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为了表现得比较哀伤,夜夜操劳,这几晚下来,真的是非常疲惫。
所以吧,对于大兄恭让皇帝的要求,一时之间懵住了。
真要是把周皇后和皇太子迁到南宫,坤宁宫不就空出来了嘛。这不像是恭让皇帝一家的行事风格啊。
朱祁钰看向魏骥,征求意见。
魏骥刚到北京没有多久,也还没彻底理清其中的关节。所以魏骥只是依据礼法,给出了个参考意见:
“启禀陛下,周皇后本就应该与恭让皇帝居住在一起。既然恭让皇帝坚持要求,陛下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朱祁钰听懂了魏骥的意思,恭让皇帝刚刚才失去了一位皇子,此时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由着他好了。
于是朱祁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场面就陷入了尴尬。
朱祁钰等着大臣们说话,大臣们也等着朱祁钰说话。
大臣们来参加小朝会,是为了听皇帝对三皇子的夭折说点什么的。
但是朱祁钰没什么要说的,也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意思。
大臣们也不好立即就聊别的,因为按照常理来说,皇子夭折,应该辍朝一日的。
双方就这样愣了一盏茶的功夫,朱祁钰挥挥手,那就散朝吧。
反正自己的哀伤大臣们都看到了,目的达到了就行。
就在此时,邹干突然站出来奏曰:“启禀陛下,微臣会同礼部各官上奏,请陛下开经筵。”
“准奏。”
朱祁钰冷不丁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当即便准奏了。
哪知邹干又进一步奏道:“按正统朝旧制,每月二日、十二日、二十二日进讲,请陛下按时赴文华殿参加经筵。
此外,还需有内阁学士充任讲读官,每日伴读,并解说书中大义。”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听到这话,朱祁钰像看死人一样幽幽地瞥了邹干一眼,冷冷地回道:“三杨者,亘古未有之奸佞,卿其勉之。”
说罢,朱祁钰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朱祁钰在心中已经给邹干判了死缓,这家伙还真以为我不学无术呢。本来大明的经筵并无定制,也无定所,在哪里讲,什么时候讲,全凭皇帝心意。
是朱祁镇继位之后,杨士奇、杨荣、杨溥以正统年幼为由,制定了经筵仪注,形成了刚刚邹干所讲的这种固定形式。
这个经筵本身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你三杨讲了半天,到底给朱祁镇讲了些什么玩意儿。
这些破书,天天讲,旬旬讲,月月讲,讲出来个土木堡。
也不知道朱祁镇起早贪黑都跟你们这些废物学到啥了。
极端点,如果朱祁镇啥也不学,天天在家睡觉,反而人家现在还是好好地当着皇帝呢。
不过朱祁钰并不反对经筵本身,经筵可以搞,但绝不能按照你们设计的搞。
回到家中,往温泉中一泡,朱祁钰便决定闭门修养,静观其变,等待着一场政治风暴的形成。
哪知身体还没泡开,林香玉便步履轻盈、飘飘摇摇地走了进来。
林香玉见朱祁钰已经左拥右抱泡在温泉池中,不禁苦笑着揶揄道:“夫君动作可真快,贱妾紧赶慢赶,也没能把您截住。
洗洗赶紧穿衣服吧,夫君的麻烦又来了,正在南厅等着呢。”
“啊?我刚把大臣们打发走,还有哪个麻烦敢主动找来上门来?”
“会昌侯孙忠。”
林香玉的嗓音软软糯糯,柔美甜腻,然后口中蹦出的这五个字,吓得朱祁钰一阵发冷。
“会昌伯孙忠,我的天啊,这我和他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让他们全部去凤阳,他们也不去啊。
如果我让他们去住凤阳高墙,那是我不对。
但我是让他们去住凤阳皇宫啊,他们想把凤阳皇宫怎么修缮改建,要多少银子我给。
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就只能你死我活了。”
林香玉取过一套常服,委婉地劝道:“夫君还是赶紧穿衣服吧,那会昌侯一把年纪,就是赖那里不走了,咱们又不能把他打出去。
夫君是咱家唯一的成年男丁,您不去谁去呢。”
朱祁钰只得起身穿好衣服,来到南厅。
林香玉上完茶,便退出去了。
厅中只剩下朱祁钰与孙忠。
两人聊了几句家常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孙忠率先说道:“陛下,这次三皇子遇害一案,不知您将如何处断?”
“哦,三皇子是我的亲侄子,我岂能善罢干休。更何况,奸人还想栽赃嫁祸于我。幸亏小太监张敏等人及时察觉,不然一旦这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天下人会怎么看我啊。
我刚刚已经派锦衣卫指挥门达、逯杲去接手刑讯了。会昌侯放心,最多不过两三日,便能揪出幕后主谋,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会昌侯闻言,手一抖,将茶杯掉在了地上。
地上铺的全是汉白玉石,并没有地毯。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更是洒了一地。
孙忠连忙跪下告罪。
朱祁钰也不说让起,只是任由孙忠跪在凉地上,然后冷冷地问道:“会昌侯何故如此惊慌?”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然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孙忠知道再装糊涂也没有用,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启禀陛下,那尚膳监掌印太监金英自打进宫,便在太后身边服侍。
如今金英涉及下毒一案,微臣怕他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从而牵扯到太后。”
朱祁钰冷笑道:“虽然案子还没审完,但也不是一点东西都没有审出来。至于尚膳监的宫人毒害三皇子,是为了嫁祸于我,这点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了。
那么问题来了,金英到底是受谁指使的呢?会昌侯说金英不是受太后指使,我愿意相信会昌侯。
可是会昌侯也知道,这内廷之中,能指挥动金英的,也就只有太后和恭让皇帝了。就算是两位皇后的话,金英都未必会听。
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孙忠听明白了,皇帝这次铁了心了,要么金英是太后指使的,要么金英是恭让皇帝指使的,必须在这两个结果中选一样。
孙忠又壮着胆子问道:“敢问陛下,将对主谋之人如何处置?”
“公诸天下,是非功过,由天下人评说吧。”
朱祁钰紧接着又补充道:“我受点委屈没什么,不过我母后被奸人所害,一旦查出真凶与主谋,我不管他是谁,必夷其三族。”
闻听此言,孙忠顿觉地上更凉了。不仅地上凉,后背还发冷。
不过孙忠在来之前,就已预判到了这种状况。
孙忠此行,本就是来找皇帝谈交易的,看看到底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皇帝放孙家一马。
这里面最最重要的是,孙忠想让皇帝放孙家一马,而不是放孙太后一马。
孙忠想弃车保帅,和孙太后进行切割。
迄今为止,孙忠已经是继魏骥、陈循之后,第三个要放弃孙太后,进行弃车保帅的了。
前几日孙忠进宫,已经劝过孙太后了,结果孙太后死活听不进去,非要和皇帝对抗到底。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孙忠竟然也懂这个道理。
只见孙忠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老泪纵横,抽泣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