的事你放心,我会与你交接好。阁臣中孙阁老与我都在户部任职过,许多事会体谅你难处的。”
吴廷举眼神复杂:若是我做得不好,你们挑毛病也很容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