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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看书 > 历史军事 > 靖明 > 第390章、唐顺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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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城位于汾河东岸,在北宋太原城的基础上,又囊括了北面的黑龙潭附近及东面、东北面,周长从原来的十一里一举扩建到了周长二十四里,并且把城墙包了砖。

原先的晋王府就位于扩建出来的区域内、太原城偏东北的位置。大东门往里,便是晋王府的府城。围绕晋王府的街道,都以“肖墙”为名。

古往今来有个词,叫祸起萧墙。一开始,城墙都称为萧墙。后来,城中还有城,那么内城或者宫城的城墙便叫做肖墙,区别于外城的萧墙。

现在晋王嫡系已经迁居京城,晋王府摇身一变,成为了山西大学院。

“杏花岭……”朱厚熜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看向晋王府东南面的小花园。

在他的记忆里,这似乎是将来太原一个区的名字,没想到却在杨博的介绍下听到了这个词。

杨博是山西人,更在太原参加乡试、呆过不短的时间。

“宏丽冠诸藩,这是时人论及晋王府殿宇宫闱之华美时常常言及的。”杨博说道,“晋王府内杏花岭,是太原绝景之一。”

“那倒是来得晚了。”朱厚熜笑了笑,把目光从东面移回来看着北面,“走吧,不耽误山西大学院师生。朕驻跸太原的这些时日,护卫只守护后宫,百官人等自西华门而入。”

晋王府很大,也几乎是一座缩小版的紫禁城了。它也有东华门、西华门,通向外面的太原城。西华门往东华门的方向,如同一条街道般隔开王府的前半部和后半部。而在这“后宫”东面的内东门往东,则是原先王府的演武场。

当然,那是洪武年间初建晋王府时的事了,那时王府还有护卫军。

现在,王府东半部的演武场已经先变成王府属衙的办公场所、再变为山西大学院的学生课堂及寓所。

虽然名义上整个晋王府都属于山西大学院,但原先晋王府核心宫城的建筑规制毕竟在那里。因此,除了王府东半部的宫城以外区域,山西大学院只用了王府“前朝”的一些偏殿、厢房、罩房给教授居住、办公,前朝主殿和一些配殿则用作藏书阁、教室。

至于后宫区域,那原先是亲王、王世子和王妃等人的居所,如今却一直空着。

改建会很花钱,不改建又无人敢私用。前朝主殿那种位置,能用作藏书阁和大课室已经算皇帝特恩了。

朱厚熜是皇帝,他进来时要走正门。

来迎驾的人不少,在这山西大学院求学的士子看着几年前的山西解元杨博伴驾前行,无不羡慕又狂热。

听说陛下御驾来此,除了处置军国大事,还会常向他们讲学,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朱厚熜来到了王府后半部,陆炳和张璧他们就都开始忙了起来。陆炳去布置行在护卫,张璧等人则要在西华门畔这“后宫”的西南角布置临时办公的场所。

规制最高的“后宫”主殿群落,自然是皇帝暂时居住的地方。

朱厚熜先接见了山西省和太原府官员,还有没资格也不需要随晋王一同进京的晋藩宗室,黄锦在后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就等着朱厚熜先走完应有的程序。

等晋藩的那些郡王及宗室也走了,这里只留下山西总督何瑭及太原镇总兵官朱麒,黄锦才到朱厚熜面前低声汇报了几句。

朱厚熜皱了皱眉,看着二人:“朕此番是为边镇军情而来,给你们的旨意是一律从简,怎的又这般奢靡,还找来那么些侍女?”

朱麒没开口,何瑭则恭顺地说道:“陛下御驾太原,在此驻跸日久,岂能过于简陋?陛下离京,内侍既少,更不曾安排女官随驾。臣是奏请过的,张总辅准了臣自行准备。一未拨银,二未扰民。这起居物件,都是从太原乡贤人家借用,陛下回京后,臣再奉还。这些侍女,也都是各家闺秀。能侍奉陛下,她们求之不得。”

“……茂恭准了的?”

朱厚熜愣了一下,但这些小事,确实不需要还经过他这个皇帝来亲自点头。

“正是。昔年张总辅在山东的做法,臣没法效仿,也怕贻人口舌。好在诸乡贤沐圣恩得以授衔名列各级乡贤院,纷纷踊跃以报君恩。陛下恐臣等铺张靡费、惊扰百姓,宽仁圣明之至,臣等自是时时感佩、不敢害民。”

朱厚熜想起张孚敬曾经拿自己用过的东西再去拍卖搞钱的旧事,只能摇了摇头懒得再计较。

享不享受倒在其次,他确实不希望因为自己这次长时间的出巡,为地方百姓带来很大负担。这次要去的地方,都属于边区了,这里的百姓本来就更难。

说的是不是实情,随后再让陆炳暗访吧。

黄锦汇报给他的内容,能让朱厚熜说出“奢靡”二字,可见他们的准备是有些夸张的。

让何瑭去忙之后,朱厚熜才笑问朱麒:“宣大和三边都在动,唯独你得先迎驾、护卫,心里有没有不甘心?”

“臣大错在先,能有今日,全因陛下宽仁。臣身负陛下驻跸太原护驾重任,岂有不甘心?”

“行了,若无刺驾和伴驾征伐之功,护驾的苦劳,朕一向只记在心里,不曾封赏。”

朱厚熜说的是事实,比如陆炳那次护驾,仅仅停留在朱厚熜身边,就不如参与了落汗沟一战的李全礼封赏多。

朱麒赶紧表忠心,朱厚熜却对他说道,“朕已经进了太原城,你安排一个得力的参将,留一点人,都交陆炳节制便好。伱去偏头关那边吧,让你到太原镇来,便是还给你建功的机会。唐应德这家伙年轻气盛,已经让三边不少将卒出了边墙。朕知道他不会坏了大局,但若是偏头关方向没太大的压力,衮必里克想要打下西三边的气焰,那杨用修可要跳脚了。”

“臣领旨!”朱麒大喜。这样的话,既有护驾的功劳,也有出兵征战的功劳,还有给心腹们在皇帝面前晃悠机会的大恩。

朱厚熜安排了他,这才把张璧、郑晓、杨博、高拱他们喊来。

“三边既已出动,若衮必里克当真来接战,粮草便是大问题。”朱厚熜说的杨慎得跳脚,就是因为唐顺之下令出边墙之外“挑衅”可能带来的后果,“京城那边今日的新消息如何?”

“一去一回,京城那边通盘的答复,恐怕还要三到四日才能来。”张璧有点不爽的模样,“陛下,唐督台冒进,恐坏了大局。陛下应申斥之,令其不得再冒进。若遇套虏攻来,当仍以回边墙之内固守为上。如今粮草转运,是以宣大方向为主。复套粮草,要等到今年新粮收上来、转运到陕西、山西,才好在明年与宣大方向一同动手,毕其功于一役!”

“他的想法已经向朕细细剖解过,朕认为是可以的。”朱厚熜没听张璧的建议,只是说道,“茂恭与公瑾、用修他们的消息还需三四日才过来,既然应德那边已经动了,便非平日里固守的粮饷军资消耗速度。这里面,有差额,但不大。现在已经到了太原,不妨一起想想办法,不让用修那边左支右绌。”

“差额不大?”张璧不理解,“陛下,那可是从甘肃到延绥,既在青海和贺兰山以西新设营寨,又有数百里边军出边墙。大战一起,粮草便不能断啊。”

“朕说不大,便是不大。”朱厚熜再次强调,“应德在用计,知道的人越少,便越有奇效。前些天得到他的奏请,朕便准了,然后也只是让公瑾他们商议一下,给朕一个答复。在保证宣大方向需要的前提下,看看还有多少余地可以用,需要多少时间转运到位。”

众人只能感受到皇帝对唐顺之的信重。

按原本计划,御驾到太原,就足够让衮必里克紧张。而西三边及太原镇,只用装模作样整军准备出征就行,实际上还是按平日里的粮饷计划来运作。

但唐顺之如今的做法,却让西线有了大战将起的可能。哪怕这回不打起来,粮草仅仅转运至边墙外数里,额外的负担都不算小。

这样的行为,弹劾他一个“贪功冒进”是十分正常的。偏偏唐顺之还直接得到了皇帝的肯定,而皇帝是在未经军务会议那边通盘考虑做出决定之前就先首肯了。

杨慎不跳脚才怪。

看他们不说话,朱厚熜又开口:“远水解不了尽渴。虽然差额不大,却最好便是就近筹措。不妨明说了,朕御驾太原,也在应德的考虑之内。启衅也罢,贪功也好,朕既然到了西北,便没有退却的道理,是也不是?应德此举,非为贪功,实为胁迫边区富户。覆巢之下无完卵,东西并进,朕御驾西北,臣民该不该为朕解忧、为自家富贵计?”

张璧长叹一声:“何必如此急切……”

“算不上急切。”朱厚熜再次强调,“当年,便是应德在宣大筹买国债,无非故技重施尔。而这一回,若拿回了河套,那里可比只守住宣大的收益大多了。沃野千里,鞑子只能用来牧马放羊。给到大明百姓手上,那便是塞上粮仓!一战绝了北患之后,自不可能将鞑子杀绝。将来那些松散的小部族身上,还有源源不绝的边市之利。”

杨博听明白了:“陛下是想让臣等在太原的这段时日,从山西、陕西办好这个复套国债的事?”

“没错。”朱厚熜笑道,“有这个基础。山西的这帮商人,当年就买过。他们的收获,是利息,是后来浙江市舶司下海的牌照,是云南边市的行商许可。而这一回,还会有河套将来的良田!收回来后,河套除了仍留一些草场蓄养战马,还应该能有大量汉民迁居开垦。这些事,要有人带头做。”

唐顺之不仅考虑着复套之后怎么守稳的经济基础和汉民人口数量基础,还要通过这一次的行动去拉扯衮必里克的注意力。

而当前,他确实迫切需要那个差额部分的粮食,且必须是精粮。

在固原,得到了皇帝答复的唐顺之现在将毛伯温、张经、费懋中、曾铣四人都喊到了这边来。

“如今三镇备好的烧饼、干米、炒面、肉干,各有多少?”

大明军伍之中,行军干粮有数种。若是路程不远,有穿孔烧饼,酥脆咸香。若相对远一点,有干米饭,热水再泡泡就能食用。而用面粉直接炒熟的炒面,更方便携带、不易坏。虽然口感差了很多,却很适宜粮食转运不易的时候远程行军。

听唐顺之问起这些,他们自然先把数目报上去。西三边一直在做着复套准备,对于这种将来出塞行军时需要的军粮,准备的数目比以前要多多了。

唐顺之听完就说道:“都集中起来,运到银川。”

四人闻声一震:“都运到银川?”

那是要干什么?让哪一支部队带着,去多远,用多久?

“对!”唐顺之断然道,“回去之后,暗中办这件事,同时再加紧准备新的干粮。不要愁粮食,先把已经备好的口粮大半制成干粮都行,马上能补充的。另外,还像之前说的一样,衮必里克的人马一过来,延绥那边就退回边墙以内。若他们再转攻宁夏方向,便再出去。”

张经若有所思。

毛伯温则看着张经,心想着他这个宁夏巡抚恐怕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毕竟唐顺之这次要从距离套虏大本营最近的宁夏那边做文章。

但这个文章具体是什么,唐顺之现在没说。

大家所知道的,就是唐顺之此前部署时强调的,延绥一线的边军要进进出出,把鄂尔多斯部的主力牵制在大河以南。

最后,唐顺之只说道:“今日交待完,我便要去镇远关。诸位,你们也来了边关三年余,此战若胜,便是台阁在前了,我们同心协力去办吧!”

唐顺之最年轻,可他最为意气风发。

而听到他还要去宁夏镇最北面的镇远关,他们知道这家伙要拼了。

当然,官位和韬略不谈,仅凭他那一身武艺,也有拼的本钱。

虽然战场之上箭矢可不讲道理。

……

毛乌素,在蒙语之中是“没有好水”的意思。

在黄河这个几字形大拐弯围起来的这片区域,曾经有过好山好水,但如今已经以沙地为主。千年前,赫连勃勃曾在这片区域的腹地修筑了统万城,现在这统万城就在大明延绥镇靖县北面不远的地方。

黄河的支流无定河古称朔水、奢延水,当年这里还绿树成荫时,没有毛乌素这个名字。现在,它流淌过毛乌素沙地的东南区域,划过一个弧形的河道之后从东南面汇入黄河。

而接到衮必里克的命令之后汇聚到无定河北面三条支流附近的鄂尔多斯部骑兵,现在只能让马匹啃食着这里为数不多的一些野草。

所幸现在还没入秋。

他们负责的,是攻击延绥镇靖边、横山方向出边墙的明军。

渡黄河是不容易的。从黄河北面的后套一带过来,一直就只能用浑脱的羊皮吹满了气扎紧,做成皮筏或者木筏,甚至于就这么捆在身上过来。

革囊渡江,多少年来,鄂尔多斯部就是这样慢慢在黄河南面休养生息不断壮大。

但现在他们也无所谓援军什么的,因为弘治年间拿到河套之后,鄂尔多斯万户的领主、右翼济农就一直是驻于此。要不然,明军何必苦守毛乌素以南?

将来,毛乌素沙地北面和东面的这片土地,甚至被命名为鄂尔多斯高原。

但现在,压力给到了衮必里克。

他最先知道的,是延绥的明军出了边墙,那毕竟就是距离他大帐不算太远、不用渡过黄河就能知道的事。

而后来,更西边的消息传了过来,贺兰山的西北面,汉人镇远关之外,他们竟然开始在那里设了营寨。

现在他的心理压力极大。

“济农,恐怕他们打的主意是从大河西面偷袭大河北面啊!要是大同的明军再从东面包围过去,夺了丰州滩,我们就要被困在大河南面了!”

衮必里克怒不可遏:“八白室供奉在这里!鄂尔多斯部是灵帐的守护者,你是要我在成吉思汗的灵帐面前舍弃这片大河以南的草原,逃回北面吗?”

成吉思汗死后,草原子民修建了八座白色的灵帐纪念他,这灵帐被称作八白室。达延汗一统草原后,从此将八白室作为了一个象征,设置在右翼。而鄂尔多斯这个名字,意思就是“灵帐的守护者”。

八白室如今供奉在大河以南的王爱召,它是象征。鄂尔多斯部的中心设置在大河以南,也是对这片草原有掌控力的象征。

它往南移动,就是济农实力更强大了、可以继续压迫大明的象征。它移回了大河北面,那算什么?

“进攻!先把明军赶回城墙里!大河北面,就按我之前说的,守好东西两侧!汉人要在贺兰山外修寨堡,就让他们先修着,怕什么?他们要是不管延绥,我们就打进去!进攻,越是在这里虚张声势,就越是要进攻!”

从无定河南北到更加东北面的榆林、神木,大明和鄂尔多斯部的哨骑率先碰了面,大战一触即发。

哨骑回到了各自营中,延绥镇的诸多边将都按捺住了心思,只是干脆地下令:“拔营,回到边墙以内!”

军情沿着边墙快速传递,从固原前往镇远关的唐顺之得报之后就给出了新的命令:“灵州和宁夏后卫那边,出边墙!”

他就像个下棋的人,又调动了宁夏镇位于黄河东岸的边军出边墙。

这时候,京城的夏言和张孚敬、杨慎等人也正在商议西三边那边呈上来的方略。

“这当真算不得要多用多少粮饷军资。”夏言颇有些感叹,“唐应德不愧是制科夺魁的不世帅才。今非昔比,大明对套虏,只要敢于戏耍,他们便不得不落子应对。老成边将,心里忌惮着北虏昔年之威,恐怕是没这份心气来如此戏耍的。一道黄河天堑,套虏八白室的负担,看衮必里克如何取舍吧。”

杨慎头上多了好些根白头发。

“即便先是发卖复套国债,将来也要朝廷还啊,还得更多!”

张孚敬轻笑一声:“若当真一举成功,西三边和太原镇、宣大,省下来的军饷就足够了!”

而当前,西三边边区、太原镇,只知道套虏有了反应之后,明军又缩回了边墙以内。

形势岌岌可危!

河套这边,衮必里克步入了唐顺之的棋局。

察哈尔部所驻牧的草原上,马芳正在纵马疾驰。

那边没打起来,这边却当真打起来了。

“忽热!忽热!”

马芳嘴里像他们一样呼喊着,仅用两脚控制着脚下马匹,双手张弓搭箭。

杀鞑子,他英勇无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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