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矜
乍然听到老二媳妇的告白, 林晚照心里怪肉麻的,心说, 你抱着这一大捆钱说这话……
哎, 可见人花钱真得花对时候。
以前给多少,老二媳妇也没念过她的好。这媳妇说话实在,以前怀疑她私下补贴老大老三来着……
林晚照笑了笑, 没跟老二媳妇计较, 就是说了句,“你们好好过日子, 就是报答我了。”把老二媳妇送回家。
到家门口, 老二媳妇盛邀婆婆到家里坐坐。
老二夫妻搬家后, 这是林晚照第一次来。
夫妻俩租的大杂院儿, 一共三间。
大杂院儿就是人多, 好在老二租的这地方还有个院子, 老二媳妇跟林晚照说,“早上我做饭,院子都是刘纯扫的。他爱干净, 见不得脏乱。”
边说边开门。
正房租了两间, 一间厨房, 一间卧室, 当然不宽敞, 但收拾的整整齐齐。
老二媳妇把钱放下,让婆婆到里间儿去坐。
靠窗是张老式书桌, 磨砂玻璃下是个小窗台, 窗台上摆着个巴掌大的小花盆, 花盆里种着株圆圆的仙人掌。书桌上整齐的码着几本书,让林晚照想到以前老二读书的日子。
老二媳妇找出玻璃杯, 从暖壶里倒热水给婆婆沏了杯茶。
林晚照是过日子的人,这人家儿日子好赖,她一望即知。
其实,不像人们想的那样,有钱日子就好,没钱日子就差。
不是这样的。
过日子得看气象,有些人有钱,出门在外也整整齐齐的,但家里比猪窝强不了多少,就知这家人的日子其实是杂乱的。
有些人家没有多少钱,可一去人家家里,干净整洁,就知这家人的日子是齐心的。因为家是一个需要大家共同维护的地方,只靠一个人整理,是永远整理不好的。必然是家里人都爱护这个家,见到需要清理打扫的地方,会主动伸手,不会计较你干多,我干少,你占便宜我吃亏,这个家才能保持长时间的整洁。
林晚照坐了会儿,喝些茶,就要走。
老二媳妇不好意思的请婆婆带她去银行把钱存上,不然这么多钱,她自己去存,还有些不放心哪。
待带着老二媳妇存好钱,林晚照又把她送回家,这才自己开车回去。
等老二下班回来,老二媳妇把借钱的事跟丈夫说了,说丈夫,自己也顺带做了个反醒,“以往都是咱们动了歪脑筋,也不怪亲戚们寒心。咱们这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妈都看在眼里,我一提,妈直接没二话,让我带她过去,看了看咱们看中的铺面儿,也说地方不错。妈给交了三年租金,又给我十万块钱,让咱们只管用心开饭店,就是遇着挫折,也别放弃。妈说,什么事干三年,也应该能积攒出些经验来。”
“你看,妈这心里,明明白白的。妈呀,一直看着咱们哪。”老二媳妇说,“以前我还常抱怨妈偏心,我糊涂啊。妈心里不知道多关心咱们。”
老二听着也流下泪来,觉着十分愧对母亲。
其实,林晚照不需要他们过来认错表白,她是个质朴的性情,还是那句话,好好干就行。当然,钱是借的,等有钱得还。
老二保证,以后有钱一定还妈!
既然租了店面,老二就找装修队,这也不用找外人,姑妈家的表弟大伟就是干装修的。现在大伟的装修公司颇有规模,公司里还有设计师,老二请设计师帮着做了店面设计。这方面他学的仙儿婶子,干净低调,不用那种太有格调的设计。
老二估摸着时间,提前一个月跟学校食堂说了辞职的事,让食堂提前找人手接替他。老二手艺是真不错,自从他做大厨,他在的这个食堂就常被学生夸东西好吃。
待开张那天,林晚照还在花店订了俩花篮给老二送去。其他的,她没问,也没管。林晚照都是忙自己的事。
不过,近来有些心烦。
每次去学校,班里同学都在讨论股市的事。
似乎近期股市涨的非常厉害。
林晚照有读报纸看新闻的习惯,每天的报纸电视,也全是股市的内容。
乍一看还觉着有意思,成到都是这个,心烦。
好在林晚照的书出版了,她在博客上做了拨宣传,待样书寄来。林晚照先给大哥送了一本,林晨阳很郑重的接过,翻开扉页,问,“怎么没签名?”
林晚照,“这又不是在外头买的,还签什么名?”大哥送给她的书,扉页都会写上什么时间购于哪里的书店,这书又不是她买的,干嘛还要签名。
方红笑,跟林晚照说,“妹妹,你是写书的作者,送人时就得签上名。像送给你大哥的书,就写一句‘赠大哥晨阳’这样的话,再在下面签上你的名字。”
林晚照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向大哥,“得这样吗?”
林晨阳点头,“当然了。我有出版物送人也都会签名。”
林晚照说,“以前刘杰出了书带回家也没写过。”
林晨阳批评,“那就太轻率了。”
方红已经找出签字笔给林晚照,让林晚照签名。林晚照虽然羞涩,心里也是非常喜悦的,她唇角翘着,在扉页空白处写下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赠大哥晨阳。
落款:林晚照。
方红端量着林晚照方正中带些飘逸的字体,“晚照这字写的真好。”
林晚照笑出一排小白牙,“跟大哥比是远远不如,比一般的也强。我们班有人写字,真是像蚯蚓一样。”
方红知道人林家是有这种自信,以前丈夫在班里就以字体优美出名,人家是打小练过毛笔字的。
写好签名,林晚照笑眼弯弯的双手将书送给大哥。
林晨阳很珍惜的接过,鼓励林晚照,“再接再励。”
林晚照点头。
第一次出版当然是有运气的成分在,但她还不老,还有很长的时间,她不想浪费,她想从容又充实的度过余生。
林晚照回到家把每本书都签上名,样书只有十本,林晚照留下一册,剩下的都送给亲人。林苏姐,林爹,小弟旭辉那里,都有。
还有两本,林晚照走国际快递,一本寄给小特,一本寄给朵朵。
另外就是几个孩子过来,林晚照也一人给了一本。
尤其是给刘杰的时候,林晚照还说刘杰,“以前你把出版的书拿回家,怎么没签名?一点不郑重。”对刘杰说,“送人书都要签上名的。”
刘杰笑,“好。下回一定签。”
“哪里还用下回。”林晚照从书架上找出刘杰的书,一起递给他,“补上吧。”
包书皮的是有些发旧的牛皮纸,刘杰这书出版的年代早,那时还没有卖成套的塑料书皮,都是用牛皮纸这样的硬些的纸自己包。
后来有卖的书皮,林晚照还是习惯自己包,就一直是自己包书皮了。
刘杰翻开书页,书已经被翻旧了,但依旧整洁干净的没有一个折角。刘杰说,“谁看的啊?现在还有人看诗词么?”
“怎么没人看?诗词多好啊。”林晚照说,“江上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读起来朗朗上口,就是不懂是什么意思,也觉着美好。唐诗更有气魄,像泼墨画。词则婉约的多,像细致的工笔。”
林晚照催刘杰,“快签好名字。”
刘杰回神,他这才知道母亲看过他出版的作品。刘杰说,“妈,有笔么?”
林晚照去卧室拿笔,刘杰接过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林晚照很严肃的指指刘杰名字的上方,“还得写上赠谁谁谁。不然怎么知道你是送给谁的呢?”
刘杰一笑,认真写下:赠母亲大人。
林晚照说,“也不用这么郑重称呼。”
刘杰道,“怎么不用。”
待把名字都签好,刘杰合上书送给母亲。林晚照再将书放回书架,母子俩说起话。刘杰感慨,“现在诗词不吃香了。我们读书的时候,人们爱古诗词,也爱新诗。那时诗人在文坛也有地位,发表一篇现代诗,稿费不算多,却是骄傲又让人羡慕的事。现在人拿诗人当神经病,也没人再读诗了。”
语气都能听出的落寞。
林晚照端起茶喝一口,想了想,问刘杰,“那现在人们读什么书呢?”
“年轻人更喜欢青春文学,诗词诗歌除了考试用,没人愿意看了。”刘杰想,母亲恐怕不知道什么是青春文学。
林晚照说,“这不稀奇啊,我看书时说鲁迅的母亲都更喜欢张恨水的小说胜过鲁迅的文章。我也觉着金庸的武侠片好看,小说也很精彩。你说的青春文学,我虽然没看过,也能明白你的意思。”
“所有文学都有它自己的独特魅力。不过,诗词有一样好处,尤其是古诗词,它们是历经数百甚至上千年流传下来的。再过几百上千年,只要还有中国人,就依然还有古诗词,因为这是文化。不是所有文学都有这样的生命力。”
这些话,刘杰听了当然很感动。不过,他已是中年人,不会轻易被安慰到。刘杰说,“现在的问题是,年轻人对文学的兴趣越来越浅。我读大学的时候,文学是热门专业,现在的热门是计算机,金融,经济,工商管理。大部分人都是什么挣钱学什么。”
林晚照说,“因为大部分是普通人,大部分毕业就得工作挣钱养活自己,找个适于就业的工作也没差。”
刘杰有些泄气。
林晚照不爱看人无精打采的样子,“泄气有什么用啊。你说青春文学畅销,这不一样是文学么?怎么人家的就畅销,你可别小瞧畅销物,畅销物肯定是有畅销的缘故。为什么人们就喜欢看那些,不喜欢看你们研究的这个呢?”
“可别说曲高和寡。民国时读书的人那么少,一样有畅销文学。人家柳永的词,当年还是凡有饮水处,皆唱柳永词呢。能流传下来的诗词,在当年就是好诗词,就有许多人传唱。我不觉着诗词有什么难理解的,你们出版很多书,却没有多少人看。这是你们教授该反省的事,你们不能把学问放的太高,”林晚照用手比划了一下,“高高在上,会让人觉着高不可攀,不可攀,干脆就不攀了。你们的研究不能打动人,这不怪没人看,是你们的缘故。”
反正林晚照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也不管刘杰爱不爱听。
她很多年都以刘杰这个在大学做老师的儿子为荣,自从看破红尘,林晚照就不大喜欢刘杰身上那种自矜身份的劲儿。
做教授很了不起么?
大哥也在大学做过教授,还带过研究生呢。但大哥身上就没刘杰这种清高,以前林晚照觉着自己喜欢这种与众不同,跟农村人不一样的文气儿。
可现在她明白了,她不再以曾经农村人的身份自卑,她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她的心是安稳的,她喜欢的不是清高,她更敬佩的是林苏姐那种忍辱负重的韧性,大哥责己以周,待人以约的宽厚,哪怕林爹快意飞扬的潇洒,也远胜刘杰这种文人式的清高。