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了小朝会,对阁臣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皇帝不能再为所欲为,不经内阁、六部商议,直接便发号示令了。
坏处是,一旦皇帝露面,一系列的大改革就要开始了。
其他阁臣都待在青云阁一楼喝茶,陈循则被叫到了半山腰上的观心亭。
借修建甘泉宫围墙之际,整个晴山区域也被整修了一番。
既然叫甘泉宫,自然宫中也有甘泉。从观心亭再往上行十余步,便是一眼甘泉。
浅雪命人将甘泉引下,在观心亭旁修建了一方水池,取名观心池。池水清澈至极,其中种了各色菏花,养了各色游鱼。
陈循在观心亭稍坐了片刻,朱祁钰便带着两位小王妃走了过来。
“微臣万死!”
陈循一边跪下磕头,一边哀泣请罪。
朱祁钰亲自将陈循扶起,四人落座。
望了望远处昆明湖那铺花盖地的荷花,朱祁钰笑道:“杨万里有诗云: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这昆明湖,虽比不得杭州西湖,但每天或在观心亭坐上一坐,或在怜月居倚窗远眺,欣赏这山水相映,真是其乐无穷。
若非身不由己,我倒真想做个自在闲王,每日与爱妃徜徉山水,却也不虚此生。”
话虽说得如此委婉,但陈循瞬间就听懂了:“圣上所言极是,以前老臣每日案牌劳形,却是被功名利禄所累,早已失了初心。
圣上权掌天下,却心性自然、雅量高致,老臣既感且佩。
还请圣上允老臣致仕,老臣也回老家,学圣上亲近山水、陶冶情操,以了此余生。”
朱祁钰点点头:“那寡人也就不强留爱卿了,该有的体面寡人都会给到,爱卿不用忧心。只是需要爱卿再留一月,先替寡人处理完兵变的善后事宜,然后再归乡不迟。”
陈循闻言,连忙领命谢恩。
君臣达成了共识,方才一起来到青云阁中。
众人见礼完毕,朱祁钰依旧是歪在软榻上看风景。浅雪、素汐将手中提的食盒摆好,对众人笑道:
“各位大学士今天早起,想来也没有好好吃早饭吧。我们亲手做了些点心,大家尝尝。”
众人连忙再次谢恩,能尝到王妃的手艺,也是一种荣耀。更何况这点心确实色香味俱全,众人都连连赞叹王妃的心灵手巧。
只是浅雪和素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上榻坐在了朱祁钰左右两边。
朱祁钰对众人笑道:“寡人最近全身无力,大夏天的,却总觉得有些冷。所以需要王妃时时在旁服侍,你们多担待吧。”
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没人说破。
再说,这说是小朝会,其实根本就算不得正经朝会,本质上更像是君臣之间召对,形式上更是历来便氛围轻松,礼仪粗忽。
正经朝会,可没有大臣们在皇帝面前坐着喝凉茶吃点心的。
朱祁钰不等众人再说什么,便率先问道:“陈阁老上书,奏请废黜皇太后、恭让皇帝、钱皇后、周皇后,各位爱卿怎么看?”
朱祁钰本来是想与众人讨论讨论,但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一面倒地赞同,竟然没人出言反对。
朱祁钰有些懵了:合着如果我要废黜恭让皇帝的话,你们还真敢同意啊。
无奈之下,朱祁钰继续问道:“信国公的奏本你们看了吧,文武百官都有何看法?”
陈循回道:“还是有许多人认为太子无过,按照朝廷法度,不当废黜。而且皇太子乃是皇太后所立,是确定无疑的国本,一旦被废,恐怕会引发天下动荡。”
朱祁钰点点头:“信国公上书所言,确实有欠妥当。不过按照朝廷法度,汤杰手握太祖颁赐的铁券,是确定无疑的世袭罔替,恭让皇帝当年也实在没有道理死活不让汤杰袭爵。
内阁拟旨,正式给信国公汤杰恢复爵位吧。”
众人闻言,相互观望了一眼。百官拿朝廷法度反对废黜太子,皇帝立即便拿朝廷法度为汤杰恢复信国公爵位,傻子都能明白皇帝的真实态度。
再说谁当了皇帝会不想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呢,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早晚会改易太子,而且经过这场兵变,根本就挡不住了。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两位王妃,想阻止皇帝改易太子,如今唯一的办法就皇帝的宠妃们发起内斗,把皇帝的儿子们都‘夭折’掉。
但是京中流传的小道消息却是,皇帝十五名宠妃,有十二名先后怀了身孕。而那三名没怀孕的,纯粹就是因为暂时不想生育。
皇帝的女人,不着急生孩子?这当真是古往今来都闻所未闻的怪事。
这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吓人了:眼前这两位小王妃掌握着王府和内廷的权力,实际上形同皇后。
但两位小王妃却不想着急生孩子,这就意味着两人压根就没有争宠夺嫡的意愿。
朝野上下,还心向恭让皇帝的忠臣们彻底被搞无语了:皇帝的宠妃们都是这么一帮奇葩,什么时候才能内斗起来呢?
要知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但是现在皇帝将自己后宫打造的密不透风、无懈可击,这可太搞人心态了。
换了以前的皇帝,还可以重金收买其身边的宫人。现在好了,皇帝的灵玉宫中不许任何宫人进入。
压根就没有宫人,那让大家收买谁去?
去收买皇帝的宠妃们?别傻了!
前天小王妃随便挥了挥手,就给了信国公汤杰百万家产。如此有钱任性,让大家拿什么收买去啊。
没办法聊了,大臣们只能换话题。魏骥向朱祁钰问道:“敢问圣上,以后皇太后和恭让皇帝、皇太子将何处居住,日常起居又如何安置?”
朱祁钰笑道:“皇太后幽居英华殿,任何人不得进出探视。
恭让皇帝居于重华宫中修身养性,所有文武官员、藩王、勋贵、外戚,只要经过报备,皆可入重华宫朝觐。
皇太子居慈庆宫,由内廷安排得力的人看护,正常读书习字。
皇太后、恭让皇帝、皇太子的生活待遇不变,都按照朝廷制度加以优待。”
众人闻言,也无话可说。
朱祁钰又补充道:“宗人府改为大宗正院,岷王任大宗正,东吴郡王任左宗正,秦王任右宗正。
七月初十,在奉天门召开诸亲会议。三位宗正主持会议,皇贵太妃、永嘉大长公主列席。
太祖规定的诸亲参加,文武百官,其他勋贵外戚可在奉天门外旁听。”
今天的小朝会,主要是朱祁钰向重臣们通报自己的决定,形势未明之前,重臣们都十分谨慎,轻易不发表意见。
朱祁钰将最近的决定又跟所有人强调了一遍,便放众人离开了。
送走众人,朱祁钰向两位小王妃问道:“我刚才和重臣们吹了半天,也不知道孙氏和大兄最近实际上过得怎么样啊,没有怠慢他们吧?”
浅雪、素汐闻言,都露出了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朱祁钰只觉后背一冷:“我的两位亲娘娘嘞,您老人家没有给孙氏和大兄缺衣少食吧,若是做的太不体面,百官又要叽叽歪歪了。”
浅雪笑道:“食物、衣服、药品什么都不缺。只是京中的天气越来越热,不像咱们灵玉宫里清泉碧湖无数,处处清爽宜人,所以本该给孙氏和恭让皇帝用冰的。
只是之前兵变,死人太多。那些尸首放上两三天就全都臭了。所以郝义向奴家请示,想使用皇宫冰窖中储藏的冰块来保存尸体。
奴家想着,那么多藩王、勋贵、文臣、武将的尸体,都放臭了也实在太不体面,便自作主张批准了郝义的请求。
然后冰窖里就没有余冰供应给孙氏和恭让皇帝了。
奴有罪,请夫君责罚。”
朱祁钰苦笑道:“你俩可是真缺德,必须得罚你们。到窗边去,面对着昆明湖的方向,并排撅好,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们。”
三日无话,转眼便到了七月初十。
这日一早,京中还活着的显贵,几乎全部聚焦到了奉天门外。
但所有人没料到的是,午门之外,已经成了临时刑场,密密麻麻跪满了犯人。其中为首的,正是武清侯石亨。
熟悉皇帝行事风格的,立即都反应了过来:皇帝这是要当众行刑,震慑百官啊。而武清侯石亨,怕是免不了要被凌迟了。
一边午门内诸亲会议,一边午门外凌迟逆臣,皇帝可真够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